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心雀似乎要讲述她的往事,讲述她在这深宫中的十几年是如何度过。在我看来,这一切都异常突然。可付心雀始终在一旁微笑看向我,看得我手足无措,无法应对。
“你可知肖华为何有今日?”
初见肖华之时,她身着华服自由出入尚宫局,还伴于付心雀身边。当时我只以为她是付心雀扶持的力量,但却没料到付心雀居然用她来拉拢太子。可是以肖华的性格,她如何能守住今日所得?我有些诧异,便不知如何回答。
付心雀见我沉思便笑道:“以你的聪慧,即使不用其他宫女告诉你,恐怕早已猜到我的目的。”
我依旧无法开口,不知应该承认还是否认。若是承认,便将我对付心雀的猜疑暴露无遗,可若是否认,又如何能敷衍过去?
“我就是看中你这点。有些人喜欢先开口,以期掌握主动权,但反而会将内心的顾虑暴露无遗。”付心雀似乎甚为高兴:“你却不一样,你喜欢聆听。这样的人往往可以后发制人。”
“尚宫大人高看了,琳琅只是怕讲错话才迟迟不敢开口。”
付心雀也不反驳于我,只是笑道:“你初入我尚宫局时,是受李公公举荐,他称你读过些书,希望能给你在司记司安排个差事,我卖他面子就应允了。”
付心雀旧事重提不知是何意,我只得恭敬道谢:“谢尚宫大人!”
“何必谢我?我当时不过是希望他日有求于李公公时,他也能给我个面子。”付心雀淡笑着,似乎这一切都如家常便饭般自然。
“可那日见你,我便知李公公对你的评价还是谦虚了。”
回想初见付心雀时,不懂礼数,生怕得罪于她,而那半日的惊心犹如昨日发生一般。
“那日,你虽然多有差错,但你的才华多少女子难以企及。更何况,你身上所散发的那股独特的气息,又岂是普通女子能及。从那时起,我便对你多加留意。”
原来初见之时,我就已经将自己暴露在了付心雀的关注之下。
无此心,朱砂意。年岁小接冬日谜,清风碎处寒声寄。
“琳琅不过多读了些诗书,借着古人诗词卖弄了一番。”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解释太过羸弱。
付心雀也不在意,只是笑道:“当时我也以为你可能就是比一般新入宫的宫女多懂些罢了。可梅司记和沈司记争抢你那日,我将难题抛给你,并不是希望你能解决,只是想看看你能淡定到何时。可是出乎意料,你将了我们所有人一军。”
“当时不过是琳琅凑巧借题发挥。”
“就算是吧!”付心雀似乎料到我有此番解释,始终不露半点不满。“难道那日秦萱墨染王昭仪画作之事也是凑巧?”
我顿时怔住,不由自主看向付心雀,却发现她也只是看着我。心中思虑过千重,那日明明与秦萱约定,此事再不提一字。难道秦萱已经将一切告之于付心雀?
“秦萱可以对他人绝口不提,但不会瞒骗我。”
原来秦萱早就讲了出去,我心中一慌,眼神便将一切暴露,付心雀一见,陡然转为笑意。她一笑,我才回过神来,哪里是秦萱告诉了她,分明就是她在诈我。
“秦萱对于那日之事只字不提,不论我如何询问,她都始终坚持。我知道以她的性格,即便是以死相逼,也问不出半句话来。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肯定,她这么做的目的是维护其他人。而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你——舒琳琅。”
我没有反驳,因为这也是事实,反驳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心中隐隐有些诧异,还有点点慌张。
“秦萱是何人,有何才能,我还能不清楚?她为人太直,也常得罪人,但正因为这样,她才甚少卷入他人争斗之中。”
的确,秦萱不论对待何人,都是板着个脸,在她那里,任何旁门左道都是行不通的。但正因为如此,才让她对待任何人都无所偏薄,反而在夹缝中获得一席生存之地。
“她的临摹能力在整个尚宫局数第一,但仅仅是临摹而已。若那日的词为她所做,恐怕要花上两个时辰,又怎会是转瞬之间?”
原来如此,一切源自于付心雀对秦萱的了解,但仅仅是对秦萱的了解而已,她对我并不是那么熟悉,却又为何猜到是我?
“可尚宫大人为何认为是我暗中帮助了秦萱?”
付心雀摇头一笑:“何止是我,在场哪一人无此猜测。”
我顿时一惊:“包括王昭仪?”
