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而来?我一没犯错,二没得罪她,怎会为我而来?
“据秦萱讲,以她七日所学,已经可以处理司记司日常事务,我就想亲自教导她,让她早日为尚宫大人分忧。”
付心雀尚未言语,却听一旁沈莹抢道:“梅司记晚提一步,我已于三日前向尚宫大人开口求得舒琳琅随我。”
“话不可太早。”梅绰华还是一脸笑意:“沈司记你已经是满腹经纶、博古通今,怎么能让又一个才华横溢之人跟随于你。”
“如何不可?”沈莹淡淡道:“总好过与胸无点墨之人为伍。”
沈莹所讲胸无点墨分明就是指梅绰华才疏智浅,但见梅绰华没有丝毫怒色,反而笑得更加开怀。正应了陆倾蓉曾对我说的那句话:“对你笑的不一定是对你好的。”梅绰华虽然此刻对着沈莹笑,但她心中可不是这样的心境。转念一想,这梅绰华如此隐忍,却是常人难及。
“我是孤陋寡闻又如何?总好过只知古而不知今。虽不会埋没舒琳琅的才气,但却让她从此只能与诗书为舞,日后如何锦袍在身?”
却见沈莹顿时色变,想来梅绰华所言关系到她的一些往事。我虽静观两人争执,但若是为我,那我便是众僧争抢的唯一一碗粥水。此番境地非我所愿,也非我所能解决。我只能期待付心雀以尚宫身份压制两人,便抬头看向她。
“尚宫大人,你说是让舒琳琅跟着我好还是跟着她好?”梅绰华简单一句话,便将整个决定留给付心雀来做。这想法竟然与我不谋而合。
却见付心雀也正看着我,瞬时淡笑问道:“你以为如何?”
我一愣不知如何回复。
“你说说看,你是想跟随在哪位司记身边?”
付心雀,竟然狡黠如此。今日沈莹同梅绰华同时出现,以她对二人的了解,怕是早就料到。但她不慌不忙,甚至见二人互相诋毁争嘴,还是淡定如常。如今她把这烫手的山芋丢向我,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我选择跟随任何一人,必将得罪另一人。若是谁都不选,自此就给了她们名正言顺为难我的借口。长虑顾后,我只得笑道:“琳琅浅薄,不愿做那薛谭,学之不精却心不静。沈司记博学,必能指点琳琅,且不止一二。梅司记通彻,亦能教导有方,令琳琅不至于中途止步。既然二位都不能说服对方,琳琅又何能从中择一?还请两位司记指点。”
言于此,我便收声静立,只见付心雀笑而不语,沈莹面露喜色,唯独梅绰华竟然错愕。
梅绰华让付心雀做决定,付心雀让我做决定,可我最后一句话却是让她们二人来做决定。兜兜转转,最后这烫手山芋还是转回她们手中。
付心雀轻声而笑:“也罢,既然你二人都有心,那不如让她同时随你二人,单日跟随沈司记,双日跟随梅司记。三月之后,谁教导得好再见分晓。如何?”
却见沈莹与梅绰华相视一眼,只得称是。
三月内,两位司记,两个师傅,我将如何应对?如今能想起来的,只有秦萱所赠的良言三句。
自此日后,我单日跟随沈莹,双日跟随梅绰华。她两人见面甚少,我也渐渐乐得清闲。
不知不觉又过几日,雪未倾,梅未开,玉心不改,寒冬已来。
这一日,是单日,跟随沈莹在殿中整理旧日书典,却忽然有人来传,说是王落依亲临司记司。
赵龑的后宫,我知之甚少,只前些时候从欧瑶她们口中听到一些。印象中,这王昭仪,名落依,是霖水人。据传闻她父亲是霖水一个生意人,经营不善还欠了赵龑一大笔钱。其父听闻赵龑好色,便把自己的三个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送去做礼。王落依是长姐,见不得妹妹受苦,便大胆献身且求得赵龑放过她的两个妹妹。
赵龑篡位后,众多家眷中不乏出身卑微者,唯独这王落依被封了昭仪。一是出身商贾之家,二是无所出,但以此两桩事,还是身居高位。若不是赵龑对其有情,便是这王落依有些手段。
待得见到王昭仪,我顿时一惊,后背微微发凉。
这王昭仪面如皎月,目若羞花,着一身深紫散花裙,其花为镶边牡丹,她微倾在低榻上,慵懒却不失华贵。不正是那日在“金桂逐浪”见到的女子么?
