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萱之所以会直接讲出,只怕是想以自己的命换取我及司记司一众人等的平安。
周公公见状,立刻喝道:“大胆奴婢,胆敢猜测昭仪娘娘心思!”
“秦萱污了娘娘的《寒雪冬梅图》,自是该死。”秦萱算是豁出去,准备彻底激怒王落依。
此时此刻,求生不易,求死不难。
果不其然,王落依一听,立时大怒,就要发作。周公公却在一旁突然阻止:“娘娘,人之相知,贵在知心。”
出人意料,王落依那正要喷涌而出的怒火就此熄灭。我却觉得这周公公的话有些突兀。
良久,王落依终于开口:“那你说说,我这画到底是想表达些什么?”
“画中男子想要抖落梅花却又有些犹豫。前有一串未知脚印,后有一朵雪梅。是以瞻前顾后。”
一声冷笑,继而是掩面而笑。笑中竟然是无尽的嘲讽之意。
难道,秦萱说错了什么?还是我原本就弄错了什么?
兀自心惊王落依此举是为何,却见她竟然命人将画再次展开,铺在青石地面上。
秦萱想将王昭仪激怒,然后承担责罚。这样王昭仪的怒意只在其身,对于其他人自然也就稍微放宽一点。但她还是忽略了一点。此刻她当着在场众人将王昭仪的心思讲出来,那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昭仪心中所想。秦萱这样做,还是把所有人都带入绝境。
王昭仪再次看向那幅画,问道:“既然你知道这画的深意,又为何要题这样一首词?”
秦萱没有回答,因为她无从回答。这首词是我会错了王落依的意思才写上去,等发现其真实意图时想要修改已是来不及。
“奴婢作词时并未想到这一层,可是写上去时突然发觉会错了意,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一时疏忽将画作染了墨迹。”
听完秦萱所讲,心中惊喜。原来她也不是完全不知变通,即便是欺骗,此刻也是骗的有声有色。
却见王昭仪一笑,淡淡道:“取些笔墨来!你再把词重新写一遍。”
这词本就不是秦萱所做,不知她适才惊慌之下是否有细看,又是否记下全诗。即便记了下来,也不一定连我的字迹也会学得这样快。
不一时,笔墨奉上,秦萱提笔,我却心惊。
却见秦萱侧头看向我,淡淡一笑,似是心中有数。“娘娘,适才奴婢所用为唐柳公权笔法,字正而力足,清瘦而不失文雅。”
此话哪里是说给王落依听,分明是想让我安心。转念一想,这秦萱的确是临摹高手,适才不过是简单看过,便能看出我学的是柳公权的文笔,而且还看出我笔法的特点。
看来是我过多操心了。
不一时,秦萱写完,呈递给王昭仪。王昭仪见后,面露满意之色。
却见王落依命人将烛台移到离画更近的地方,然后缓缓起身来到画前。我只道她是想细细对比,却没料她轻轻拂袖,那宫婢手中烛台陡然落下,将丝帛画卷点燃。宫女大惊想要扑救,却已然来不及。
那宫女是王落依带来的,此刻眼见绢帛烧毁,惊惧万分:“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慌什么!”却见王落依看也不看那画一眼,笑道:“是本宫自己不小心弄翻烛台,致使烛火烧了画。”
此言一出,殿上众人皆是错愕。
“都起来吧!”却听王落依笑道:“难得知音能从我画中看出画意。但是可惜,此画之意不可外传。”
我随众人起身,却因跪地太久脚下踉跄,差点再次跌落在地,幸得陈月姝一旁轻轻搀扶。却见其他人都如平常一般,想来此番跪地早已如家常便饭。
付心雀恭敬回复:“请娘娘放心,奴婢必将严加管束,此画之画意,在场众人必不提一字。”
“也不必如此!‘江梅素带颜,落尽愁肠现。既是入冬风,不掩娇羞面。朱砂欲染怀,半垂春心怜。寒声碎无由,万里宫眉恋。’便是此画之含义。你等可记清?”
口中随着付心雀等人称是。却突然听梅绰华问道:“不知娘娘如何处置秦萱?”
梅绰华此言一出,引得付心雀和沈莹纷纷侧目。这岂不是提醒王落依惩治秦萱?
不料王昭仪轻轻一笑:“本宫不小心打翻烛火,致使《寒雪冬梅图》被毁,自此再无此图。自然也没有什么墨迹染图之事。”
却见秦萱此刻甚是感激,连忙拜倒:“奴婢谢娘娘恩典!”
“此时言谢尚早!”难道王落依还是不肯放过秦萱?
“本宫罚你七日内,以柳公权文体抄录《妙法莲华经》和《大般若经》各一份。你可服?”
秦萱感动异常:“谢娘娘大恩!”
