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依然是无尽的灰色。

在地府特有的灰色环境里的太阴山，堆垒出了一座新鲜的大坟，坟前石碑上，刻着“三花冢”三个大字，旁边注明芍药、梨花和海棠三姐妹长眠于此，没有立碑人的名字。腊梅说，给这座坟起个名字吧。我点点头，我说，女人如花，芍药三姐妹更是花中的佼佼者，就叫三花冢吧。至于不留立碑人的名字，实在是因为我太让她们失望，没有尽到一个护花使者应尽的职责，无颜落下自己的名字。本来想署腊梅的名字，但一想到那就变成四花冢了，不吉利，便干脆不署名了。

我和腊梅在坟前鞠了三个躬，然后相拥而泣，痛哭了一场，算是和芍药三姐妹告别。哭过了，看看永远灰色的天空，腊梅说：“立早，我们下去吧。”我点点头，拉着腊梅的手，要她挽了我的臂弯。腊梅不肯，我说：“腊梅，挽着自己的男人的臂弯，在我们那个社会，简直太普通了，你不必怕人说三道四！”

腊梅为难地道：“可是立早，这不是你那个社会啊！我怕别人说我们有伤风化。”

我无奈而又气愤地道：“挽自己男人的臂弯，是很个体的事，关风化什么事！算了，你不愿意挽就算了！腊梅，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很在意你，你也在意我。我们相互在意，就不必在意别人怎么看。”

腊梅微笑道：“立早，我知道你在意我。好了，我们下去吧，免得阿重和阿猪等久了！”

我无奈，只好转身朝山下走去。

山下，范无疾派来的马车，早早地等候在了大营外的官道上。

到得大营，阿重和阿猪迎住我，还有那个范无疾派来的使者，老远便行礼，辞色颇为谦恭。

昨日阿重飞来向我介绍了和使者谈判的经过。阿重说，范无疾起兵以来，杀王侯，解放奴隶，得到了广大平民和奴隶的大力支持，势力发展很快，整个东北地区已基本被义军控制，成了范无疾的根据地，义军前锋业已指向中部太阴山地区。不久前，义军和奉命前来进剿的王军主力、费丰元帅率领的上军十万人马遭遇，在太阴山附近地区展开的几次大的战斗中，义军连连失利，不断丧师失地，被费丰逼得喘不过气来，向后退了二百余里。幸好我们这里打了胜仗，费丰打听得前来增援的隰至的下军全军覆灭，那边的进攻便缓了一缓。范无疾派使者来，明为感谢我们的帮助，实则是联络我们共同攻打王军，推翻暴政。为了能推翻那该死的奴隶制度，我答应了与义军协同作战。阿重和阿猪建议我亲到义军军营和范无疾商谈。从他们的神色里，我看出他们对范无疾的为人颇为放心，心想这两个家伙认为值得信任的人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于是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使者陈见义见我和腊梅来到大营，寒暄了几句，便告辞阿重和阿猪，领着我和腊梅上了马车，朝东北方向驶去。

因为要经过王军的地盘，我们不敢走官道，尽选择荒僻的小道行走。行了两个时辰，并未与王军遭遇。

因为战争的缘故，沿途村庄破败凋敝，断瓦残垣，遍野饿殍，千里哀鸿，时时扑进眼来，让人顿生无穷伤感。一路上，随时可见难民们扶老携幼，尽都朝东北方向而去。我见大家都朝东北方向而去，心里疑惑，让停了车，叫住一个老者问道：“老伯，你们这是往哪里去呀？”

老者道：“到东北去！”

“为什么要去东北，而不去王城啊？”我奇怪地道，“东北不是正闹奴隶起义吗？”

老者道：“公子看上去不是本地人，难怪不知道东北那边的情形。东北范将军待民甚厚，与老百姓秋毫无犯，大军到处，只杀暴虐的王候，解放苦难的奴隶，绝不像王军，到处扰民，害得我们不得安生。现在东北没有战事，只有和平，人民安居乐业。我们这里战事频繁，民不聊生，不去那里过几天安稳日子还能去哪里？”

我对腊梅笑道：“看样子范无疾将军还真得民心，这次去，倒要好好看。”

