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声音自称是我朝思暮想的人,却让我陡然惊惧,因为那声音陌生的令人惶惶。
“你是赵龑?”惊慌之声从喉间溢出,顿时只觉无法呼吸。
那模糊的人影竟然微微颤抖起来,缓缓向我靠近,我慌张起身,却站立不稳,跌下台阶,直磕得手臂生疼。
再转头看时一片漆黑,哪里还有那赵龑的影子?
清冷的风吹入颈后,吹散额间弥漫的汗珠。
原来是一场梦!
怪不得赵龑是那样模糊的面庞,因为我只见过他一次,根本不记得这仇敌到底是何模样。也怪不得,梦中的赵书言居然没有对我冷言冷语。
呵呵!就是一场梦而已!
但是梦境中的我,居然是那样渴望与赵书言相见,居然是那样怀念儿时的时光。即便如此,梦中的我还是在纠结着,我对于他的情感到底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
恍惚间抬手轻抚额间汗水,仰头四望,没有任何人的身影。轻声自嘲,原来是我期待得太多,是他根本如以往一样冰冷。
叹气起身,就要离去,只觉肩头一物滑落在地。信手拾起,仔细一看,竟是一灰色外袍。外袍上绣祥云,淡雅非凡,不是寻常人可以穿着。
难道赵书言来过了?心中一慌,四下寻找,可整个“金桂逐浪”除了我自己萧索的身影,哪里还有其他人?
不禁失望叹气,顿时茫然失措。
“是在找我么?”忽听得背后男子温和声音传来。
猛然回头,却不是赵书言。但见面前男子,身着冰蓝色锦衣,两眉清秀,两眼却如清泉一般明媚而深邃。他,正弯起一抹弧度看着我。
我猛然慌神,却见他下巴微微抬起,嘴唇轻撅,似笑非笑,给人冬日暖阳一般的感觉。
“漂亮姐姐,你这样一动不动盯着我看,我都不好意思了!”男子说着,竟然还做出一副害羞的模样。
你不是也那样盯着我看?心中愤慨,却不敢表现,只是恭敬行礼:“见过襄成王。”
男子有些惊异,陡然间睁大双眼,想来是没料到我居然会认出他来。
没错!他就是赵书壁,赵龑四子,如今的襄成王。
赵书壁是当今惠妃所出,自小性格就是活泼开朗,又甚是嘴甜。他待人温和,处事圆滑,虽然时常闹出些麻烦,却有让人一笑而过的本事。
五年未见,虽然变化不大,但那清晰而硬朗的脸庞却越发俊美。当然,他那玩世不恭的性格和那爱撅嘴撒娇的模样还是没有变。
赵书壁吃惊问我:“你怎么知道的?”
我顿时一惊,不知如何回答。齐梦予见过赵书壁,所以即便隔了五年,也一定能认得出。但舒琳琅从未见过襄成王,又如何认得?
我只得硬着头皮回道:“奴婢有幸,已瞻仰过襄成王。”
“是么?”赵书壁挠了挠后脑勺:“本王今日午间入宫,所见之人不多啊,怎么不记得见过你呢?”
原来赵书壁是今日才入宫,想来也是为了皇后寿诞而来。突然觉得适才的回答很是侥幸,幸好没有编造见到他的时间或是地点,否则立时就会被看穿。
“奴婢不过一介宫婢,襄成王哪里会记得见过与否?”
“不可能!”赵书壁语气中有着微微怒意:“抬起头让本王仔细看看,是否见过你。”
心中有些惊慌,若是抬头让他仔细看,认出我来怎么办?可转念一想,赵书言都已经认不出我来,赵书壁也可能认不出。即使认出,我不承认便是。
我微微抬头,却遵守礼节,低垂双目,不看向赵书壁。夜色正浓,微弱的星光下,赵书壁又能看清我几分?
却见赵书壁陡然上前,离我只有两步之遥,惊得我急忙后退,赵书壁没有停下脚步,竟然又跟上前来。
我只退几步,便已退到池水之畔,再退便是只能跌进池中。慌张之余,我竟手足无措,急得跺了跺脚。
赵书壁见我慌张无措,居然大笑:“你总是后退做什么?本王又不会把你怎样!”
是啊,我为何慌张?面对付心雀等人我可以泰然自若,面对王落依我也可以冷静如常。可为何偏偏面对他们两兄弟时,我总是无法掩饰自己的慌张?
“本王不过是想看清楚些。”赵书壁收起笑颜,仔细打量起我。
没有微笑的脸庞,竟然如此冷峻,而那深邃的眼眸居然还划过一丝忧伤。
赵书壁似是愣住,良久才从唇间吐出:“夜月姐姐……”
陡然心惊,连忙低下头去,努力让自己不被看出心中的惊恐。
赵书壁比我小一岁,除了初见我时叫过我公主之外,却是一直称呼我为“夜月姐姐”。即使我怒斥于他,他也总是一大堆理由让我放任他这样叫我。现在想想,其实当时的我并不讨厌他叫我夜月姐姐的。
可是当赵书壁再次唤出这几个字时,我却犹如面临末世一般惊恐。他居然认出我来!
