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姐姐!”
杨娴玲正蹲在一个活鱼摊子前,望着水池子里那一条条悠然游动的鲤鱼,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选哪一条好。突然身后响起了一个甜脆脆的声音。
妹妹杨贞贞来到了她的身边。
“你落实了吗?”
杨娴玲头也没有回,一双眼睛仍然盯着池子里游动的鲤鱼,这样问妹妹。
“放心!保证叫他六点钟准时来到你的屋子里。”
“说定了?”
“定了!”
“他都答应了?”
“我请他,他敢不答应吗?”
“又吹牛皮了。”
“哈哈……牛皮也是好菜。你若菜不够,就添一道牛皮吧!”
“鬼丫头!你看,你看,这里面的哪一条鲤鱼好?”
杨娴玲伸手指着水池里的鱼群,要贞贞帮她选鱼。
“又不是挑对象,选男人,还这么认真呀!”
杨贞贞一边与姐姐取笑着,一边泼泼辣辣地捋起衣袖,就将手伸到鱼池里捉鱼来了。“来,让我来捉。捉住哪条就算哪条倒霉,成为我们今晚的下酒菜。”
杨贞贞真厉害。手一伸进池子,就逮住了一条滚壮的金丝鲤鱼。鱼贩子一过秤,三斤二两。
“棒!”
杨贞贞一把将鱼丢到了姐姐提着的竹篮子里。这条鱼似乎知道自己的命运了,在竹篮子里拼命地挣扎着,想跳将出来。但一切努力都是枉然了。
“鱼太大了不好吃,太小了也不好吃。就是要吃这种二斤半到三斤半的鱼。”
杨贞贞在姐姐面前,大谈特谈她的吃鱼经来。
按照早就定下的计划,他们今天晚上,请许大泉吃饭。在餐桌上,他们要把段桂花,这个苦命而又可敬的女人,推到这位新来的市委书记面前。要把这个女人心酸而又动人的事迹,一一报告给她。鼓动他指示有关的部门,接纳这个女子,解决她的户口,承认她是这座城市里千千万万母亲之一,让她参加全市十佳妈妈的评选。他们三人做了分工。由杨贞贞以同学的身份,出面邀请;由杨娴玲准备饭菜;由张辛志陪同他来。
昨天晚上,杨贞贞就到市委招待所去找许大泉。许大泉却不在招待所了。一位女服务员告诉她:
“许书记已不住这里了。搬走了。”
“搬到哪里去了?”
“搬到大院里的宿舍里去了。”
“不是说过了年再搬的吗?”
女服务茫然地摇摇头,回答不上了。
大院内有一套空房。那是前任市委书记老张搬走后空出的。四室一厅,十分宽敞。许大泉看了看,直摇头:
“还有小一点的吗?”
“按规定,你应该住这样的房子。”
“我一个人住。这么宽,难得打扫卫生。”
“许书记,你的家……”
张辛志试探着问。
“恐怕一时搬不来呵!”
“对对对,搬个家不容易,放到省城不要动了。听说你夫人又是高级专门人才,到我们这下面来,专业难对口,甚至这小城里根本没有她从事的专业。这有损于她的事业啦!”
张辛志连忙说。才短短几天,他已经对许大泉的一些社会关系网络,进行了详细的了解了。
“我看,你就住到招待所吧。一个人,吃饭、洗澡方便一些。”
“大院里没有别的房子了吗?”
“有是还有一、两套,都是两室一厅,一般干部住的。”
“看看去!”
许大泉拉着张辛志就走。张辛志喊来了行政科长。行政科长面有难色,支吾着说:“许书记,你还是住张书记的那套房子吧。”
“我不要那么宽,小一点的好。”
“这不好吧?”
“好好好。”
许大泉连吐三个“好”,那位秃了大半个顶的行政科长还是不走。
“走呀!”
许大泉催他。
“许书记……”
行政科长仍然不开步,讷讷地望着许大泉,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
“怎么?有难处吗?”
