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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坠落 一、灰色的记忆

地球历2853年5月8日1003时 远地殖民区 镇关星系 镇关1号行星 新土木堡市

三年前……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有一条新的短信提示。我按下确认键,是宁宁。“我在电视台等你,下了课快点来找我哈!想你~^0^”

我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幸福感油然而生。我给她回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继续听讲。不过,我的内心早已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我盼望下课的铃声能早一点响起。

认识宁宁四年了,每次她给我发短信,结尾处都要带上一个可爱的笑脸。我问过她为什么,她说,只是想着我,脸上就会露出会心的微笑。

我全心全意地爱着这个女孩。对我来说,她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我是个孤儿,在镇关星新土木堡市的孤儿院长大。托完善的社会救助和保障体系的福,我还算顺利地长大成人,并接受教育。没饿肚子,也没被什么黑心的店老板拽进店里当童工,挨打挨骂。但是,这并不表示我的童年过得多么有滋有味。

跟那些父母双全,从小享受家庭温暖的孩子比起来,孤儿总是显得那么异类,而小时候的我又是这些异类中最与众不同的一个:沉默寡言;目光冷漠而犀利;言谈举止中透露出一种与我的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和淡然;一张扑克脸上从不透露自己的喜怒哀乐;喜欢黑色,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呆着,冷冷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人和事。他们说,我是那种典型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类型,即使相隔很远,也能感受到我身上散发出的寒气。

没有人对我有兴趣,也没有人愿意接近我。我没有任何伙伴或者朋友,所以,也就没有人知道我的另一个秘密:我是个天生的精神大师。

从小我就知道我有一种特殊的能力:能够看穿对方的心思,可以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或许会有很多人羡慕我的这种能力,因为他们一厢情愿地认为,偷窥别人的内心世界,发掘他们不为人知的秘密是件很刺激的事情。其实这种事一点也不刺激,相反,有时候还是一种折磨。我曾经在街上碰到一个小混混,他刚刚在胡同里强暴了一个姑娘,这个变态的家伙还不断地回味着那个过程,而这对我来说就好像在旁边看现场直播一样。

那时候的我还没有能力屏蔽这些,不得不被动地接受这肮脏的一幕。我所能做的就是“接管”他的大脑,然后“强迫”他走进警察局自首。

每天,形形色色的念头和想法充斥着我的脑海:高贵的,下贱的;上进的,堕落的;友好的,恶意的;文明的,野蛮的……那时候我还小,还没有能力去屏蔽这些念头。我所能做的,就是躲到没有人的地方,远离这一切。只有这样,我才能得到暂时的宁静。很多时候,我是发自内心的希望我没有这种能力,希望自己能跟普通人一样,别人不说就不知道。

由于过早地接受了太多不该了解的东西,我比同龄人,甚至比大多数成年人都要显得有城府,周围的人管我叫怪胎。

虱子多了不痒,一直受冷遇遭白眼的我对此也没有过分表示异议。

上学后我才知道,我的这种能力并非个例,而是在当今的人类世界中普遍存在的一种现象。随着人类生活疆域的扩展,生活环境和自然条件发生了极大的改变,人类新一轮的进化已经开始。原本由隐性基因控制的某些性状,在受到不同的星球,不同的环境,不同的生活条件——例如宇宙射线的照射,辐射水平的变化,新元素的摄入,新物质的吸收与融合——的影响后,开始逐渐显现出来,精神力量的觉醒就是其中之一。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精神力量进一步觉醒。上小学以后,看大门的赵老头儿发现了我的能力,开始指导我“修炼”。后来我才知道,他也是个精神大师,年轻的时候当过特工,是地球保卫者1区的头号人物。在他面前,没有“秘密”这一说,无论愿不愿意,落入他手里的人都得乖乖坦白一切。更厉害的是,他曾经在瞬间将13个杀手的大脑变成了浆糊。

