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饭菜上桌好一阵了。丈夫还没有回来。
做头头的,上下班没有规律,单位上经常有一些鬼扯脚的事,缠住你不能按时回家。但是,以往如被什么事情拖住不能按时回家,总要给家里来一个电话,告诉家里一声。今天却不见电话来,也不见人回来。这是怎么回事呢?
刚才,电话铃突然响了。她以为是丈夫来电话了。抓起话筒,才知不是自己家老钟拨来的电话。而是市委副秘书长张辛志来的,找她儿子询问什么事情。市委的大秘书长,找自己这个刚刚参加工作的儿子有什么事呢!她不禁站在一旁,认真地听着他们通话。
不听犹可,一听使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的心都差点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这怎么得了?这愣小子扣了市委书记的车,以后怎么收场呵!
儿子倒是大大咧咧,一点也不感到紧张。他坦坦率率地回答着张秘书长。
“你真扣了单车?”
儿子撂下话筒。娘问。
“嗯。”
“他真的是新来的市委书记?”
“我怎么知道真的、假的。”
儿子不以为然。
她和老钟,就这么一个儿子。两口子真想送他读书,上大学,读研究生。如果能够出去留留洋,那就更美了。哪知道,事与愿违。儿子死不会读书。前后留了三次级,才混到初中毕业。还有三门课没及格。没有拿到毕业证书。看来,此路不通了。她和老钟,只好现实一点来考虑安排自己儿子的前程了。恰在这时,市交警大队招收一批交警,条件是高中毕业生。老钟找了市长罗南,才打通各种关节,使儿子蒙混过了关,进了交警大队。
进交警队才半年,儿子越来越神气了。抽的烟牌子越来越好,档次越来越高。还常常送给父亲老钟一条两条好烟。其实,他父亲哪里需要抽儿子的烟呢?家里的烟和酒,全是高档的。自己吃了,喝了,隔些日子,还要悄悄地给市里的领导送一些,进一进贡,或者偷偷地处理一些。社会上不是有这样的话:“吸烟的,不买烟;买烟的,不吸烟。喝酒的,不买酒;买酒的,不喝酒”吗?不过,那毕竟是儿子的一点心意。做父亲的也就收下了。
“你才参加工作,哪来这么好的烟?”
她心里总不踏实,常问问。
“你别管。不偷,不抢,自有人进贡。”
“都是谁?”
“司机呗!”
老钟从不问。他比这个在图书馆工作的妻子,视野开阔多了。大小是市劳动局的副局长嘛。如今这世界上,蛇有蛇路,鼠有鼠路呵!交警口袋里没有烟抽了,容易,把手中的红旗一扬,将过路的一辆车拦住了。
“哪个单位的?把驾驶执照掏出来。”
他接过驾驶执照,看也不看,就往口袋里一放。司机还莫名其妙,他一句话训过来了:
“学了交通规则吗?这大街上不准鸣喇叭。你怎么鸣喇叭?”
“我、我没鸣喇叭呀!”
司机觉得非常委屈,想申辩。对方一句语气更严厉的训话过来了:
“你还诡辩!态度不老实,加倍罚款!”
司机只好忍声吞气,悄悄地给岗亭里塞进去一条高档烟。驾驶执照递出来了:
“以后要注意吸取教训。”
司机只得连连点头。
……渐渐地,这位副局长的夫人、这位警察的母亲,心里也就明白了。儿子的烟酒,不是和他父亲的烟酒一样来的吗?别人给我们送,我们不也要给别人送吗?为了儿子的工作,自己家不也送出去多少烟酒,多少礼?这世界上,就是这样一物降一物,一行吃一行呵!每月,她只是轻声地嘱咐儿子:
“办任何事情,总要大面子上过得去。千万不要过头呵!”
