面上不露声色,笑道:“当然不会!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琳琅从心底是有一份亲切之感。只是李公公你刻意疏远而已。”
果然,此言一出,李茗眼中闪现出一丝歉意。
“既然话已至此,琳琅倒是想尽可能打消李公公疑虑。入宫前,琳琅先找到陆掌彩,然后通过陆掌彩通知到李公公,才得以入宫。琳琅能查到陆掌彩,亦能查到李公公。既然琳琅有如此心思,又如何不能伶牙俐齿,八面玲珑?”
李茗听我讲完一言不发,只是呆立,我怕他再有疑虑,便道:“只不过,今日一见李公公,的确有些吃惊。李公公虽然容貌与母亲不像,但适才转身一瞬,有一股从容隐忍之气,让琳琅不禁想起母亲来。”
这话倒是心中所感。不过不是看出来,而是猜出来的。李茗能在孟磬身死后隐身于深宫,自然少不了忍常人之所不能忍。而舒琳琅母亲在舒家自然也是常年受苦,隐忍之力必然不会太弱。
李茗转头,看着那波光粼粼的水面,良久才道:“你入宫前我让张召去取信物,你只给了我一张字条,却不是我和你母亲约定的东西。”
原来还是从这时开始就一直在错,一直遭到李茗怀疑。
“你初入宫时,我曾在暗处观察过你,但见你举手投足间,自带一份娇态,哪里是我那常年受苦的庶出侄女应有的姿态。”
原来我的一举一动都曾被人看在眼中,而且在不经意间,一些自然的姿态反而让李茗产生了怀疑。
“既然如此,你不是应该继续观察试探我,反正也不差多些日子,又为何要急于相见?”我不禁好奇,既然你还在怀疑我,又为何要将一切明言。
“谁叫你昨夜逞能,要去帮助不相干之人。”
心知李茗说的是我昨夜帮助秦萱的那件事。不说别的,就单是他一个内侍省宦官知道这件事,就已经不单纯,更何况,他此刻还敢直接讲出来。
“‘江梅素带颜,落尽愁肠现。既是入冬风,不掩娇羞面。朱砂欲染怀,半垂春心怜。寒声碎无由,万里宫眉恋。’是你所做吧?”
没想到李茗居然连这词都知道,心中大惊。当时王昭仪只念过一次,在场的除了王昭仪等人,就只有付心雀、沈莹、梅绰华、秦萱、陈月姝,和我。陈月姝恐怕没有那份胆量将此事讲出。秦萱与我作为局中人,今日更是只字不提。那就只能是付心雀、沈莹、梅绰华中的一人。我心中暗暗惊心,居然觉得三人都有可能。
“不用猜测是谁告诉我的,该你知道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
看来这李茗能在深宫中如此手眼遮天,靠的不是他内侍省少监的位置,而是他四处安插的眼线。
“今日我见你,只是想提醒你,不论是出于何种目的,不要再多管他人之事。这样你才能在这宫中活的久一点。”
虽然李茗并未完全信任于我,可我也能看出,他还是担心着姐姐唯一的女儿。
我只能尽力打消其疑虑,便道:“当初张召来向琳琅讨取信物以证明身份。琳琅确实没有,而且琳琅也不知道信物为何。”
我将袖中之信取出,正是那封伪造的家书,递给李茗,然后道:“这是母亲亲笔家书,由琳琅亲手带来。”
李茗接下书信,却并没有过多兴奋之意。
“不过,这是母亲最后写给公公的书信了。”
但见李茗一脸狐疑,又有些悲戚之意。
“就在琳琅准备出发的那日早间,母亲已经走了。琳琅也为此迟了一个多月才来到帝都。”
见李茗眼中闪过泪花,我猜想此刻他已经动摇了对我的怀疑。不论他与舒琳琅母亲关系到底如何,从此这世间便只有舒琳琅一个亲人了。但可惜,我是个假的。
想到此处,心中居然有些悲凉,莫道萧萧情谊,深一分动人心,浅一分无人愿。
我冷冷一笑:“不论琳琅有多么不想进入皇城,还是来了,因为这是母亲的遗愿。虽然琳琅不认为,在这深宫中求存会比在舒家过得好。”
但见李茗还是没有开口讲话,我只觉得此刻应该以退为进。
“李公公,琳琅今夜该讲的都已讲完,若是没有其他事,先告辞了。”
李茗抬头却欲言又止。
我恭敬行礼,转身离去,只想等待着这李茗能在我走远之前出声叫住我。但是出乎意料,直到我走出“西荷照水”,李茗仍是一言未发。
难道今晚选择以张扬性格面对李茗是一个错误?