许大泉也感觉到有些什么不对了。
“这两套房,已定下分给两个一般干部了。”
“你怎么不早说呢?好了,好了,分出去了就算了。”
许大泉笑着握了握行政科长的手,转身准备返回招待所。
“许书记!”行政科长追上来说,“是不是请你住张书记那套房子算了?我们马上安排人粉刷,过了年,就可以搬。”
“好吧。”
许大泉终于点了点头。
杨贞贞早已从旁了解了这个情况。怎么现在就搬了呢?她匆匆来到原来那位张书记的住房前,举手就敲门。屋内没有反应,她又敲开了对面那户的门。那户住着市政协主席。一问,方知许大泉根本就没有搬来。
杨贞贞径直朝市委办公楼走来。
已是下午六点多钟了,干部早下了班。除了值班室,其他房间都门窗紧闭。三楼靠东头的一间房子,门却没有关。那里是许大泉的办公室。
原来,许大泉搬到办公室来住了。两张办公柜放在房中间,把这间办公室隔成两半。外面一半办公,里面那半架了一张床。此刻,许大泉正埋头在整理办公桌上的文件,感到房里有响动,他一抬头,见杨贞贞出现在他面前,随口说:
“怎么样?我这个家?”
杨贞贞大模大样地里外看了看,甩出一句话:
“临时观点!”
“何以见得?”
“不准备把夫人带下来呗!”
许大泉心里一阵酸楚,却不便言明。他笑了笑,没有做声,似乎是默认了杨贞贞的话了。
“大书记,你给不给面子?”
杨贞贞想起了自己的使命,没有再和许大泉闲话别的什么,一针见血,直奔主题。
“什么面子?”
许大泉颇有点莫名其妙。
“明天是周末,我请你吃晚饭,表示一点老同学的情谊。”
“你?在什么宾馆?”
“宾馆咱不敢进,囊中羞涩也。只能自己搞几样菜。”
“在你的单身楼?算了,算了。”
许大泉连连摆手。
“不,在我姐姐家。”
“你姐姐,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
“和我一样,也是记者。叫杨娴玲。”
“什么?叫什么?”
许大泉一下停止了收拾文件,把头也偏了过来,望着杨贞贞。
杨贞贞又重复了一遍姐姐的名字。许大泉像是触动了心底的什么东西一样,一下直愣愣地望着杨贞贞。杨贞贞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问:
“怎么?你认识她?”
许大泉一甩头,笑了:
“我才不相信你的姐姐叫什么娴玲哩?贞贞的姐姐应该叫假假呀!真真假假嘛。”
说完,许大泉又笑了,还故意笑得很放肆。
“说真的,你到底赏不赏脸呀?”
“哪敢,哪敢!遵命,遵命。”
许大泉终于答应了。
今天,他主持召开市委常委会。杨贞贞又叮嘱张辛志,要他盯着许大泉,不要被别人拉走了。会一散,就领他到杨娴玲家里来。
二
俩姐妹在菜市场转了一圈,把一只竹篮子就塞得满满的了。现在的任务是赶回家去,动手烹调了。
“姐姐,这鱼,我来做。”
“你?”
娴玲瞟了贞贞一眼,脸上浮上了极不信任的笑容。
“怎么?瞧我不起?”
杨贞贞很是不服气。在家的时候,杨贞贞是从来不进厨房的。母亲炒菜弄饭的时候,她根本不拢边,站都不站到旁边来看一看。母亲有时候戏谑她:“将来,成家以后,要男人来伺候你,看害了哪个男人。”
“那不见得。这要看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若是我佩服的男人,我自然会伺候他,心甘情愿伺候他,而且一定会伺候好他。”
她反驳母亲说。当时,娴玲正在旁边,不觉把这句话记在心上了。不知怎的,此时此刻,这句远逝了的话,又飘回来了,飘回到她的耳际来了。
她似乎从中感觉出了一点什么。女人的心,都是敏感的啦。杨娴玲感到自己的心里有点乱了,说不清拱出来了一股什么情绪。她不由地问贞贞:
“你告诉他了吗?”
“告诉什么?”
“等会儿到哪里来。”
“说了。说到你家来。”
“他,他怎么说?”
“姐姐,你怎么啦?”
贞贞突然警觉了。她看了娴玲一眼,发现她脸上的表情似乎不很正常。贞贞猛然回想起她去邀请许大泉时,一提到姐姐的名字,许大泉那种异常的表现,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贞贞杨起头,双目咄咄逼人地望着姐姐,语气很冲地问:
“你说,你过去认不认识许大泉?”
“贞贞,你、你这是怎么啦?”