这是我们所有人都想不到的结局。王落依居然真的就此作罢。
“至于你们,只需记得今晚之事此后不得再提。”王昭仪话音一转,又道:“若是本宫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哼!”
“娘娘放心,奴婢必会好生叮嘱。”
王落依转身步出大殿,又突然回首:“还有,你们都给本宫记住,今日只是本宫兴之所至,才从轻发落。但不是每次都这么好运。”
就在王落依转身离去之时,我从她侧过的脸上看到一丝笑意。那一抹笑,竟然是得意。
被人猜透了心思,不仅不下杀手,居然还会如此得意?难道我看错了画中的意思,或是王昭仪并不是打算真的就此放过我们?
仍然陷在适才王昭仪的那一抹笑意中,却听沈莹道:“今日之事必定有人暗中报与王昭仪……”
“此事既然王昭仪不再追究,自此也不再追究是何人出卖我尚宫局。”付心雀出言阻止沈莹继续猜测下去,却意味深长地道:“不过你二人还是将尽快通知整个尚宫局,今晚之事全都不许外传。”
“不过!”梅绰华笑着走向我和陈月姝:“我还是有些疑问。”梅绰华的确时常挂着笑意,但却唯恐天下不乱。
“今日这画上的词,真的是秦萱所做?”
我淡淡一笑:“梅司记为何问琳琅?”
“王昭仪不熟悉司记司,自然能被你等蒙混过去。可是秦萱有多少斤两,我清楚的很。”看来梅绰华想要在此处逼问我与秦萱,而秦萱此刻还在心惊之中,并未完全回过神来。
我笑而不语,此刻多说一句话都是“此地无银”。
却听梅绰华道:“怎么那么巧,你和陈月姝就晚到了?怎么那么巧,秦萱还给你讲了那几个故事?”
付心雀在一旁只看着,不发一言。看来付心雀也是希望借梅绰华之口问询我和秦萱。
梅绰华见我不言语,继续逼问:“你以为我那么蠢,会被你骗?”
我怎会让梅绰华继续嚣张,不顾她咄咄逼人,我只淡淡一笑:“梅司记言下之意,却是琳琅与秦萱联手骗了王昭仪。那王昭仪岂不是比梅司记还要……”
我没有将“蠢”字说出口,但这个字是召之即来。梅绰华被我这样一回,便不知如何继续问下去。
我乘热打铁:“欺瞒王昭仪,是死罪。若是梅司记本已看出,却不提醒王昭仪,居心何在?”
言外之意,就算你逼问于我,致使我承认欺瞒了王昭仪,那你没有适时提醒,也是死罪。梅绰华更加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琳琅还是有些担心。”我摇头皱眉,故作担忧:“昭仪娘娘明明都说了不再追究此事。若是梅司记还是要查,逆了王昭仪之意,恐怕整个司记司都担当不起。”
梅绰华被我一席话气得脸煞白。沈莹却在一旁偷笑。
“好了!”付心雀不失时机阻止事态恶化:“此事就此作罢,今后不得再提一字。”
“可是……”梅绰华还想争辩,付心雀脸色却突然大变。
“我还没问你刚才为何询问昭仪如何处置秦萱。我还真想知道你把我尚宫局众人放在何种位置?”
付心雀这一怒惊了梅绰华,也惊了沈莹。看来这付心雀的确不常发怒,但这一怒却让她二人同时心惊。陈月姝也在一旁拉住我的衣袖,有些怕意。
却见付心雀收敛心神,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怒意全无。
“好了,梅司记与沈司记先去通知司记司所有宫女,今晚之事必不得再提一字。”
我与陈月姝匆忙逃离,迅速回到住处,仍然心惊不已。
欧瑶与苗婧此刻居然还未睡下,只是担心,不停询问。陈月姝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讲明是付心雀下了死令,不能多讲一字。但是却又忍不住夸赞于我,更忍不住自叹心惊。
就在三人追逐之际,突然听得敲门之声,顿时心惊。
门开,更是愕然。竟是秦萱。
夜凉,冬风肆虐。我与秦萱站在树下,默立,良久无言。
“今日……多谢!”
我淡淡一笑,并不回话,因为我当得起她的这句“谢谢”。我既是冒着生命危险相助,又是一个前朝公主。
“只是,我不明白。”秦萱压低声音,小声问道:“你为何做到如此极致?”
我又怎可告诉她我的最初想法?我只淡淡一笑:“是责问我兵行险招?”
“不仅仅如此,更是不明白你我并无深交,如何能令你冒如此大的风险相救。”
我仰头轻笑:“回报秦掌记当日所赠三句‘金玉良言’之情。”
秦萱恍然大悟一般,眼角突然红润,叹道:“寥寥几句却换了个救命之恩!”
我淡淡一笑:“寥落情谊总是情,因果循环自有其天意。”
说话间,一片枯叶飘落我肩,伸手欲将其掸落,却心惊而手抖,顿时呆立,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