“自然!”付心雀煞有兴趣看着我的神情,只令我更加惊讶。
终于印证那日我见皇贵妃时的猜测。当时以为王落依对我有所怀疑,但仅仅是自己的猜测而已,并未挂心。但此刻想来,如果王昭仪信了画作上的词为秦萱所做,为何举荐的是我而不是秦萱。唯一的原因就是,由始至终,她都对我有所怀疑,那一日也不过是她的一次试探。
却听付心雀道:“你与陈月姝最后出现,本来就令人怀疑。你又中途为秦萱讲话,自然就让人怀疑你也有所参与。加上你那日晨间在王昭仪面前表现得镇定自若,如何能让人相信你和此事没有半分关联。”
“可是王昭仪为何没有拆穿我?”
“这深宫之中,任何人的任何一个跳出常理的举动都是另有深意,若是能全然看透,有些能获得更多生存的机会,但同时也可能让你随时置于险境。”
“尚宫大人的意思是,琳琅不知道才是最好?”
“我的意思是,顺其自然最好。”
我不解其意,但却没有再问。
付心雀反倒问起我来:“你可知王昭仪的画中之意为何?”
我微微点头,却未开口。
付心雀微笑点头:“若是那日你先知画意,那你与秦萱恐怕早已消失在这宫中。所以你你晚知道一步,却恰恰救了你的命。”
我现在才彻底理解付心雀的意思。若是那日我猜对了王落依的画意,而秦萱又讲了出来,只怕司记司在场众人全都得人头落地。之后,我虽然明白其画中之意,却又因此而对王落依有所防备。所以,在最佳的时机知道别人的计谋或是心思,才是最好的生存之道。
付心雀见我若有所思,笑道:“你不妨假设你自己就是王昭仪,你若是想达到画中之意,你需要什么?”
需要什么?我一筹莫展。
付心雀试探般问询:“是心机?”
“不!”我斩钉截铁,心机,她有,周公公也有。
“是靠山?”
我再次摇头:“不是!”王昭仪显然是依附在皇贵妃之下,自然也不缺靠山。
“那到底是什么呢?”付心雀只是笑着问我,没有半点提醒。
我微微发呆,却是毫无头绪。王昭仪想要得到更高的地位,以其无子无女无家世的背景,根本是不可能的。可天下无绝对之事,后宫亦无。王昭仪为得到后位,自然需要聚集力量,可是这力量……
想到此处,我脱口而出:“难道是可用之人?”
付心雀微笑点头:“的确聪慧过人。”
接二连三被付心雀夸赞,我有些尴尬,可仍是努力装作平静如初。
“你说对了,王昭仪身边缺人。”付心雀解释道:“就拿皇贵妃来说,其父虽然已经归乡养老,可毕竟还是侯爷。而现今朝堂之上,又有不少官居要职的大臣也是其弟子。皇贵妃有外朝的势力做依附,不会有人轻易动她。可王昭仪没有,自然只能在这宫中动主意了。”
“可是,王昭仪为何不拉拢如尚宫大人这样的力量?”
“如我这般的人早已将这宫中尔虞我诈看得一清二楚,又岂是容易利用的?”
我顿时恍然大悟:“所以王昭仪才有心放过我与秦萱,甚至设计试探!”
“聪明!”付心雀又是称赞。
这样就可解释为何王昭仪那日要将我推荐给皇贵妃了。她是想试探我,以便更加了解我。却未料到,我居然直接给出了符合皇贵妃心意的那首词,而且是明目张胆。因此才有了王昭仪当时诧异的神情。
“我话及于此,你现在可知肖华如何会有今日?”
我终于不再回避:“仰仗于尚宫大人的力量。”
付心雀会心一笑:“你可愿意得我之力?”
本以为付心雀会等待我自己开口,或是旁敲侧击,却没料到她居然直接问了出来,顿时惊讶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本想借助李茗的势力,但那假舅舅似乎并未完全打消对我的疑虑。可是这付心雀直接这样提出,明显不是为了帮我,而是另有所图。难不成是想让我成为下一个肖华,为她拉拢现在的太子,将来的皇帝?
“谢尚宫大人美意,琳琅不想如肖华一般。”
付心雀一听,竟然笑了起来:“我常年进献美女给太子殿下,但却并未打算将你也作为拉拢太子的一颗棋子。”
我不禁诧异起来。我不担心付心雀会猜想到我的真实意图,因为任谁都不会想到前朝公主夜月会有如此胆量孤身一人潜入皇城,更不会想到有人身在皇城,目的却是恢复大齐天下。但是我担心,付心雀会以为我觊觎的是皇后之位。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不过空有一片清心,却不愿报于明月,只得负了付心雀的好意。
“琳琅无欲无求,不求一朝得锦袍。”我以为这样向付心雀表达自己的想法,就算她不相信,也不至于当场翻脸。
没料付心雀突然掩面而笑,笑得甚为开怀:“无欲无求?但凡是人,就不会毫无所求。更何况是在这天下女子相互争斗的深宫之中。”
付心雀讲得没错,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愿,只要有愿,就一定有所求。之于我,复国就是我的愿。但之于付心雀呢?她的愿又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