本打算以退为进,逼迫李茗就此信任于我。可惜,还是没能打消他的疑虑。
独自往回走着,夜渐深。寒风思夜深,看似不相闻。欲唱思国调,回首怕累人。
可是一路走,却一路心不静。李茗,虽然是舒琳琅的舅舅,但很明显,他对我并不信任。而且以今日初次相见他所展现出来的冷静来看,日后我想利用他打听或接近赵龑恐怕很难。看来他的势力只能依仗,而不能利用。至于如何接近并了解赵龑,还得另想他法。
思念转处,忽然忆起李茗警告我不得再多管他人之事。从他的态度来看,他似乎了解昨日发生之事的全部过程。更让我惊讶的是,他根本没有问询过我,就直接下结论,看来他非常信任将此事告知于他的那个人。
如果这个人就在尚宫局。那么最有可能的是付心雀、沈莹、梅绰华三人中的一个。付尚宫明确告诉过我,李公公曾要她关照于我。但是以堂堂尚宫局尚宫的地位,直接提醒或是代替李茗传话警告即可,何必劳李茗亲自相见。可是梅绰华与沈莹,似乎都不是站在我这个方向的人,她们中有人会是李公公的眼线?
兀自沉思,却不知自己此刻已经走入一颗大树背后。猛然抬头,只觉这大树像极了拦路虎,不仅遮挡了去路,还成了看清事实真相的迷雾。
轻声叹气,只觉心中如大石积压,百般愤懑。一切都不曾按我想象中发展,可一切却又是那样让人迷茫。
“怎么才来?”忽听得暗处传来一声女子的埋怨之声。虽有不满之语气,但声音却如水一般温柔。
“好不容易才瞒过裘公公的。容双姐姐,你为何要这东西?”却听一宦官声音传来。
暗淡月光下,我翘首望去,只能见到三丈开外的两个身影。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还有一个衣着稍显华贵的宫女。看来这宫女不是一般身份,至少也是某个娘娘的管事宫女。
却听那宫女道:“这个不用你管,你只管收钱就是!”
“这可是前朝旧物,一不小心就是人头落地!”
“你放心,我又不会用这东西害人,即便被发现,也不会供出你来。”
我轻轻转身,背靠大树而立。此时此景,我最好不要出去。若是被他们发现,岂不误以为是我有心偷窥,可能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容双姐姐,你可得想清楚了。”
“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女子竟然有些生气:“东西都带出来了,才开始后悔?你还要不要钱了。”
“要!要!”
片刻安静,想来,那叫容双的女子已经将事物拿到手中。
“容双姐,以后还得蒙你多多照顾。”
“行了,有好处少不了你的。”听得出女子已经有些不耐烦。
又是一阵寂静,只留得冬风清拂,甚有凉意。轻轻打了个冷战,终于从树后走出,半响难以平静。
这深宫内院,处处存在艰险,时时不得放松。比起在宫外四处躲避公孙狼追杀时的仓皇无措,这里却让我整日整夜提心吊胆。
此后,匆匆赶回,却见屋内烛火还在。轻轻推门而入,惊了坐在门边的陈月姝。
心中一惊,慌忙问出口:“月姝姐?你怎么坐在当风口?”
陈月姝乍一见我,面露喜色:“可算回来了!你这一出去就是大半个时辰,找也找不见,真担心你出事!”
心中有些感动,只觉得若是在这深宫中突然消失,倒也不至于无人记得。
欧瑶却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我都说琳琅姐姐不会有事的,月姝姐就是不信。”
我轻笑,却又陷入沉思。适才与李茗相见之事久久萦绕我心,只觉得诸多疑问,甚是烦闷,不自觉轻声叹气。
陈月姝在旁一见,忽然压低声音:“不会是王昭仪……”
我摇头微笑,但也知道,必须给她们一个理由才能让她们心安。
“今日走得远了些,回来时却遇见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在谈论什么。我怕招来麻烦不敢现身,便一直躲着,等那两人离开才回来。”
这也不是骗她们,说的倒是一件真事。只不过这件事不过是今晚所遇其中一件而已。
“是啊,还是小心点好,可别再像昨日那样强出头了。你不知道,我到现在还在后怕。”陈月姝似是回想起昨晚之事,惊得捂着胸口夸张的呼吸着。
“哼!月姝姐偏心!”欧瑶再次探出头来:“我不回来的时候,月姝姐怎么没这么担心过?”
陈月姝一听,心中不快顿时消减一半。陈月姝当即大呼好冷,然后就往欧瑶被窝里面挤。欧瑶又哪里肯,便不住往外推。陈月姝一边挤,还一边说着:“姐姐疼你,你又要推姐姐走?”
但见二人在房内如此打闹玩笑,只觉今夜心中烦闷也不那样闹心。看着她们打闹嬉戏,只觉若是能一直如此,夜半归来还能为我留灯,也不是一件坏事。
这之后接连几日都较为顺遂,只是听闻了两件事。一是皇后下月四十岁寿辰,宫人忙前忙后张罗着,生怕出了差错。而是赵龑的刘美人因患了重病被迁入苍鏖门附近的流屏殿,但不少人猜测怕是因为某件事惹怒了赵龑,才被打入冷宫。
时如流水,倏尔不见,回首翩然间,只留一片苍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