对地球保卫者的特工们来说,赵老头儿一直是个传说中的人物。在39年的特工生涯里,他竟然毫发无伤,无论遇到多么危险的境况,他都能全身而退。退役后,为了躲避敌对势力的追杀,他隐姓埋名,躲到新土木堡的一所小学里看大门。他对我说,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发光发亮的灯泡底下倒可能是最黑暗的地方,所谓的灯下黑嘛。

这样一位传奇人物,在平日里表现的跟一般的看门老头儿没什么两样:学校发给他的制服总是皱巴巴地穿在身上,最上面的两个扣子永远是敞开的,露出毛衣和内衣领子,到了冬天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套着,看看都觉得暖和;脚上的皮鞋要么沾满了泥土,要么让人以为他是拿巧克力棒擦的;大水杯里的绿茶十分创意地泡成了咖啡色,喝一口,又苦又涩,难以下咽;小木桌上的收音机聒噪地叽叽喳喳,天线永远呈45°延伸着;一到吃饭的点儿,就拿起他那个四四方方,凹凸不平的铁盒子去食堂打饭,连汤带水吃得邋里邋遢,花白的胡子上永远沾着菜汤或者水珠;闲来无事的时候,卷上一支旱烟,装模作样地戴上那直冒傻气儿的老花镜,一边抽烟,一边看着那老式的纸质报纸。要是有人找他,他就把眼镜往下一拉,从眼镜上方看看是谁,然后问来者三个哲学史上非常难解的问题:“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到哪里去”。

赵老头儿跟学校师生相处得十分融洽,大家都特别喜欢他,见到他的人都喊他一声赵大爷,他也哈哈笑着跟每个人点头打招呼,放学后经常会看到一群群的孩子围在他身边……有谁会知道,这样一个看上去有些邋里邋遢的花胡子老头儿年轻时竟然会是个人物呢?

正像他对我说的那样,最好的伪装就是,跟人在一起像人,跟狗在一起像狗。

他从不跟我讲什么高深的大道理,他说的话总是简单,直白。然而,长大后我才明白,他那看似简单直白的话语中,蕴含着深邃的哲理。

在他的指导下,我最大限度地发掘自己的精神力量,逐渐掌握并熟练运用这种力量。我终于可以不必为了躲开那些烦人的念头而躲在角落里了——作为自由掌控精神力量的技能之一,我学会了如何屏蔽其他人的思维。

我开始想要融入大家。我也想像赵老头儿一样,被那么多人需要。可是,我惊恐地发现,我竟然会本能地排斥和拒绝这一切。人类是群居动物,可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成群结队的状态让我感到厌烦。我想不明白,吃饭为什么要几个人结伴?一个人吃不下去吗?周末为什么要那么多人扎堆在一起闹哄哄的?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不好吗?

也不是没有人想接近我。我是学校里最聪明的孩子,成绩从来都是第一名。很多人都找我请教问题,而我每次都只是把作业本扔给他们,任凭他们抄或者看,却从不给他们讲——并非不想,而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老师多次找我谈话,意思是希望我能够多多帮助同学,尽早融入集体。她也在鼓励同学多多与我接触,帮助我早日融入班集体中。可是,每次的努力都伴随着我的无动于衷而化解得烟消云散。渐渐地,老师和同学都不想再在我身上浪费口水。于是,我的众多头衔中又加了几条:“孤傲”“恃才自傲”“狂”……

我很苦恼,不知该如何去改变这种状况。我跑去问赵老头儿,对此他只是长叹一声。他说,戴面具戴得太久了,不管是不是本意,当我想要把面具摘下来的时候,却发现摘不摘都一样了——因为我的脸早已变得跟面具一模一样。最后,他摸着我的头,说了一句,“慢慢来吧,凡事顺其自然。”

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我很庆幸有赵老头儿的陪伴。他视我如同己出,学业上严格要求,生活上关怀备至。周末的时候,他带我去爬山,打野鸡——那是我第一次接触枪——他请我吃他自己发明创造的一种烤鸡:把鸡拔毛洗干净,在鸡肚子里塞满各种美味的佐料,然后用锡纸包起来埋进坑里,再敷上一层细沙,沙上生一堆火,这样烤出来的鸡极其鲜美。

