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哥伦布探索和经营西印度群岛的时候,我们再把视线放回到葡萄牙身上。
葡萄牙国王若奥二世晚年身体虚弱,患有浮肿病。在他患病期间,葡萄牙的航海事业一度停滞。从1488年迪亚士从好望角返回里斯本开始,有将近十年的时间,葡萄牙人在远洋探索上毫无建树。
1495年底,当哥伦布准备从西印度群岛回国时,葡萄牙国王若奥二世病逝,新国王曼努埃尔一世(manuel i of portugal)继位。曼努埃尔一世继位后,立即把开辟新航路的事提上日程。
哥伦布给葡萄牙人的刺激很大,本来葡萄牙是第一个冲出欧洲前往远洋探险的国家,而且葡萄牙人也知道,绕过好望角后,船队已经在印度洋上,离印度也就不远了,谁知让西班牙人抢了先,在欧洲大出风头。所以这一次,葡萄牙人的目标是,尽快往东开辟一条到达印度的新航线。按葡萄牙临阵换将的传统,这次换达·伽马挂帅。
1497年7月8日,葡萄牙著名航海家瓦斯科·达·伽马奉国王曼努埃尔一世之命,从里斯本启航,前往东印度。
达·伽马的船队共有4艘船,旗舰的载重也才120吨,和哥伦布首航“西印度”的旗舰相当。
船队先在迪亚士的陪同下到达圣乔治,然后迪亚士留在当地,因为他要担任圣乔治的总督,这次是来赴任的。在迪亚士的建议下,同时也是受哥伦布远航的启发,葡萄牙的船队这次不再贴着海岸线前行,而是有目的地在大西洋上走直线,这样能节省很多时间。
按迪亚士的建议,达·伽马从里斯本出发,直接到达非洲最西端的佛得角,从佛得角到达圣乔治后,就直接往好望角出发。11月上旬,船队到达好望角以北的圣赫勒拿湾,靠岸登陆,与那里的科伊桑人发生冲突,达·伽马中箭受伤。然后,船队绕过好望角进入印度洋,在好望角东部的摩塞尔湾停泊,与当地科伊桑人进行了货物交换,还好这次没发生大的意外。11月25日,达·伽马在摩塞尔湾竖立纪念石柱,象征着对这一带的占领。但这个时候发生了点小意外,补给船在航行过程中受损。由于补给船上的物资已经消耗殆尽,再加上有船员患病,按照通常的做法,为了不给潜在的敌人利用,葡萄牙人把船员转移出来后,就把补给船烧了。
在15世纪的远洋航行中,水手们最怕的就是两种情况,一是补给断了,二是患坏血病。补给断了不用说,人是铁饭是钢,没有食物和淡水就会死人,这个问题在船队出发前如果计划得好还可以避免,但坏血病让每一个船员闻之色变。今天我们知道,坏血病是因为缺乏维生素c造成的。在大航海时代,船员们的日常饮食就是面包、肉干、腌豆、腌鱼之类的东西,没有新鲜蔬菜,也就无法摄取维生素c,所以时间一长,就很容易得坏血病。在达·伽马时期,人们还不知道坏血病的原理,得了坏血病几乎就是死路一条,其恐怖之处可想而知。在后来的航海实践中,有些得病的水手上岸后,吃了些橘子或柠檬后病情有所好转,于是航海家们以为水果对治疗坏血病有效,号召水手们多吃水果。但水果不好保存,在船上几天就坏。
说到坏血病,很多人都会疑惑,为什么郑和下西洋却没有船员得这种病?有一种说法是因为郑和的船只很大,可以在上面种菜,所以没有发生这种情况。这种说法不靠谱,郑和的船再大,相应地船员也就多,船上能腾出来种菜的地方极小,能种出的菜还不够全体船员吃一顿;况且蔬菜的生长需要时间,不可能源源不断地供船员们食用。根本原因是郑和所经之地全是文明发达的地方,有成熟的港口,补给蔬菜很容易。而欧洲探险者们前往的地方全是蛮荒之地,土著大都还处在茹毛饮血的阶段,根本不知道蔬菜为何物,就算有钱也买不到。
所以,在补给断绝、不幸染上疾病后,船员们的情绪就很不稳定。不久之后,达·伽马的船上就发生了以囚犯为首的叛乱。叛乱者企图夺船回国,但被达·伽马给迅速镇压下去了。接着,船队继续往东,越过了大鱼河口。大鱼河口是上次迪亚士到达的最远点。从这里开始,达·伽马的航程就没有了地图指引。当然,这并不是说达·伽马对前方的事物一无所知。为了获取目的地的相关信息,也为了给船队寻找合适的补给站,葡萄牙王国在派遣船队往非洲大陆南部探险的同时,也派遣了情报人员从陆地偷偷前往印度和东非。这些人获取相关信息后,把情报传回国内,国王再派人把情报传给前方的船队。因此,达·伽马的手上虽然没地图指引,但并非两眼一抹黑。
