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窗对寒声雾，轻依窗下身前顾。恨点点重临，风凄凄未平。自由相零落，倦意轻易过。一爱尽平生，何须思旧程。

这一生繁华梦早已随风而逝，这一世洗尽铅华却还是要面临凄苦。

这一日，我不当值，早早将收拾好的灰色外袍包裹好，径直来到“摇灵阁”，安静等在一旁。我不愿惊扰任何人，只等襄成王去向惠妃等人请安回来。

“摇灵阁”，襄成王赵书壁在宫中暂居之所。传闻百余年前，曾有一仙子到访皇城，也是居住在这里。当然这只是传闻而已，我并不知道其真假。

等不多时，我已开始感觉到冬日寒意，渐渐蜷缩起来，只得在原地轻轻跺着脚，试图稍微使自己暖和一些。抬头却见到赵书壁正向这边走来，在他身旁的还有一身着粉色华服的女子。

他二人渐渐走进，我却发现他们神色不对，看起来像是极为生气，却又努力压抑。

我迎上前去，恭敬行礼，向他二人请安。

未料赵书壁突然惊呼：“哦！漂亮姐姐！”听得出他的声音还带有喜意。

堂堂王爷如此直呼于我一个宫女，我哪里受得起？

我抬头欲斥，却见他身旁女子身着粉色底裙，裙边用金丝绣了几朵并相争艳的水仙，外罩水蓝轻纱，未绣其他事物，却将底裙上的水仙花凸显得如刚出水般清秀。更让人赞叹的是，这女子面若皎月，肤白如雪，一双美目更是如一弯明月一般让人流连。

不过女子头饰却甚为华贵，那华美的美人髻上，左插水仙金步摇，右戴梅花簪，更有数枝玛瑙水晶簪点缀其间。虽然这些饰物全是珍宝，但这样同时出现却显得格格不入。不过这也在无形中彰显出她的身份之高贵。

她能在此时与赵书壁并肩而行，应该是一同前去请安而归。

那么，他一定就是赵书壁的王妃萧氏。

赵书壁不仅收起了适才一脸怒意，还开心迎上前来。我却被他突如其来的欣喜吓得不轻。他当着自己王妃的面如此称呼一个宫女，那岂不是让我处于险境?

兀自慌张，抬头轻轻瞟了一眼王妃，却见她面上没有半分怒意，只是有诸多好奇。

“你就是那日王爷在‘金桂逐浪’见过的女子？”

我低头垂目，语气谦恭：“回王妃，正是奴婢。”

“抬起头来！”

我微微抬头，心中慌张，却努力掩饰。萧氏只是仔细打量了一番，面上看不出是喜是怒。

襄成王王妃萧氏，名听瑜，出身名门，从其太爷起就一直在朝堂为官，到得其父虽然不如先祖，却也因世代为官，掌握了不少朝堂之上盘根错节的关系。

“是个美人！”萧听瑜转头对赵书壁道：“也难怪王爷这些日子心心念念着你。”

完了！麻烦自己找上我了。

我抬头，却见赵书壁此刻脸色陡然变黑，一脸怒意，就要发作。

却听萧听瑜道：“王爷，妾身身体不适，先回了。”言罢，头也不回，转头就走，只留下兀自发呆的我，还有一旁不发一言的赵书壁。

赵书壁见萧听瑜转身离去，立时喜笑颜开：“你怎么来了？”

我对他这种转变微微好奇，他居然在不动声色间，由怒转喜，又由喜转怒？

我正要将包袱递上，却听赵书壁嬉笑道：“难道是想本王了？”

我微微有些怒意，这赵书壁不知是故意如此，还是真的是个无心之人。正欲反唇相讥，却突然惊觉，这“摇灵阁”是他自己让我来的，目的是让我将灰袍送回。可是他现在却好像什么也不记得一般。

“王爷忘了么?”

赵书壁一脸无辜：“忘记什么了？”

“是王爷让奴婢将外袍洗好之后再送回‘摇灵阁’的。”

赵书壁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愣了愣，随即叹道：“一时忘记了。”

我递上包袱，行礼道谢：“谢王爷那日寒衣送暖之意。”

“呵呵！”赵书壁没有来由笑道：“还以为你是想见本王的呢。”

我心中有气，便微微一俯，道：“奴婢告退！”

“就走了么？”

我转身离去，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赵书壁却被我这态度弄得有些诧异：“真的走了么？”

心中怒气陡升，若是还不走，不知还会被这赵书壁开玩笑到何种程度。

却听身后传来赵书壁叹息之声：“丢下我就这么走了么？”

我突然停下脚步，只觉这语气，这话语，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

好像是五年前，赵龑攻打皇城前一日。

那一日，赵书壁也是心情不好，难得的没有逗弄宫人，只是一人呆坐。犹记得，当时他来找我，却几次欲言又止。最终我实在不愿与他打发时间，便离他而去。那时，他也是在我身后叹息：“就这么丢下我走了么？”