如今,这愣小子撞到枪口上了。你办什么事情,怎么不探探深浅,看看来头呢?这些天,你难道没有听你父亲在家叨念,说他的转正问题,被卡住了。是因为要调来一个新书记。能否转正,全要看这位新书记的态度了。这下倒好,你把关系到你父亲能否转正的关键人物得罪了。这、这可怎么办呢?如果你这次也像平日听别人说的那样,为了寻找训斥人的乐趣,或者为了一条烟什么的,凭白无故地栽赃别人,那就更麻烦了。
“三三,他真的撞红灯了?”
她担心地问道。
儿子只是点点头。
“他真的带人了?”
“带了,带的还是女人。”
儿子回答得很冲。
“你为什么不分析分析,不观观场,骑车的是一个什么人呢?”
“我管他是什么人!我只管他犯没有犯规。犯了规,我就训他,我就扣他的单车。他被我训得一句话也没有回。”
儿子很得意。似乎刚才扣车训人的情景,又回到了自己的面前。
“爸还不回来,我可饿了。”
三三说完,很不客气地端起了碗,大口大口地扒起饭来。
她没有吃,坐在桌边发愣。
这时,门外脚步响,接着是钥匙插进锁孔开锁的声音。
门开了。是丈夫老钟回来了。
二
“怎么?一个吃饭,一个不吃饭?”
老钟进屋以后,感到屋里的气氛似乎有点不对。
妻子没有马上答话,目光直直地望着丈夫。钟彬四十八九岁年纪。块头很大,肚皮也挺出来了。像一个怀孕四、五个月的孕妇。他天门很高,生相聪慧。挺有一点领导干部的派头。如今社会上,仍时兴衣貌取人。某部门有一个厅局级的干部,长得又瘦又矮,衣着又不整。出差在外,常常受门卫盘问。有一次,他到游泳池游泳。脱得光光的进门时,仍逃不脱看门人的盘问。事后他言及此事,凄然一叹:“我这个人,穿着衣服不像官,脱了衣服还不像官呵!”说得大家捧腹大笑。像钟彬这个样子,走出去有模有样,是挺受人尊敬的。
他摸来了酒杯,将一瓶白沙液酒打开,往杯里满满地斟了一杯。每一餐,他都喝一点酒,尤其是晚餐,更是少不了。
“你怎么还不吃饭?”
他抬头喊妻子。
“三三闯祸了。”
“什么祸?”
“把市委新来的书记的单车扣了,还凶了别人一顿。”
“是吗?”
他把送到嘴边的酒杯,“当”地放回到了桌面上。杯里的酒,一下溅出来不少。他目光直直地盯着对面埋头吃饭的儿子三三。心里不由得一阵阵的抽搐。这两天来,他正为要怎么样才能马上与这位新书记接上头,使这位新书记尽快地了解自己、熟悉自己,直至信任自己发愁呢!本来,局里局长空缺。市委好几位头头,他去走访时,都或明或暗地向他表示,一定帮他扶正。原想春节前就会实现这个目标。哪知,省委委派一位新书记来,上级组织部门正式通知市委组织部,暂停讨论干部工作。待新书记到任后熟悉一段情况后再说。这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干部升任,全要看这位新书记的态度了?刚才下班后,他没有按时回来,就是听说罗市长和宋部长去省城接这位新书记回来了。他连忙去探听情况。他先跑到罗南家,罗南没有在家。他老婆说:还没有回来呢!他又跑到宋部长家。宋部长刚好到家。他是从宾馆吃了没有许大泉在场的为许大泉接风的酒席回来的。他在那里听说,他们没有接到这位新书记。新书记先两天已到市里的金川矿上来了。今天骑着单车进城上任。但却没有到市委露面,现在不知拱到哪里去了。真玄乎!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训斥了他,扣了他的车。这、这、这……
儿子没有回话。妻子回话了:
“怎不是?张秘书长都打电话来追问了,批评三三说:你扣车好扣,现在看你怎么送回去!”