12月25日,达·伽马的船队到达了非洲的东南角,今纳塔尔地区海岸一带,然后沿海岸继续向前探索。
1498年1月,船队到达札沃拉河,在这里他们与当地土著用以物易物的方式进行了交换。因为这一带产铜,于是他们把这条河命名为铜河。随后,1月25日,他们发现了一条很大的河,这就是奎利曼河(今赞比西河),于是在这里休整,和土著做易物交换。在这次交换中,他们从这些班图人手中得到了一些亚洲产的东西,于是达·伽马认为他们离印度不远了。
在奎利曼河河口立完石柱后,达·伽马率领船队继续沿非洲大陆北上。3月2日,他们来到了南纬15°的莫桑比克港。
从地图上看会发现达·伽马漏掉了一个重要的港口城市——索法拉。这不是达·伽马的失误,而是葡萄牙情报人员的失误。葡萄牙的情报人员的确在事前到达过索法拉,但情报里并没有给出索法拉的精确位置,而索法拉恰好位于一个海湾处,以至于达·伽马一不留神就错过了,直接到了奎利曼河河口,然后又去了莫桑比克。直到1501年,葡萄牙的第二支远征队前往印度时,才发现索法拉的存在。
到了莫桑比克,达·伽马惊奇地发现,这里出现了穆斯林!
其实不只是莫桑比克,整个东非沿岸都有穆斯林的身影。
自从7世纪阿拉伯人兴起后,伊斯兰势力迅速向世界各地蔓延。伊斯兰势力扩张主要靠贸易。相比战争,贸易的扩展范围更大,影响更深。在陆地上,穆斯林的贸易主要靠骆驼,在海上,则是靠阿拉伯三角帆船。
如果把当时的帆船分个类的话,主要有4种:欧洲帆船、阿拉伯帆船、印度帆船和中国帆船。其中印度和阿拉伯人共享着印度洋,受阿拉伯影响很大,几乎难以单独归类,所以实际上只有3种。
欧洲早期的帆船都是横帆。所谓横帆,就是在桅杆上固定一根或几根横木,在这些横木上挂上长方形或梯形的船帆,所以横帆也称四角帆。
由于挂横帆的横木是固定的,所以这种帆只能顺风时用,逆风时需要把帆降下来,换人力划。所以这种船又称桨帆船。桨帆船是地中海中普遍使用的帆船,因为地中海夏季无风,冬季也只有西风,没有人力几乎寸步难行。
而阿拉伯人的三角帆却不一样。三角帆的角度是可以调的,也就是可以逆风航行(实际是走“之”字线)。这种船速度快,转向灵活,阿拉伯人凭此纵横印度洋。后来欧洲人就把阿拉伯的三角帆引入自己的船上,与横帆结合,这样既能顺风快跑,又能顶风逆行,彻底摆脱了对人力的依赖,远洋探险才成为可能。当然,远洋探险船中少不了中国人发明的舵——没有舵,以风力为主的帆船很难控制方向。
中国的帆是硬帆,和阿拉伯及欧洲的软帆不同。硬帆的操控性很好,逆风航行也不是问题,但由于硬帆本身的特质,不可能做得像三角帆那么大,所以速度上受限制。相比欧洲和阿拉伯船只,中国帆船很早就使用了隔水舱,优点是不容易沉船,缺点是船舱较小,装载不了那么多的货物。
10世纪的时候,阿拉伯人凭借着三角帆船已经把足迹深入到了东非沿岸,并在马坦杜河口建立了穆斯林贸易城,这就是基卢瓦。基卢瓦建有华丽的宫殿和雄伟的清真寺,以及坚固的城墙,吸引了更多的穆斯林前来贸易。14世纪,基卢瓦逐步控制了沿海的索法拉、莫桑比克、蒙巴萨、马林迪、摩加迪沙等众多的港口贸易城市,成为一个穆斯林城邦联盟。
达·伽马一行到达莫桑比克后,雇请了两名阿拉伯籍的引水员。引水员就是水上的向导,现在也叫引航员。但很快,他们基督徒的身份暴露,引来当地穆斯林的敌视。
莫桑比克显然不是久留之地。3月29日,达·伽马一行上船后,朝莫桑比克放了几炮,然后扬帆北上。4月7日,到达南纬4°的蒙巴萨。这里也是郑和七下西洋到达过的最远的地方,当时中国人把这里翻译为“慢八撒”。