杨娴玲也猛地抬起头来,吃惊地望着妹妹。她没有回贞贞的问话,很巧妙地回避过去了。
“你可不要耍弄我!明明是你心里想请他的客,却借口要反映段桂花的情况,推出我去邀请他。”
“贞贞,你怎么这样想呢?”
“我早就看出了,你心里有一个人,一个在心里藏得很深很深的人。如果是他,我可要不客气地告诉你:我们比一比!”
“贞贞,你、你胡想到哪里去了!”
杨娴玲着急起来了。
“我想到你心里去了。”
“人家可是有妻子的。听说妻子还是一个副研究员呢!”
“那,我们三个人来比一比,来竞争一番!”
“贞贞,你疯啦!你已经闹出一件事儿来了,坐到人家单车后面,害得人家难堪了一次,失了一次面子了。你还想害人呀!你可千万千万不要这样胡想,不要这样胡说啦!”
杨娴玲听贞贞这样说,急得心里像猫抓似的。一遍一遍嘱咐贞贞:“不要胡来。”
她们姐妹两个,从性格上来看,使人真不敢相信是一母所生。娴玲沉静、稳重、内向;贞贞泼辣、热烈、外露、开朗。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总免不了要拌嘴、争吵。但这丝毫没影响她们姐妹间的感情和友谊。每一回,总是娴玲谦让,贞贞取胜。取胜的贞贞,像天真无邪的孩子,搂着姐姐猛亲。
贞贞经常胡扯她的那套人生哲学,那套生活信条。娴玲总怨她这样太轻佻,太容易招惹男人,让一些不规矩的男人产生非分之想,使自己上当、受害、被人玩弄,又被人抛弃,咽下一个让你一辈子都反胃的苦涩的果子,那时候后悔可就晚了。
“被人玩弄?”贞贞在娴玲面前开怀大笑起来,“谁玩弄谁?谁抛弃谁?不晓得是我玩弄他,还是他玩弄我?我抛弃他,还是他抛弃我?”
“女人!你是女人!”
娴玲警告她。
“女人怎么的?”贞贞瞪着大眼看着娴玲,对姐姐的这种提醒,这种警告,很不以为然,她立即发出连珠炮,予以批驳:“你这种被人玩弄、被人抛弃的论调,就是自己看不起自己,自己把自己摆在低男人一等的位置上!心甘情愿地接受这种历史带来的男女间的不公平!”
“好了,好了。我们家的哲学家,我算服你了。”
“怎么样?你不承认也得承认了吧?”
贞贞扑过来,又一把搂住娴玲。俩姐妹紧紧地搂在一起,在房间里发疯般地旋转起来。
三
贞贞嘴上不服从姐姐,心里还是听姐姐的话,并牢牢记住了姐姐的一些话。比如说,娴玲嘱咐她“女孩子要学会保护自己。心中总得有一条防线,一条理智的防线。”她就记在心里了。一些心怀鬼胎的男人,看贞贞平日那样大方,那样开放,那样轻佻,加上经常听她慷慨激昂地谈的那些人生主张,以为她是一个浪漫、放荡的女子,想入非非地想和她来一段“罗曼蒂克”,来一段“风流佳话”。常常主动地挑逗她,却一个一个在她面前碰一鼻子灰。
对方不解,支吾着说:“你、你不是、不是说、说……”
“我说什么了?”
“要改变一种活法。把身上的包袱统统都抖落,痛痛快快地生活!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怎么活着舒服就怎么活。不要压抑自己,不要自己跟自己别扭!”
“不错,我是说过。”
“那……”
“什么叫痛快?怎样才舒服?”
“那不就是……”
“那不是人!那是动物!人是有感情的,是有精神寄托的一个女人和自己不喜欢的男人,会舒服,会痛快吗?你去撒一泡尿照一照自己,你是我喜欢的吗?”
对方只好悻悻而去。
她觉得姐姐这样生活,太沉重,太没意思了。几乎每一次见面,她就要对娴玲鼓动一番:
“你们还这样别别扭扭地过?快了结了吧!这不是家,这是笼子!”
“看你,又来了,又来了。”
“过去选择错了,难道就要让这种错误的选择伴随你一辈子?要知道,人只有那么几十年,只有一辈子,没有什么来生来世!你这样,真活得太冤枉了!”