钟彬的心里更紧张了。这个愣小子,怎么这样不灵活!也许是活得无聊,要寻求训斥人的乐趣。你要这样搞,也不看看对象。反过来,他又埋怨起这位新书记来:你何苦要骑单车呢?一个大书记,要坐什么样的小车没有呢?唉唉,你这一骑车不打紧,可害苦了我呵!他心里乱糟糟的。气不打一处来,他训斥儿子道:
“你、你、你怎么搞的嘛!”
“我、我没怎么搞。我按章办事。”
“你呵,我的爷!”
这个挺有领导干部风度的副局长,这时候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急得喊儿子做“爷”了。
好一阵后,他总算克制住自己,渐渐地冷静下来。事情已经发生了,光骂儿子也是空的,要面对现实,尽快寻找一个什么补救的办法。他想到了市长罗南。他和罗南的关系,可说很不一般。表面看去,他们只是正常的上下级关系。公开场合里,汇报工作一是一,二是二,没有什么拉拉扯扯,过分的亲热。他们间的许多交往,是通过两人的老婆进行的。他们俩的老婆,都在市图书馆工作。罗南的妻子解决户口,迁到城里来后,已是四十三四岁的老女人了。儿子都大学毕业出来工作了,妈妈才被招工,安排到图书馆报刊阅览室管理报刊杂志。她只上过两年小学,尚属半文盲之列。这又应了当年人们臭罗南的那句话了:“招来一个阉猪的,管着一屋看书的”。当年安排罗南老婆的工作,钟彬也是出过力的呵!当然,罗南也很知情。没有亏待他。这时,他也一定不会看着不管。他想到这里,马上离开餐桌,来到电话机旁,拨通了罗南家的电话。
很巧,接电话的正是罗南。他刚刚提起儿子扣车的事,罗南就极不客气,十分生气地训斥他了。他们交往以来,很少见罗南这样的暴怒,这样的动火:
“你家那小子怎么这样胡来!许书记还会违犯交通规则吗?简直是混帐!还不快给我写检讨!”
罗南没容钟彬分辩,就把话筒撂下了。
钟彬木木地抓着话筒,站在电话机旁愣了半天。
妻子也颇感问题的严重性,她立起身来,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丈夫。只有儿子三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已经吃完饭了,懒懒散散地斜靠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从兜里掏出一盒健牌烟来,叼一支到嘴上,“嚓”的一下,他手里那气体打火机的火焰喷出一寸长。烟点燃了,一口烟雾,从他嘴里长长地吐了出来。
钟彬愣了一阵,脸上突然化开了愁云,微露出喜色。是呵,刚才自己的头脑一下被什么堵住了。罗市长在电话里不明明给自己出主意了?许书记还会违犯交通规则吗?还不快给我写检讨?对呀!就要三三承认自己看错了,许书记没有带人,没有撞红灯,是自己看花了眼,胡来,客观上起到了损害领导形象、破坏领导威信的极坏的作用。检讨写好后,自己带上三三,把单车和检讨,亲自给这位新书记送去。许书记心里当然清楚,自己明明带了人,撞了红灯,而你却为了维护我的威信,主动承担责任,为我解围。他心里能不感谢自己吗?这样,自己不就靠上了这位新书记,不就讨上一次新书记的欢心了?这、这、这真是因祸得福呵!
他身上陡然增添了力量。他回到了餐桌边,端起了酒杯。妻子不解他的心,茫然地望着他。
一杯酒下肚,他忙喊自己的儿子:
“三三,你过来。”
“什么事呀?”
儿子没有动身,仍在悠然地抽着烟。
“过来。”
“我听得见。什么事,你说吧。”
儿子仍旧没有起身。他口一张,烟雾奇妙地化着一个圈一个圈地飘向空中。
“听你爸的话,坐过去嘛。”
妻子也走过去劝儿子去了。
儿子仍然没有动。他们就这么一根独苗。从小娇生惯养。此刻食到苦果了。
钟彬只好让步,没有再要儿子过来,只是语调严厉地训斥儿子道:
“许书记明明没有骑车带人,你为什么要扣车训人,这样胡来!”
