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古老的土地。
这是一条古老的河流。
河中心的这个洲子呢,也是古老的了。
这条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流来,又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当她闯进这片山地、进入这个山弯的时候,也许是实在累了,河面上那一个一个拧成拳头状向前冲击的浪头,一下子全松散开来,软瘫瘫地在这个山弯里铺开一片广阔的水域。
一个十分壮观的大河湾在这里出现了。
什么时候,这片水域的中央,这个大河湾里,拱出了一摊沙来。
这摊沙越来越大,成了沙滩。
沙滩越拱越高,成了沙洲。
洲子上长出了小草。
洲子上长出了小树。
小草一株一株派生开来,蔓延开来,盖满了广阔的沙滩,把黄黄的一个沙洲全染绿了。
小树越长越多,越长越大,在洲子上潇潇洒洒地长成了一片林子,把河洲装扮得神采起来。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那冬日南来,夏日北去的雁群,选中了这里,做它们长途跋涉中歇脚憩息的地方。于是,这个洲子有了名儿了:雁鹅洲;洲子上的草滩有了名儿了:雁鹅滩;这个河湾有了名儿了:雁鹅湾;河湾旁边的山峰有了名儿了:雁鹅峰……
以后呢,又派生出了更多更多的雁鹅这、雁鹅那了。
世道到了清末。某一年,从这个河湾西去二十余里地的那座大山里,有人发现了一种奇特的石头。它像银子般闪光,像钻石般灿烂。这石头被人带到了很远很远的山外,带到了很热闹很热闹的大都市。接着,一群操着南腔北调的人进山了。不几年,这高山上出现了一栋一栋小楼,也出现了许多许多茅草棚棚。山间出现了一个一个方方正正的洞子,出现了一座一座吞吐火焰的炉子,出现了一条越踩越宽、一直通到河湾边的山道。从太阳出山,到太阳落土,这条山道上,挑着沉重的担子的人群,像搬家的蚂蚁子一般,川流不息……
河湾边一天天热闹起来了。一栋一栋木板结构的房子,沿着河岸,伸展开去。没有几年,这里出现了一条三四十米长的、傍河而建的半边街。
兴旺了一阵子、红火了一阵子的这条半边街,渐渐地衰败下来。
一个地方,也和一个人一样,有时来运转的时候。本世纪六十年代末,一股“备战备荒为人民”、加强三线建设的热浪,席卷在我们这块古老的国土上,澎湃在我们这个伟大的民族中。许多大都市的五、六千人,甚至上万人的大工厂,像雁群一样,飞到这里来了。地质队的钻塔,遍布于这一带的山山岭岭,不断地揭示着这一方土地下的奥妙。几家年产上百万吨的大煤矿,相继在这方圆几十里的土地上出现了。几年间,十几年间,一群一群的建筑物,在这个河湾边耸立起来了。
一座新城,在这一方土地上崛起。
河中心的这个洲子,冷落了多少年,荒凉了多少年。多少多少年,人们不见雁群到这里歇脚憩息了。这个名字,却永远留给人们美好的追溯和深远的思索。
近些年来,这个被雁群、也被人群冷落了多少年的洲子,一年一年变得热闹起来。一对对穿着考究的外地男人和女人,带着不同的口音,走进了洲子上那密密的美人杉林子里,做着他们想做的事,享受着大自然和人生妙不可言的乐趣。方圆百十里间的山寨里,走出来一些男人和女人。他们欣喜地从四面八方涌到这里的这个或那个工地,担土方、挑红砖、运砂石、扛木头、抬机器……泛着沉重的生活之舟。这些山里人,在新城的高楼大厦里寻不到住处,便登上了这个河心小岛,用他们滚热的乡音呼喊着,喧闹着她,要把这个沉睡了千百年的荒岛吵醒。终于有一天,洲子东侧那块宽广的草滩上,出现了一个用油毛毡搭盖起来的小棚棚。有人堂而皇之地在这里安营扎寨了。一人勇敢地带了头,一个一个就跟着来了。不到两年,这个荒岛上,出现了一条不短的棚棚街。这条棚棚街,与对岸那些现代化的雄伟的建筑群落,形成鲜明的对照,与一水之隔的那条已经衰败的傍河而立的半边街,形成强烈的历史落差。
雄伟的建筑群落的新城里,藏着一个世界。
用油毛毡搭盖的棚棚街上,藏着一个世界。
已经衰落、傍河而立的那条半边街中,也藏着一个世界。
这新城、老街和棚棚街的交融、更替、组合中,不藏着一个更加璀灿的世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