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阳县有一张姓大户,户主做典当生意起家,家业之大,光是屋院就有三十六间。家主张广义四十余岁才与偏房柳晓至生有一子,取名张天赐,也算是老来得子,又是独苗,张广义对这唯一的儿子颇为宠溺,以至于弱冠之年的张天赐一事无成,整日只知饮酒作乐,游荡青楼烟花之地。
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权势人家子弟且都是这般,但这张天赐却还爱欺男霸女强买强卖,惹得城里百姓对他恨之入骨,巷中儿童嬉闹给他编了一首打油诗:张家府,来喜日,老子不惑找晓至,生个儿子叫天赐,天赐狂,天赐烂,天赐就是个大混蛋。
那张天赐可不在乎这个,每日于烟柳巷上,寻一靠街厢房,掀帘置一摇椅,左右环抱美女,扇风饮酒好不自在,若是有人在楼下喊上几句打油诗,他还会扔下几个赏钱,只叫上一声好,便笑的猖狂至极。
秋水无情便化冰,刚入了冬,张家大少爷领着一班人马来到城中衣阁定做衣裳,步至二楼雅阁,看见一上好裘皮,喜欢的很,便差下人拿下去做一披肩,怎知却被一白衣男子先行拿下。
张天赐平时横行霸道的惯了,这城中百姓也好富家子弟也罢,哪有敢在他面前抢东西的,想罢,他便开口说道。
“你是何人,可识得我是谁,竟敢与我争抢东西。”
那白衣男子倒也不怵,只瞥了一眼张天赐,不紧不慢的回道。
“这料子摆在这里,没写你名没入你手,便是谁先拿得就是谁的,方才我拿了,它现在就是我的。”
竟是比自己还要狂上一分,张天赐撇着嘴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这个白衣男子,这枯燥乏味的阳城里,今日怕是要添些乐子了。
“你这厮!哈哈哈,可是送来给我讨乐子的”张天赐眯眼笑道。
“不把你扔到河里喂鱼,可真是可惜了。”
那天阳城河旁的大街上,三五下人抬着一竹杠,有一浑身染血的男子反绑手脚挂在杠上,道边的人都低着头不敢去看,这又是谁家的倒霉人惹到了小瘟神。
阳河面上的冰窟窿无数个,张天赐掏出从衣阁里顺来的软尺,照着半死不活的男子身上围了一圈,口中念叨着,莫要着急等下给你挑个合适的。
杠上男子张开嘴呜呜啊啊的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血水顺着嘴角哗哗的淌着,竟是被割了舌头。
扑通一声,水花自冰窟窿口窜出老高,落在冰面儿上又结成了冰花,张天赐站在一旁嘿嘿嘿的笑着。
这阳城他算不上天,但他说是自己是朵云,想让哪下雨,哪就得下雨,想让哪打雷,哪里就要打雷。
县衙内一高官模样的中年男子在大堂上,此时正愁的左右踱步,上头派下来巡查今年赋税的官员说是前日就已经到了城内,为何今日还未来府中。
最愁的是,那人乃是州府大人的亲侄子,若是到这儿受了怠慢,自己以后的路怕是就要不好走了,越想,这县官儿就是头疼。
在这干着急,倒不如派些人出去找找,想罢,县官儿就要出门喊人,那料这前脚刚迈出去,眼前儿看门的门卫就传来个消息。
说是张府今日在阳河上设宴赏雪,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了去,还为大人搬了一上座,要大人到时候务必赏个脸。
县官听了,心里想着到是要去,全县的税收张府就占了一半,怎的也得给上几分薄面。随后差人备轿,自己去了后堂换身体面衣服。
阳河上不知何时起了一排排亭台楼阁,百姓议论着冰面冻得还挺厚实,撑得住这等场面,更多还是感叹张府,竟能几日间就布的出如此场景,再看美酒佳人和满桌的美食,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城内能做上几首诗的才子,一个个都争先恐后的向台上献赋,张府大老爷笑的合不拢嘴,那张天赐自然是听不懂个一二三,只得连连拍手便是几个赏字吩咐下去。
席已过半,暮色将至,烛台灯火照亮了半个阳河,亭外大雪纷飞,好似天上仙鹤掠过,掉落了几片绒毛,也不知道是何人叹了一声,此景真乃天上也。
“何来天上,人间地狱罢了。”
一声冷喝,惊得四座寒颤。
“谁在扫兴!”