“你才胡来!你又没有在场,怎么知道他没有带人?怎么知道是我胡来?我当时不知道他是书记。如果晓得他是市委书记,我还会训狠一点!”
刚才,三三听说自己快下班时训的那位骑车带人的汉子是市委书记,心里不但不紧张,反而有一种快感。他在和张辛志通电话时,回答得那样爽快,很有几分豪爽气。赶明天上班,他要向同伴们吹吹,自己教训了一位大人物。那位大人物怎样在自己面前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如何如何,等等,等等。至于父亲心里的苦衷,他哪里能够理解呢!
“你、你……”
钟副局长气得说不上话来。儿子的脑子太不开窍了。自己怎么会养出这么一个木头疙瘩儿子来呵!
儿子噘着嘴,斜着眼望着父亲。
“你还不快给我向许书记写检讨!”
“检讨是要写。但不是我向他写,而是他向我写!”
儿子一身犟气地站了起来。
“你的脑袋是铁铸的,水压机都压不烂!”
“我怕个屌!他把我的警察撤了正好,我讨厌这个工作!”
“你呀!……”
“我怎么啦!按章办事错啦?”
“你这个木脑壳,铁棍子都撬不开,戳不进!”
钟彬的脸气成了猪肝色。刚才的那丝喜气,早已荡然无存了。三三呀,你的脑壳怎么这样不想问题。你看我,罗市长一顿骂,我却从这骂声中明白了他给我出的主意。你,什么时候才能从我身上学到一星半点呢!难道,你要我把自己心里这些不便明言的苦衷,都倒豆子一样倒出来,都切切实实地亮出来吗?这、这……唉唉!我这个死不开窍的儿子呵!
“你爸爸要你写检讨,总是有道理的。三三,你就写一个吧!”
钟彬的妻子,这时候以一个母亲的慈爱之心,站在儿子身边,规劝儿子。
儿子偏着脑袋,鼓着眼睛,很是不服气:
“他就是带了人,撞了红灯,违犯了交通规则。你们不信,我们现在一起去找他,当着他的面问问去!”
说着,三三就站起身来了,一副要马上拉着钟彬去找许大泉的样子。
钟彬的眼睛都气红了。他盯着儿子,半天说不上话来。
“走呀!我们当面问问他去!看他敢不承认!”
“……”
平日伶牙俐齿的钟彬,此刻在儿子面前抽动着嘴唇,张口结舌了。
做母亲、做妻子的女人,这时候,夹在他们父子之间,难受极了。最后,她一把拖住儿子,把他按到沙发上坐下。
“娘求你了,我的三三!你不为你自己想,为你爸爸想想吧!写个检讨吧!”
“算了!算了!”