只不过，当初的他，语气中全是惊慌，而今日的他，只是叹息失望。

我终于回头，却见赵书壁一双深邃眼眸透出点点凄楚，心中不忍，摇头叹气：“王爷可不要拿奴婢寻开心了。”

赵书壁眼中闪过一丝欣喜：“那你不走了么？”

我一呆，轻轻点头。任他是赵龑四子，任他与我终是仇敌，我却还是无法狠心待他。虽然五年过去，但这五年他在我记忆中是空白的。我无法将面前的襄成王与昔日的赵书壁彻底分离开来。

赵书壁却在得到我的点头默认之后，露出一抹笑意，笑得甚是恣意。

冬去时，何人入？不问红梅欺落红，经冬又遇霜天沐。

“红梅欺霜”，冬日里能看到一片雪梅之地，只不过现在还没到梅开之时。萧索寒风意，吹尽满目凄苦。

赵书壁见我只是跟在他身侧，信步闲逛，便再也按捺不住，问道：“你就不好奇本王为何心情不好？”

我不是不好奇，只是作为一个宫女，怎么可以对皇家之事表露太多好奇之意？

我故作不在意：“王爷心情不好，自有王妃体恤。”

“既是如此，你又何必陪伴在侧？”

是因为我儿时记忆中曾经弃你而去，如若可以，我愿还你。但是这份心思又如何能说得出口。

“奴婢小小宫婢，虽然时常出言不识大体，却也深知作为一个奴婢不能逆了主子的意思。”

赵书壁听完，脸上略有好奇：“你的意思是说，你害怕我因此而降罪于你，才故意而为。”

我没有开口，算是默认。

赵书壁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仅仅片刻。

“我以为，你与这深宫中其他人不一样。”赵书壁自嘲一笑：“原来是我错了。”

我还是沉默，心底却深知，他所见到的是一个不惧怕他的人，而不是一个步步谨慎之人。

“不过，你很聪明。”赵书壁突然收敛笑意：“本王可以信任你么？”

我心中一紧，难道赵书壁也想利用我，或是扶持我成为他在宫中的力量？我不知道要面临的是什么，只得轻轻点头。

“舒琳琅，本王有个秘密，埋在心底很久了，却一直没人可以述说。”

秘密?知道他的秘密对我来讲算是一件好事么？如果是与赵氏王朝有关，那我岂不是利用了他？如果只是与他自己有关，那我何必窥探他的秘密。

“但是心底有个声音告诉本王，可以让你知道。”

我安静听着，没有打断。

“儿时，我曾遇到过一个女子。”赵书壁面露微笑，像是陷入回忆之中。

“她脾气不好，常常欺负他人。她一直高高在上，不知人间疾苦。”

赵书壁兀自述说，我却已听了出来，他口中的女子就是我——儿时的齐梦予。

“但是我却知道，其实她很善良，而且很单纯。”赵书壁看向远处的波光，眼神中充满回忆的喜意。

“她喜欢听好听的话，所以只需讨好就可以了。”赵书壁笑道：“但是我却知道，她只是太孤单而已。”

孤单？我面色不变，心中却已震颤。我受父皇宠爱，却只是宠溺而已，没有人真正关心我，亦没有人真正理解我的内心。但是我从未想过，这只是我想要获得关注而已。

可赵书壁却看了出来，比我还小两岁的那个少年居然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

“可是，我却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我一惊，陡然问出口：“什么事？”

赵书壁转头看向我，直直看着我的双眼，想要从中看出我的内心。我却安静平和看向他，没有躲避。

“如果我当时留住了她，如果当时她回头了，也许我会将我所知一切全部告知。”赵书壁仍是看着我的双眼，然后道：“她也许就不会落得家破人亡，在外漂泊了。”

原来他也知道！

我只以为，当年的赵书言知道一切却没有告诉我，导致我大齐国灭。但是出乎我意料，赵书壁也知道此事。他们都很清楚当年赵龑的阴谋，也很清楚对于我来讲那是怎样的结局，但是他们都没有告诉我。

心中虽惊，我却还是镇定自若。赵书壁一直看着我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试图从中看出些什么来。我开始怀疑他讲这番话的意图。难道他已经怀疑我的身份，故意以此试探？

我故作镇定，问出我想知道的问题：“王爷是为此内疚么？”

“不！”赵书壁从我眼中看不出任何慌张，只得转头叹气道：“是后悔！”

后悔！后悔让我家破人亡，后悔让我漂泊在外？

“如果还能再见那女子，本王愿用命还她一切”

这是何等情谊，难道如我初时所想，赵书壁真心待我？

“王爷对这女子……”我欲言又止，却无法继续下去。我害怕知道答案，害怕知道他对我的心意之后无法面。

“你多想了，那时的我们都还年少，谁又懂什么是爱？”赵书壁笑道：　“本王没有姐姐，却是有生第一次叫了她做姐姐。”

我淡淡一笑，心中放下一丝惊惧。赵书壁见状，也是淡淡一笑，笑意浮上嘴角。

任凭冬风寒，吹尽旧颜，却吹不走真情实意。任凭霜意浓，遮瞒双眼，却掩不了拳拳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