“反正,也习惯了。”
“没志气!明明知道这是一个笼子,明明知道呆在这个笼子里太凄苦了,还明明知道笼子外面是明媚的蓝天,是春意盈盈的原野,也明明向往那蓝天,那春野,却不敢冲出这个笼子,还说呆在笼子里久了,也习惯了,多么可悲!”
“可他不愿离,愿意这样过。”
“李夫子(她总是这样称呼她姐夫),他不也和你一样可悲,和你一样‘也习惯了’?如果你不好和他提,我来向他说。”
有一次,在餐桌上,贞贞真的当着娴玲的面,直截了当地问李工:
“李夫子,当着我姐姐的面,你回答我:你爱我姐姐吗?”
这话来得太唐突,太陡然了。这个皮肤黑黑的、个子矮矮的、平日不善言辞的工程师,更不知如何来回答了。他捧着饭碗,抬着脑袋瞪着眼睛,嘴唇抽动着,没有答出话来。
“就说爱吧!可你要知道,单相思是不幸福的!”
娴玲一时也呆住了。她万万没有想到,妹妹的话会说得这么尖刻,这么辛辣。像一棍闷棒,把她和李工都打懵了。
“我奉劝你们不要再这么折磨自己了。这未免太残忍了。”
贞贞说完,碗一撂,头发一甩,拉开门走了。把一个难堪的局面留给了娴玲。
娴玲把头偏向一边,看着地板,看着墙壁,没有看李工。但她可以感觉到,坐在她对面的李工,还如一尊木菩萨,怔在那里。她眼睛一眨,两滴清泪溢出了眼眶。
那一年,她告别了自己就读了两年的师范学校,来到大江岸边的一个镇子上的小学里,当上了一名教师。
她那沉静、稳重的性格,她那端庄、秀丽的姿容,她那勤勤恳恳的工作态度,太招人喜欢了。许多人登门来提亲,一些大胆的小伙子,当面向她求婚,都被她一一拒绝了。学校里的教导主任,是一位有着慈母心肠的老教师。她非常喜欢、非常器重她。把自己的侄子也领到了她的面前。
老主任的侄子,当时正在北京某名牌大学里读书。寒假中,应姑母所邀,到这所小学里来玩,来看姑母。就这样,他们见了面,接触了,认识了。可是不知怎的,她觉得他身上似乎缺少一点什么。缺少一点什么呢?她说不出。反正,她觉得他不像那天在母校一位老师家意外相遇的那个青年,那样沉甸甸地落在她的心头。虽然只在一起呆了一个多小时,只做了十分平常十分平常的一阵交谈,那是他就世界历史方面的几个问题请教她,而且分离后一直没有见面。可是他那好求知、那憨态可亲的样子,总是浮在她的心头,那样的推不开,赶不走。而面前的这位北京读书的大学生,却使她扬不起那种热情。“这、这是为什么呢?”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问自己。然而,自己却又无法回答自己。
这也许是心理学中一个奇怪的问题。
他到小镇的学校里来看她。他走时,她出于对北京来的大学生的一种适度的礼节,也出于对慈母般的学校教导主任的一种尊敬,她告假送他。
他们搭乘帆船,溯江而上,来到了古老的县城。到县城以后,她准备与男友告辞,当天赶回学校去。热情的大学生鼓起勇气挽留她,邀她陪他逛逛县城。她不好意思推辞,留下了。那年月,小小的县城里的住宿也很紧张。好不容易,才在一家小旅店里登记上。服务员出于对北京来的大学生的敬重,把一间保管室腾了出来,架了一个铺。他们在这间保管室里坐了一夜。
此后不久的一天,北京那位大学生的父亲来到她的学校,请她到他家里去。说是已为他们备办好了喜酒。这太突然了,而且,当时她心里并没有下这个决心,并没有……
“这、这……”娴玲慌了,“我们没有说什么结婚呀!”
“听我那伢子说,你都陪他玩了县城,你还没有同意呀?”
“我们根本没有谈到结婚。”
“那,怎么办呢?”老人也着急了。“四面八方的亲戚今天都会来。你如果不去,我们可是要出大丑啦!”