钟彬无可奈何地摆着手。
三三看着父亲气成这样,急成这样,态度也变软些了,嘟噜着嘴说:
“要写,你们写,反正我不写。”
“好好好,妈替你写一个,你抄一遍,签上自己的名。”
儿子没有做声了,算是答应了。
钟彬心里清楚,儿子这么强硬,坚决不写检讨,一半是心里不服气,明明他犯了规,硬要说他没犯规,是自己胡搞了。这是颠倒黑白嘛。我的傻小子呀,你这么咬真做什么!现今这社会上,颠倒黑白的事还少吗?你要为你父亲想一想,为你父亲的转正问题想一想。这不光是我一个人的事,是我们全家人的事呀!我去了这个副字,是劳动局的局长了,你脸上不也光彩些吗?办起什么事来,不是更方便些吗?那另一半是什么呢?儿子肚里那点文化,那点墨水,要他写一个检讨,也困难啦!没有办法,只好母为子代劳,子为父受屈了。
钟彬匆匆吃了一碗饭,和妻子一道,走进了他们的卧室兼书房,一下扭亮了写字台上那盏不知是谁进贡给他的豪华型台灯……
三
晚上九点半,钟彬出门了。
检讨已经写好,儿子也抄了一遍,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这份检讨,是他口述、妻子记录的。他觉得这份检讨是尽了自己的水平的。写得简短、精炼,认识深刻、态度诚恳。什么时候,领上自己的儿子,把这份检讨和那辆扣下的单车,一并给新书记送去呢?新书记这一天到哪里去了呢?是不是因为单车被扣、自己遭一个小警察一顿辱骂心情不畅快而又回省里去了,然后再从省里坐上高级轿车,领上一班人马,威威武武地打马上任呢?或者恼羞成怒,正在暗中盘查辱骂他的这个小警察的社会关系网络呢?要是这样,自己就该倒霉了。想到这里,他的心不禁悸动了一下。
他觉得这是一份非同寻常的检讨,是替自己洗刷灾祸、接通好运的重要一着。这样至关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去听听罗市长的意见。要知道,他对许大泉的到来,心里自然是不痛快的。他只不过把这种感情埋得很深很深罢了。你想想,明明该是自己来坐这第一把交椅了,却半路上杀出一个程咬金来。他心里能好受吗?不过,他也清楚,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人家是省委第一书记的红人,你奈何得了?他下来锻炼一下,马上就要上去管大事的。罗南是个识时务的人。他晓得犯不着硬顶,倒不如积极配合,好好支持他、服从他。让他干出点成绩来,及早回省里去。到那时,不就水到渠成了吗?他这种思想,是向钟彬透露过的。这次自己这样做,十分明朗地靠近这位新书记,罗南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呢?不会说自己扔了他,去巴结第一把手?如果把检讨先送给他看看,听听他的意见,感激他为自己出了这个好主意。这样,他的心里不就舒服些?不就觉得自己依然是向着他的,依然是他的人?这么一想,他把这份自己口述、老婆执笔、儿子抄正的检讨,往兜里一塞,就脚步匆匆地向罗南家里走来了。
罗南不在家。
他那相貌很老气的老婆,把他迎进门,给他递来烟,泡上茶,要他坐下看电视,等一等,老罗就会回来。
“他去哪了?”
他们两家关系十分密切,常来常往。钟彬进这个门,很随便。
“不是来了一个许书记?”
“怎么?许书记已到了?”
“坐到刚才才走。老罗陪他到每个常委家走走去了。”
“唔。”
钟彬点点头,心里好像轻松了一点。看来,他没有回省城,也没有去暗中盘查三三的情况。也是的,这么大一个领导,怎么会计较一个小警察的不是呢?不过,也难说呵!不是有句古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人家是君子。当上市委书记,坐稳屁股以后,要找找谁的岔子,还不容易得很吗?比如,自己转正的事,他随便找一个什么托词,就把你拖下来了,甚至让这事给黄了。
他只好在沙发上坐下。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电视。心不在焉。只见屏幕上人影闪动,不知说了些什么事。不断地有人敲门。罗南的老婆要经常去开门。做一个领导人的家属,有许多麻烦事。当然,也会倍受一些人尊敬,多得许多实惠。
见罗南不在家,上门的人多数没有进门就打转身走了。
十点四十分,罗南回来了。
“市长。”
钟彬站起来了。
“市长回来了?”
客厅里坐着的其他几位等罗南的人,也都站起来了。
“大家坐,大家坐!”
罗南脸挂笑意,连连朝大家摆手。
“我有一件事,想请示您一下。”
钟彬抓住时机,率先走到罗南身前。
罗南脸带微笑,歉意地对厅里其他几位说:
“请大家稍坐一下,我和老钟谈一个事,马上就来。”
说完,他领着钟彬进自己的工作间去了。
“什么事?”