腊梅道：“我很想知道，他到底是怎样解放奴隶的。”

我说：“估计就是把奴隶们的卖身契烧了，然后分给他们土地咯。要是让我来办，我还会将王公大臣的宅地一并分了给那些奴隶，让他们有吃有住，省得流离失所！”

“也许范将军早已这样做了呢。”腊梅笑道。

“他要真这样做了，我倒愿意——”

我话还没说完，车突然停了，前面传来一阵呵斥，仔细听，才发现是使者陈见义的声音：“大胆小辈，这是范将军的车，你也敢抢？”

原来是有人打劫，好玩，我倒要去看看。我将头探出车窗，看得一眼，不由乐了。这伙打劫的草寇也太狂了，区区五个人，竟敢抢劫由一百士卒、三乘战车护卫的车仗！

“怎么啦？”腊梅问。

“有五个草寇打劫。”我笑道，“好笑，就五个家伙，竟然敢打劫大队人马！”

腊梅凝重地道：“好笑？五人敢打劫大队人马，一点都不好笑！你想想，他们要不是穷疯了，就是自负本领，有什么好笑的？”

我一凛，动容道：“姐姐教导的是，我怎么没想到呢？”

腊梅道：“你下去看看吧，不要让我们的人伤到了他们，也不要让他们伤了我们的人。如果他们真是穷疯了，给他们一条活路让他们去；如果他们真有本事，能收服为你所用就尽力收服，不能收服也不能他们跑王军那边去。这里还是王军的防区，动静闹大了，说不定会惊动费丰大军的，所以最好速战速决。”

我点了点头，对腊梅道：“腊梅，你真是我的好军师！好的，你且坐着，我去去就来。”

“快去吧。”腊梅催促道。

我揭开帘子，跳了下去。见前面开路的五十护卫已经将那五人围了起来，正转着圈子准备动手，陈见义手持大戟站在战车上，威风凛凛，很有大将风度。我上得前去，对陈见义道：“陈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陈见义道：“五个蟊贼，竟然敢来抢车仗！”

“你说是范将军的车仗了吗？”我问。

“说了，可是他们根本不买帐！”陈见义道，“连范将军的帐都不肯买，这五个家伙也够狠的了！不让他们尝尝厉害，他们不知道马王爷张着三只眼！兄弟们，给点厉害他们尝尝！”

陈见义先还是对我说，后来就是冲那些士卒喊了。听得这声喊，五十士卒鼓噪一声，五十支戈矛齐向垓心的五人扎去，势如洪水，勇不可挡。

我心里嘀咕，这五人想是没活的了。想起刚才腊梅说的话，这五人也许真是穷疯了呢，杀了岂不是有违范将军起兵的本意？这样一想，便欲出声呵止，却见场上情形根本就不是我所担心的那样，便暂时停了观看。

五十支戈矛一起向前刺，卷起一阵狂野的风暴，从四面八方卷向垓心。眼见得戈矛及体，五个汉子齐将刀兵舞动开来，挑、拨、砍、砸、削，一阵金铁交鸣，当啷声里，五十个士卒纷纷后退，他们手中的兵器，早成了残废，握在手里的，只是一截断木棒而已。士卒后退，那五人也不追赶，明显没有杀人的意思。陈见义却看不出来，见士卒败退，一时大怒，驱车挺戟就朝那五人冲去。

五人见主帅出战，一个年纪较轻的踊身而出道：“且让小弟会会这位将军。”

一个年长的道：“五弟小心了，他占据了战车的优势，你最好运轻功腾身攻击，那样取胜的可能性就大多了。”

被叫作五弟的年轻人道：“临敌以变，我知道！”

此时，陈见义的战车已经冲近，大戟前探，势夹劲风，声势十分怕人。那个年轻人一声冷笑，大叫：“来得好！”身子一个翻滚，避过大戟，将手中长枪在戟杆上一磕，沿杆一扫，枪尖径奔使者握戟之手。其势迅如奔雷，快逾闪电。

陈见义回戟向上一格，两般兵器朝天高举，在空中来往了数十个回合，不见胜败。陈见义杀得兴起，呵了声“且慢”。年轻人向后退了半步，定定地看着陈见义道：“你待要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