张府管家站在台上向下望去,只见一身披紫金袈裟,手持丈八锡杖的光头和尚,只身立于亭前,还未等在开口训斥,那和尚抢先说道。
“县府大人要寻的人,贫僧带来了,若是有何疑问,便去问那张家少爷。”
说罢,只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便转身离去。
那众人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张天赐就是一声毒骂,和尚走后只留下一个黑布盖着的东西,待他感到好奇,掀开布一看,竟是自己前些天丢入河中的白衣男子,此时早已是冻成了冰块儿。
县官回过神来,紧忙提袖下去,看后噗通一下瘫坐在地,这人,不正是州府的侄子,掌管赋税的薄官吗。
张家大老爷见状,也顾不得侍女披来的绒袄,只穿着一件单衣就赶到台下扶起县官,心里直感觉事情不妙,便开口询问。
“大人何故如此模样。”
县官一把推开张老爷的手,直说了一句。
“你张家若是上头还有人脉,便赶紧着人去寻情去吧。”
再大的人脉也摆不平杀害命官的罪名,张天赐最终是锒铛入狱,判了个年前问斩,苦了张老爷中年得子还是独苗,直捶胸顿足,怪自己太过溺爱管教无方,落得今日下场。
伤心之余,想着趁现在,倒不如送一女子进去,好让张天赐给张家留一血脉,可这节骨眼上,门当户对的自是不能同意,再往下的他又看不上,最后决定,便选了一宗族女子做那张天赐的几日妻子。
选中的女子名唤张依鹅,是自家堂兄的小女儿,大家闺秀,生来便是深居闺门,随对此事心有不愿,却也不敢说个不字,只好听了父母安排应了下来。
事情办妥,张依鹅晋了大少奶奶的名分,张天赐没出意外的,也是在年前问了斩,这张大少爷一死,也是引得满城百姓欢呼。
又过两月有余,经郎中过看,张依鹅竟真是有了身孕,这一喜事出来,张大老爷高兴的不得了。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产房外张大老爷急的,比当初接生张天赐的时候还要激动,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脖颈流下,都浸湿了前襟。
屋内一声婴儿的啼哭,产婆提着裙摆开门出来,见到张大老爷,头也不敢抬的杵在那。
“怎样?”
“恭喜老爷,得一千金。”
犹如晴天霹雳,一声响雷炸在张广义的耳边,直觉得一口气没上来,憋的眼前一黑,嘴里呼了一句,命也,便向后倒了去。
急火攻心,一方豪绅张广义就此诀别人世。
张家一时群龙无首,支脉旁系虎视眈眈,嫡系又无人可继,明争暗斗还没等前家主出灵就开了始。
只可怜了张依鹅母子,无人管照,只安排了一院角厢房。
几经争斗,张家主位终是被那二家主夺了去,这二家主本性阴险狡诈,从前有张广义压制,还算规矩,如今上了位,本性全然暴露,竟是趁夜几次侮辱张依鹅,并对其威胁,若是传出,便杀了她们母女。
张依鹅恐怕女儿遭此毒手,就趁一日上山请愿,将刚满两月的孩子送给了一道姑收养,并在临走时,为其取了个青莲的名字,张青莲,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如那出水青莲一样,不被这浑浊世间染得半分污秽。
那道观名叫九重观,观内只有两院一殿三间偏房,殿内只设三清祖师像。
一转眼十几年便过去了,张青莲随了母亲,出落的亭亭玉立,只是常年道姑打扮,硬是压了几分姿色。
观中修行多年,张青莲学得一手精湛医术,年纪轻轻,将比那行医几十年的老郎中,但她替人看病却是有个三不医,不医官,不医富,不医恶,只替那穷苦百姓免费看病。
一来二去传开,城里城外的百姓便都叫上她一声小仙姑。
人各有志,这张青莲打小的志向就是当一个悬壶济世的野郎中,走遍天下,医遍天下,只可惜自己生了个女儿身,行走江湖就有诸多不便,思来想去,张青莲寻来一铜镜,夜里背着师傅们打扮了一身男人像,借烛光写了一封信,留在案台上,就这样不辞而别,只带了一只药箱子就出了道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