进屋以后,没落坐,罗南就问钟彬。
“你不是说,要我那小子写个检讨。检讨已经写好了。我家属要我马上带上儿子去寻许书记,把车和检讨给许书记送去。我觉得,还是先给你看看好。”
“唔。”
罗南接过钟彬递来的检讨书,心里不禁升腾上来一丝暖乎乎的情感。这个钟彬,对自己是忠诚的。刚才,是因为许大泉正在自己的客厅里,为了表示态度,自己随便训斥了钟彬几句。没想到,钟彬竟这般“深刻”地去体会了。突然,他眼睛一亮,自己刚才不正在思索,要做出样子,替许大泉解这个围,以表达自己对他的诚意。用这个方式来替他解围,妙极了。万一日后穿包了,损害形象的不是自己。自己当时不在场,只是出于维护新书记的威信,而推理他不会违犯交通规则。而他是当事者,为了掩饰自己的错误,却接受了这个颠倒黑白的检讨。自己犯了错误,反而让别人检讨。这可是一个品质问题了。
“好。”
罗南匆匆地溜了一遍,将那份检讨书递回给钟彬。接着,他交代钟彬说:
“你向许书记报告,罗市长狠狠地批评了我,批评我没有教育好自己的小子。”
“好。我还会说,是你指示我,向许书记写出检讨。”
“不。说到我批评你为止。其他的,让人家去意会吧。”
“是。”
钟彬接过罗南递回来的检讨书,塞进兜里,就准备离开罗南的工作间了。
“慢!”
钟彬走到门边,又被罗南叫住了。
“还有什么指示吗?”
罗南低着头,反剪着双手,在房内踱着步子。钟彬回到他的身边,他没有看他,思索着望着地下,说:
“我看,这个球,你还是不接的好。”
“什么球?”
钟彬一时没有弄明白罗南的意思。
“你儿子的单位——那个交警大队,不是归公安局管的吗?”
“是呀!”
“你把这个球踢回给肖昌生吧!”
“对!”
钟彬的心里闪开一层云,他完全明白罗南的意思了。肖昌生,市公安局局长。他和罗南不扯火。他经常不买罗南的帐。此人心里鬼点子多,又有魄力。干起事来,风风火火,很容易打开局面。他事业心强,办一件事,非办出一点名堂来不可。就是有几分傲气。有些人为他辩护,说什么骄傲的人,都是有本事的人。因为有本事,才有资本骄傲。屁话!脑子里尽是新观念,新名堂。十年前,传闻他和本局一个女干部不干不净,和当工人的妻子闹离婚。妻子四处告状。告到了全国妇联。全国妇联的一位领导同志都做了批示。市委为此发了文件,不准他离婚。文件是尹玉辉签发的。当时罗南还是市文化局的一个副局长。罗南从中得到警示,把乡下的妻子接到城里来了。可是,这个肖昌生,工作上无可挑剔。全市的治安工作,在全国都有一点名气。上级公安部门对他十分欣赏,市里郝书记和他的关系又好。罗南不好对他怎么样。文件发了八年了,他照样当公安局长。当然,也没有离婚。只是把那位传闻中与他不干不净的女干部,调到省公安厅工作去了。罗南当文化局副局长的时候,肖昌生就是公安局长,且能力比罗南强。这一点罗南心里十分清楚。工作中,肖昌生有时不听罗南那一套。罗南觉得他是嫉妒他,瞧不起他。心里总是梗梗的。又拿他没有办法。这一次,他又着手抓全市的交通秩序的整顿。扬言要使雁鹅湾变为全省交通秩序最好的城市。这一下可好,新书记上任,挨了你手下一个小警察的训。你去处理这个棘手的问题去吧!你要坚持原则,就伤害了新书记。你要放弃原则,就坏了自己的名声。看你怎么办吧!
“那是不是我明天领三三去找肖局长,让三三向他汇报。如实地说,许书记骑车带人,带的还是女人。现在,三三知道此人是新来的市委书记后,心里很紧张,准备承认是自己看花了眼……并写了检讨。请示他,这样做,是不是好?”
钟彬把自己的想法说给罗南听。
罗南点燃了一支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