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亲妈妈和她的战友们就是这样牺牲了的。而你,我的女儿,从此下落不明。过了快二十年,现在才把你找到了。”
爸爸对女儿讲完了这个故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女儿这时早已是泪流满面了,一颗颗珍珠般的眼泪从水汪汪的眼睛里流出来,在电灯光下闪闪发亮。窗外,春夜的风吹动柳条,窸窣作响。爸爸回头一看,晨曦已经从厚厚的窗帘缝里透射进来。他站起来,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高兴极了。呵,东方天边已经是红云烂漫,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在校园外的操场上,开始热闹起来。今天是五一国际劳动节,大家正准备去参加游行。正在集合的人群,穿着五颜六色的节日盛装,汇合成一个欢乐的海洋。在海洋上空缭绕着欢乐的歌声。在海洋边上,是各种标语和各种颜色旗帜的森林。
“这是多么快乐的日子呀。”爸爸不禁感叹起来,“这正是‘那个日子’的景象——你妈妈生前向往的景象,我们到底看到了。”
女儿没有作声,她呆呆地坐在那里,沉浸在对于革命先辈和自己的英雄母亲的怀念之中。
“去吧,去吧,女儿,”爸爸用双手抚着女儿的肩头,轻轻摇动,说,“去参加大游行吧。和同学们一起去享受青春的欢乐吧,去和工人、农民伯伯们一起显示我们的力量吧。这些欢乐,这些胜利,是无数先烈的血换来的呀。”
这时,党委办公室主任很谨慎地推开门进来了。他来约任远和女儿一起去吃早饭,并且说党委书记想亲自来祝贺他们父女的团圆。
任远和女儿匆匆盥洗完毕,去食堂吃罢早饭,就到党委办公室里去了。
党委刘书记亲热地请任远和他的女儿坐下,很激动地说:
“祝贺你,任远同志,祝贺你们父女团圆。这件事情本身,对于你的女儿,对于我们学校的青年学生,是生动的革命教材。我们确实应该以革命的名义,让青年们想想过去。为了给他们铺成今天这样光明灿烂的前程,多少先烈抛头颅,洒热血呀。先烈们遗下的后代,有的已经找到了,像你们一样团圆了,有许多至今还没有找到呢!”
“是呀,我们这个学院就有不少烈士后代,”党委办公室主任补充说,“伍春兰,你们那一级不就还有一个吗?是好样的,已经入党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叫贺小威。”伍春兰说。
“什么,什么?”任远几乎是惊呼起来,“叫什么名字?”
“贺小威。”党委办公室主任说。
“这太巧了!”任远说,“贺小威?他的爸爸叫什么名字?”
“这个,我不清楚。”党委办公室主任说。刘书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望着任远。
“假如不是我想入非非,也许他就是我要找的另一个人,也许他就是贺国威同志的儿子。”任远兴奋地说,并且向党委办公室主任要求,“可不可以立刻就叫他来让我问一下呢?”
党委办公室主任出去打电话到贺小威的系总支办公室去查问。系总支答应马上叫贺小威到党委来。
“谁是贺国威呢?”刘书记问任远。
“这个,说起来话长。”任远回答,“简单地说,贺国威就是和伍春兰的妈妈一起被捕,一起在监狱进行斗争,后来又一起牺牲的一个老同志。我怀疑在你们这里的贺小威就是贺国威的儿子。”
刘书记和伍春兰都大张着眼睛,简直出神了。
过不多久,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党委办公室主任拉开门,是一个高个子的青年学生,高高的肩头,戴着近视眼镜,头发顽强地直立着。他莫名其妙地站在门边。
“哈,简直是一个很好的‘翻版’!这一定是贺国威同志的儿子!”任远站起来,走到贺小威的身边,拉着他的手问:“你的爸爸叫贺国威吗?”
“是的。”贺小威点头回答。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任远高兴得不能再高兴,不顾礼貌地大叫,“你也算得是我的儿子。”
大家听了任远这话,都莫名其妙,望着任远。任远全然不管这屋里有许多人,他拉着贺小威和自己的女儿在沙发上坐下来,自己坐在他们中间。他对贺小威说:
“你知道吗?你的爸爸被国民党特务逮捕的时候,你的妈妈刚生下你,简直没有地方好安顿,我就只好叫你冒充我的儿子;由你妈妈带到我的老家去,在那里住了好几个月。你看,你总算得我的一个儿子了。”任远说罢,哈哈大笑。
大家都跟着笑起来,一屋子都充满了欢乐,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子和女儿都笑了。
“你们被送到延安去以后,我就再也不知道你们母子的下落了。万没有想到,今天在这里双喜临门。”任远说罢,张开双手,紧紧搂着两个孩子,一边一个,简直忘乎其形了。
“我妈妈也曾经谈起过你。”贺小威说。
“你妈妈现在哪里?”任远问。
“就在北京。”
“北京?太好了!”任远几乎跳了起来,对贺小威下命令似的说,“快,快去打电话,我要马上就看到她。”
贺小威点头出去打电话去了。
“这件事真太巧了。”刘书记说。跟着又补充一句哲学的论断,“自然,也是有它的必然性的。”