“……”
娴玲呆呆地看着老人。
“妹子,你就是不同意马上结婚,也请给我一点面子,到我们家去一下。不然我这张老脸没处放了。”
娴玲体谅这位为儿子的婚事操心的老人。她便跟他去了。那位北京的大学生呢,也接到了父亲的电报,赶回来了。其实,这时候,这位做公社干部的父亲,已经把他们的结婚证扯回来了……
他们就这样结合了。
我们这个古老的民族,有着许多古老的习俗。多少多少年以来,多少多少家庭,不就是这样组织起来的?先结婚,后恋爱,这是我们民族婚恋的一大特点。用这样近于赌博的形式连结起来的婚姻,不也有许多收获到了甜蜜的爱情之果?自然,也酿成了许多的人间悲剧。至于谁将采摘到蜜果,谁将是喝一杯苦涩的酒,这就要看他们各自的运气如何,造化如何了。
她为什么运气不好呢?她和他,都是知识分子,应该能够互相理解,应该有共同的语言,应该美满幸福,应该……是不是这个工科大学生,这个工程师,把心全用在事业上了呢?没有分一点给妻子?是不是过于看重他的“机械原理”,而忽视了现实世界中的人的感情?这个文科大学生(娴玲后来在文科大学函授学习,并取得了本科文凭),这个文学事业的执著追求者、崇拜者,是不是感情过于丰富了,对丈夫过于苛求了呢?
目光,心灵的窗口。许多的男人,是从女人的目光中,窥见到女人的心灵的。同样,许多的女人,也是从男人的目光中,窥见到男人的心灵的。有体验者说,如果是一对心心相印的幸福的男女,那么,女人看男人的目光中,会有一种特别特别的东西。这是一根无形的线,紧紧地拴着你的心,这是一座无形的桥,连结着男人和女人的心灵。他们是一对不幸的男女。娴玲从来没有从丈夫的目光中捕捉到那种特别的东西,那种能给自己以慰藉、能给自己以温暖、能使自己迷恋的东西。自然,她丈夫就更可怜、更可悲了。没有得到她的——一个女人对男人的甜蜜和温馨。渐渐地,他们虽然同住一套房,却各居一室了。一年一年地过,一年一年地熬,说是“也习惯了”……
眼下,贞贞当着这位老夫子的面,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是不是就势向他提出来算了呢?解脱这根绳索,对两个人都有好处。娴玲心里这样想。她没有回过头来,仍然把头扭向那边,仍然看着地板,看着墙壁,仍然没有看这位呆若木鸡的丈夫。但她却开口说话了。声音虽轻,分量却重呵!
“我们还是分手吧!”
“不,不!”
对面那木鸡似的李工,一下子惊醒过来了。
“还这么过?”
“别人都说我们般配,都说你是好女人。如果,如果……别人会怎么说我呢?亲戚又会怎么说我呢?还有我们的女儿……”
这个矮个黑脸男人,竟哭了。
“你、你还叫我们这么过呀?”
娴玲的话音很轻,悲切切的。
“你、你如果有什么相好的,就……我横竖经常出差在外……”
娴玲一怔,突然冲李工大声骂道:
“你这个混蛋!你这个死猪!怎么这么没骨气,这么窝囊呀!”
骂完,娴玲头一扭,跑进自己的卧室,嚎啕大哭起来……
娴玲和贞贞,提着一篮子菜,回到了家里。孩子们上学尚未放学,那位李夫子下乡搞科技兴农去了。屋里冷冷清清的。
“这鱼我来做!”
贞贞自告奋勇。娴玲也没有拦阻,放手让她去搞。她破好鱼,切成一块一块,放在一只大瓷碗里,在上面撒上辣椒粉、姜丝、蒜末和浏阳豆豉,然后将装鱼的大瓷碗,放进一只大锅里,就端到炭火上去蒸去了。贞贞说:“这叫清蒸鲤鱼,味道鲜美极了!”
一切由贞贞去搅弄。只是在放盐的时候,娴玲实在不放心,才走了过去,帮着她把了把“关”。
拣菜。洗菜。切菜。姐妹俩一阵忙乎。
每回一进这个屋,贞贞总要鼓动姐姐冲破牢笼,总要宣扬她的主张。今天却一字不提。这是怎么了?是因为忙着弄饭菜,忘了?还是有意不提了呢?
今天,娴玲莫名其妙地希望贞贞又来一番鼓动,来一番宣扬。贞贞却只字不提了。
娴玲心里怅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