在蒙巴萨,达·伽马一行依然遭到穆斯林的敌视和攻击,两名引水员也趁机逃走了。在蒙巴萨的附近,有一座非常有名的山——乞力马扎罗山。乞力马扎罗山山体并不大,却是非洲海拔最高的山,这是因为它坐落在东非高原上的缘故。乞力马扎罗山既是火山,也是雪山。火山的山体都不大,这好理解。但乞力马扎罗山靠近赤道,山顶却终年积雪,让人不得不称奇,尤其对非洲人来说,雪是极其罕见的。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是海拔,乞力马扎罗山的中央火山海拔5895米,我们按海拔每升高100米气温下降0.6℃计算,山顶相对于海平面气温会低35℃,基本处于冰点以下,有雪很正常。乞力马扎罗山有名,真正的原因倒不是因为它奇特的自然现象,而是因为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的一篇小说,名字就叫《乞力马扎罗山的雪》。
4月13日,船队离开蒙巴萨,14日进入马林迪(中国译为麻林地)。在这里,他们遇到一些印度人。从印度人的口中,他们才知道印度的确切方位。更幸运的是,当地的苏丹和穆斯林对葡萄牙人比较友好。在苏丹的帮助下,达·伽马请到了一位阿曼籍的引水员。
达·伽马一行在马林迪待了整整10天,因为他有一个重大的计划。按照葡萄牙人一贯的航海方式,都是沿着海岸线走,这次出航虽然比以前有所突破,那也是在迪亚士的指引下,而且是在已知的海域。在未知的海域离岸远航,只有哥伦布一人做过,葡萄牙人还没有真正尝试过。虽然离岸风险极大,但达·伽马感觉到,非洲的东海岸都是穆斯林,再往前就是阿拉伯海,是阿拉伯人的传统势力范围,那里几乎人人都是穆斯林,更是危险重重。所以,达·伽马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就是横跨印度洋,直达印度。达·伽马也知道,哥伦布横跨大西洋靠的是信风,但印度洋有没有强劲的信风呢?
答案是没有,但有季风。
受青藏高原的影响,印度主要受季风影响。我在《透过地理看历史:三国篇》中对季风的形成有详细的解说,这里不再赘述,只补充两点。
第一,为什么青藏高原能阻挡信风?前文已经说过,大气环流的活动范围在海拔4000米以内,而青藏高原的平均海拔正好是4000米,可以把大气环流的影响降到最低。由于青藏高原的阻挡,源自赤道从西往东运动的暖湿气流对中国的影响微乎其微,却在同处北纬30°副高压带附近的印度河一带形成沙漠。
第二,信风和季风是一个此消彼长的关系。季风影响的是局部,大气环流影响的是全球,在季风强劲的地区,大气环流并非不存在,只是影响极小。在中国的长江沿线,当季风活动减弱的时候,副高压就显露身影,对那里的气候产生影响。
印度位于青藏高原的西南部,所以印度及印度洋附近的季风和中国有所不同:在夏季,这里刮西南风;冬季,这里刮东北风。远在欧洲人到达之前,无论是印度人还是阿拉伯人,都会利用季风航行于印度洋东西两岸。中国古代的帆船,也会利用冬季的西北季风到东南亚,再利用夏季的东南季风到达印度;来年再利用冬季的西北季风回到东南亚,然后利用夏季的东南季风回国。如此循环往复。郑和七下西洋,也是利用了太平洋和印度洋上的季风。
从当地的印度人和阿拉伯人口中得知,从马林迪可以利用西南季风到达印度后,达·伽马在马林迪待了10天。原因不仅是要把这些情况了解清楚,而且跨大洋航行,几十天不靠岸,也需要准备足够多的补给。当一切准备妥当的时候,达·伽马准备起航了。
4月24日,达·伽马的船队从南纬4°的马林迪拔锚起航。在阿曼引水员的领航下,顺着西南季风,朝东北方向驶去,开始了横渡印度洋的航行,目标是印度西岸的卡利卡特。
这段航程历时24天,行程3000多公里,最终于5月18日到达印度次大陆。只不过,以当时的测量技术,航向略有偏移,达·伽马一开始是在卡利卡特(kozhikode,又译作科泽科德,英文作calicut)以北约80公里的马拉巴尔海岸(即坎努尔)靠岸登陆,10天后才到达目的地卡利卡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