任远似乎现在才明白他并不是在自己的家里,在这里还有好几位主人呢。他不禁抱歉地说:“真对不起,我太兴奋,我太高兴了。”
“这不是应该的吗?”刘书记说。
贺小威打过电话回来,对任远说:“不巧,妈妈参加游行去了。游行完了,她就会回家的。”
“是游行快开始的时候了,让我们也去参加游行吧。”党委办公室主任建议。
“那好,让我们痛痛快快地游行去吧。”任远同意了。他又对贺小威说:“游行完了,我们到你家里去,不,还是叫你妈妈出来到天安门去吧,我们要在天安门相见,就约在人民英雄纪念碑那里。”
“非常好的主意。”刘书记说,“万流归海,人心朝着天安门,那是欢乐和胜利的中心。”
下午,任远带着女儿,按时到天安门去了,他们向人民英雄纪念碑走去。这正是北京的日暖风和的五月天,雄伟的天安门,堂皇的人民大会堂和革命历史博物馆,庄严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和翠绿的松林围着巨大的广场;在广场中间的高高的旗杆上,鲜艳的五星红旗在蓝天中迎风飘扬。
广场上,人越来越多,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是那样欢天喜地到广场上来看热闹。
在广场中心,一队一队扛着红旗的少先队员,走得十分矫健。红旗上,火炬飞卷。他们一律穿着白色衬衣,把颈上的红领巾衬得更是鲜艳动人。男孩子的下身穿着蓝布短裤,女孩子却穿着五颜六色的花裙子。孩子们都是红光满面,显出那么天真却又志气昂扬的样子。他们在广场上散开了,东一处西一处地拉好圈子,跳起来、唱起来了。于是,朵朵鲜花在广场上开放了。
广场上的一切是这样的壮丽、和谐而富于色彩,真像一首动人的诗,一支响亮的歌,一幅庄严的画。任远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好的景象,简直看得发呆了。
“走吧,爸爸,你看,他们早来了。”
任远回过身来,跟着女儿,向着人民英雄纪念碑,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走去。徐真和她的儿子以同样的速度从纪念碑上跑了下来。
“老任,你好!”徐真高兴地叫道。
“小徐,你好!哦,不!”任远脱口叫出声来,才发觉还用二十年前的称呼不妥当,急忙改口,“不能再叫你小徐了,儿子都这么大了。”
“是呀,儿子大了,这新生的一代又成长起来了。”
徐真走过来紧紧握住任远的手,又搂着伍春兰,说:“这就是小小柳吧?真是一点也不错,真像小柳复活了。”
“你看,大贺不是也复活了吗?”任远摸着贺小威的头说。
“没有想到二十年后,你还找到了小小柳,这是大喜事。”徐真更紧紧地搂着伍春兰。
“我更没有想到在找到女儿的同时,还找到了小贺,而且和我的女儿在一个大学,还同年级。”任远很高兴地补充说。
“这实在是太巧了。”徐真说。
“还有巧事呢。”任远说,“我在找女儿的过程中,还找到章霞和童云的女儿。”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只是这孩子的父母都牺牲了。”徐真说。
“所以我就把她当作我的亲生女儿认下了。”任远说。
“这样很好,所有这些烈士的后代都是党的儿女,都是你我的儿女。”徐真说。
任远说:“自从你去延安以后,一直不了解你的情况。不知道你在延安听到大贺和小柳牺牲的消息没有?”
徐真回答:“我们在延安听到了。是南方局传回来的。延安还为两位烈士开过庄严的追悼会,有中央的和南方局的领导同志参加,还讲了话。在《解放日报》上登载了这个消息,还发了悼念他们的文章,我还保存着呢。”
“那就很好了。他们的英勇牺牲是应该得到这么高的荣誉的。他们如果死而有知,该含笑九泉了。”
徐真点头称是。
“大贺的爸爸现在哪里?”任远又问。
徐真说:“解放以后,他还很健康,在大贺的家乡行医。敬爱的***知道他的情况后,特别派人去看望他老人家。***叫对他老人家说:‘你生了一个很好的儿子。’”
“大贺的确是值得***这样的评价,是一个很好的儿子,是人民的好儿子。”任远感慨地说。
这时,广场上越来越热闹了。许多少先队员举着鲜红的队旗,走到革命英雄纪念碑下面来。
徐真说:“让我们来看看人民英雄纪念碑吧。”
于是他们再往上走,走到上面一层平台。他们围着纪念碑转了一圈,欣赏周围的浮雕后,走到北边平台的白玉栏杆边站定,望着广场和天安门。
徐真说:“我每年过节都要到这里来凭吊。”说罢,很有几分感慨的神色。
任远和徐真有相同的感情,他激动地说:
“是呀,一站到这儿,就仿佛觉得贺国威和柳一清他们就站在我们身后,和我们一起在观看天安门前的欢乐景象。”
任远说罢,转过头去。大家也跟着回过头去,仰头看那人民英雄纪念碑。纪念碑像一根巨大的擎天柱,巍然矗立,衬着背后的蓝天和几片白云,越发显得崇高和伟大。
大家望着,默然不语,心灵里却都在和纪念碑讲话。后来,徐真提议:
“我们到天安门去吧。”
于是四个人手拉着手,弯弯曲曲地绕过少先队员们的无数的像鲜花盛开的圆圈,越过大街,走过华表,跨上桥头,转过身,倚在白玉栏杆上,看着***的巨幅画像出神了。他们又回过身来,看着广场上欢舞着的少先队员们,像时开时合的朵朵鲜花。
广场上,欢乐的歌声越发嘹亮了。他们循着在广场上的鲜花丛中挺立着的旗杆望上去,鲜艳的红旗正在蓝色的天空中胜利地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