虽然赵书壁也是我王兄伴读,但比起赵书言来,我两人的相见次数少之又少。可是赵书言没有认出我,赵书壁却认了出来。
事到如今,我只得不承认!
“王爷!你……”我故作惊讶,心底却微微发慌。
却见赵书壁顿时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本王哪里见过你?”赵书壁再次恢复笑颜:“你这么美,若真的见过,又怎么会不记得?”
心中放下一块大石一般顺畅。原来他不是认出了我,只是觉得我像他的夜月姐姐而已。其实五年的漂泊已经改变了我最初的容貌,也改变了我曾经不可一世的气质。即使他觉得我很像记忆中的齐梦予,也绝对不会想到我会出现在我的仇敌,他父亲的眼皮底下。
我镇定一笑:“奴婢卑微,只得偷偷远观,王爷未见过奴婢。”
“为何要偷偷看本王?”赵书壁轻笑着再次向前跨了一步,语气甚是戏谑。
我一呆,赶忙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听闻王爷威武俊雅,才随了他人前去。请王爷恕罪!”
“威武?俊雅?”赵书壁笑道:“那你看出本王哪里威武,哪里俊雅了?”
宫中宫女评价襄成王皆是用威武俊雅,我倒也不是随口讲来。但是他那身躯,不仅没有威武,反倒和和赵书言一般有些文弱。他生得一张俊美面庞,但却没看出哪里有“雅”。
“奴婢离得远,看得不真切。”我仍然低着头,试图躲避赵书壁的目光。
“那现下你我如此接近,岂不可以借机好好看个真切?”话音未落,赵书壁竟然就此向我靠近。
此刻只要他再近一步,便伸手可及,不过我反倒是没有了惊慌。犹记得年少之时,也曾见他如此逗弄过其他宫女,便觉得这些不过是他的玩笑而已。
我淡然一笑:“王爷何必与一个宫婢开玩笑?”
赵书壁似是愣住,原本要迈出的步伐顿时停下,却只是看着我不说话。
才入冬,霜雪泣。何会俱佳人回头,寒风断解其中意。
好一阵,赵书壁才缓缓开口:“如此容颜,如此特别,不枉这一袭外袍送佳人之意。”看那神情,却有些呆意。
我听之,却才想起适才起身之时的灰色外袍已经被我掉到地上,遗留在一旁,便趁机从赵书壁身侧擦过去拾那外袍。
“这外袍是王爷的么?”我只能认为是他的,因为这“金桂逐浪”之内只有我与他二人。但我这么问,是因为,这灰色外袍明显与他身着的冰蓝色锦衣十分不搭。
“呵呵!”赵书壁呆呆一笑:“这份心意如何?”
我一呆,有些吃惊:“王爷何出此言?”
赵书壁仍是笑着,却不讲话,笑中却带着些许嘲讽之意。
“若是本王有心将这外袍赠你,你可会接受本王心意?”
赵书壁的心意?是玩笑么?若是玩笑,那这玩笑开得未免大了些。可若不是玩笑,这份心意来得却甚是突兀。
如果他是因为我的长相,那么他只是因为我是齐梦予而对我另眼相看。可若是这样,儿时他声声唤我姐姐,难道有另一番情谊?那儿时的情谊,难道真的只是浅淡的一句“夜月姐姐”?
凉风吹过脸颊,让我略微清醒,心中嘲笑起自己这愚蠢的想法。赵书壁是赵龑四子,我仇人的儿子。虽然他从小便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他不会对自己父亲想要杀死的女人产生情感,因为他的心,比起赵书言,更像赵龑。
“王爷说笑了。”我恢复淡然微笑:“奴婢小小宫女,只求在后宫安稳度日,一不敢奢求,二不敢逾越。还请王爷放过奴婢,莫要再拿奴婢寻开心了。”
赵书壁听完,竟然大笑起来:“你还真是不一般啊!这宫中没几个敢这样对本王讲话。”
是啊,那日我对赵书言也是逾礼。原来是我还陷在儿时的记忆中,忽视了今时今日的处境。
我只得笑着补救:“那是因为王爷待奴婢亲和,奴婢才斗胆。”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司记司舒琳琅。”
“舒琳琅?‘琳琅’美玉也。你也确是容色如玉,温和淡雅。”赵书壁夸赞着,声音却突然沉下去,好似自言自语:“只是长得像而已……”
我抬头却见赵书壁望着星空发呆,不知道他的眼中看见的是什么。
我上前将外袍递上:“王爷您的衣袍。”
赵书壁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低头看着那外袍,却没有伸手接下。
“刚才都掉地了,你还要我穿?”却见赵书壁居然又撅起嘴来,像极了撒娇。
我一时无措,也不知如何是好。
“洗好了再送到‘摇灵阁’来。”言毕,赵书言头转头就走,边走还边丢下一句话:“若是不亲手送到本王手上,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