我随沈莹近前请安,王落依却突然笑道:“本宫就等你了。”
此言既是沈莹殊荣,也是她的桎梏。虽然能得堂堂昭仪青睐是幸事,但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夸赞就是让沈莹处于被人嫉妒的危险之中。
“奴婢惶恐!”沈莹面不改色,可能早已见惯。
“去年你曾为本宫的《秋蝉》题诗,皇上看后很是喜欢。今年本宫又作《寒雪冬梅图》,想让你再作一诗。”
王落依言语之间,雍容而笑,姿态高雅,若不是听欧瑶她们说过,我还只当她是出自名门。
却见沈莹微微一俯:“昭仪娘娘何须大驾,只需着周公公传唤一声即可。”
王落依微微一笑,笑得令人心旷神怡。“你之才,连本宫都心折,自然要亲身前来。”
“奴婢何德何能,惶恐不安。”
王落依没有再言语,只是微笑着。想来这她从一开始见到沈莹,就打定注意要先给个下马威,表面上是青睐有加,但其中意味深思才得。
王落依命人将一副画慢慢展开,左右两人分立拉住画卷,殿上众人皆可看清。
却见那是一幅墨画,画上只一人背影,远处桃花开满,近处却只有那人左上角露出几支梅树枝桠。此人身着一身宽松大袍,儒雅非凡,头微微左倾,露出半边脸来。细看之下,竟让人惊讶不已。男子一脚深陷,一脚兀自半空中,前方却是一串脚印。从男子错愕的半边脸上来看,这脚印不是他走过的痕迹,而他仿佛也在为这不知是何人所留的脚印感到讶异。
比之大家王冕的《墨梅图》只取其中半树枝桠的意境,却没有展现出一半遒劲。比之张彦的《雪景梅海图》只见雪境不见雪意。就算与王醴的《雪梅鸳鸯图》相较,那雪或梅之外的其他事物却也显得单调许多。此画作与名家传世之画相去甚远,唯独让我惊奇佩服地是她落笔细腻柔顺,没有非凡大气,却更显出一番娇娆。
对于画,我知之甚少,因为我只观赏过一些名家仿作,却从未亲手着墨。此番也只能大概看出其中之意,却无法理解作画者的落笔及意境。但见沈莹观画之后,脸露神往之色。
“娘娘丹青妙笔,不仅用远处梅花与近前的半树枝桠展现了冬梅,还用一串脚印映出一地雪花。落笔洒脱,却又清秀,不失高洁却又令人神往。”沈莹一席话只是赞叹王落依,我却有些不以为然。
沈莹最后一句话分明就是在奉承,也不枉此画是当朝王昭仪所做。
却见王落依满意一笑:“既然如此,那就为此画作一首诗吧!”
沈莹笑而不语,微微侧头看了我一眼。我一见她的神色,心中大惊,千头万绪,只觉得似有不好之事要发生。
果然,沈莹开口却道:“禀昭仪娘娘。今年我尚宫局又进不少宫女,其中不乏有才学之人。蒙付尚宫慧眼,现已在我司记司当差。若是娘娘不弃,倒可以让这些宫女一展才华。”
“哦?”王落依饶有兴趣:“本宫差点忘了,当初入宫之时,便听闻付尚宫是有名的才女,这些年也劳你一直用心教导,才让尚宫局人才辈出,你才是尚宫局的主心骨。这里人才济济,你说说看,还有谁能为本宫此画锦上添花?”
“谢昭仪娘娘夸赞,奴婢愧不敢当。”从我随沈莹进入,付心雀一言未发,此刻被王落依一问,立刻恭敬起来,比平常更多了几分卑谦。
“沈司记今日带来的宫女便是今年新进宫,刚分配到尚宫局不久。”付心雀言毕,我的心陡然一惊。
果然,沈莹想到的是我,而付心雀也明白她所指,自然就提到了我。
王落依一双清丽的眼睛已经转向我:“你说说看!”
事到如今,回避已是没有任何意义。也不知沈莹此举是何意。
我当即垂首,神色淡然:“禀娘娘,古有诗云:‘春近寒虽转,梅舒雪尚飘。从风还共落,照日不俱销。叶开随足影,花多助重条。今来渐异昨,向晚判胜朝。’此诗有雪有梅亦有足影,却不及娘娘画作之一二。此画非凡,岂是奴婢能用寥寥几句诗词彰显其中意境。”
言毕,我低头垂目。我既没有明确对她的画做出评价,也没有为她的画作诗。这样既没有夸得太过,也不至于贬低,又可明哲保身。
却听得王落依声音传来:“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舒琳琅。”
“果然聪慧!付尚宫没有看错人!”听得出王落依有些喜意。
“谢娘娘夸奖!”
“本宫今日来也不是为难谁,更不是要你们在立谈之间就作出几首诗来。”
言罢,王落依竟然起身来到我近前,微微侧头打量一番,不知她看我却是为何?
“三日内,沈司记为本宫此画题诗一首”
“奴婢必当竭尽心力!”沈莹仍旧恭敬如初。
王落依点头,甚为满意,却又道:“也让她作一首,若是比你的好,就将她的诗题在本宫画上。如何?
那日我分明是不懂礼数的新宫女,却偏偏遇牧成王赵书言不计较,想必这王落依看在眼里却疑惑在心。直到此刻我才知道,这王落依哪里是为了这幅画来,分明就是冲我而来。
这几日,我用尽一切努力,想尽一切办法,却始终将你挥之不去。而你,却还生生向我的世界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