晚上,我们在山里过夜。山区的夜空要比市区干净得多,满天繁星顽皮地眨着眼睛,就像一颗颗镶嵌在天鹅绒幕布上的宝石,熠熠生辉。偶尔,一两颗流星拖着尾巴划过夜空。赵老头儿告诉我,对着流星许下愿望,它会帮你实现。

“我听说,地上的每一个人都会对应天上的一颗星。当这个人死去的时候,他的守护星也会从天上坠落下来。”我望着星空发呆。

“那你就对着流星许愿,让它保佑属于你的星星永远不要坠落下来,”赵老头儿哈哈笑着说,“对着别人的流星许自己的愿,让别人死去吧。”

我当时真的这么做了。

他还让我眺望远处的天空,俯视茂密的山林,做深呼吸,闭上眼睛,张开臂膀,用心去体会大自然。“永远把大自然当成你的母亲和老师,这样你会得到无穷无尽的力量。”他对我说。

虽然那时候的我还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但是,这句话我听懂了。

我把赵老头儿看成是类似亲人的存在。我想,如果我有爷爷的话,或许就应该是他这个样子。

随着年龄的增长,知识和阅历的丰富,再加上赵老头儿的言传身教,我紧锁的眉头渐渐打开——虽然还很生涩,但确确实实有了一些改变。我开始慢慢地融入人群当中,高中的时候,我第一次有了同伴,有了朋友,这种体验带给我一种全新的感觉——尤其是在聚会的时候,那种热气腾腾,热情洋溢,人声鼎沸的感觉,让我觉得既温暖又不知所措。第一次跟大家在一起聚餐,我竟然流下了眼泪。他们都来笑我,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虽然是嘲笑,可我知道,这跟以前那种嘲笑完全不是一回事。过去的那种嘲笑,让我感到一股发自心底的寒冷,不寒而栗。现在的嘲笑,却让我感到自己被一股暖意所包围。我无法准确地形容出那种感觉,我说跟你们在一起真好。十几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我这是第一次跟这么多人在一起。我觉得很幸福,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我说得语无伦次,不住地道谢,然后哭了个稀里哗啦。所有的人都走过来,跟我拥抱。他们告诉我,我是他们中的一员,大家都是朋友,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即使以后分开了,只要心在一起,无论多远的距离,也会感受到这份心意。

高中三年,是我过得最幸福的三年。有那么多人陪伴着我,支持着我,鼓励着我,我头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我的学习成绩依旧是全校第一,找我请教问题的人还是那样的络绎不绝。不同的是,我不再像以前一样把作业本扔给他们,而是耐心地解答他们提出的各种问题。大家都说,我是个当老师的好苗子。

这次,该我尽心尽力帮助这些需要我帮助的人了。

以后的日子里突然充满了阳光,我第一次感受到生活原来是这么美好。世界也焕然一新:在此之前,我眼里的天空是灰蒙蒙的,大地是灰蒙蒙的,万物都是灰蒙蒙的。街上的人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毫无感情。而现在我知道,天是蓝的,草地是绿的,花是红的,车水马龙城市生机勃勃,充斥在人与人之间的,是理解和关爱。

有一天我惊奇地发现,我的精神力量在不知不觉中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赵老头儿说,爱是真正的力量之源,为了爱,为了保护别人而涌现出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

我一直把赵老头儿的话当真理,现在,我更坚定了这种看法。

后来,凭借能力和努力,我考进了镇关星最好的一所大学。然而,就在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他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只给我留下一张纸条:珍惜,感恩。

我没有找他,因为他曾经对我说过,如果有一天他消失了,让我不要找他。他既然决定要消失,就不会让任何人找到。

或许,他又换了一个身份,到哪儿看大门去了吧。

或许,他又发现了某个像我一样头脑发达的缺爱小孩,坑蒙拐骗去了吧。

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赵老头儿,祝你好运。

古人云,好事成双。我发现古人们云得真是太对了,好运这种东西往往是不来则以,一来就成双成对,甚至更多。我考上了最好的大学,进入了我理想的专业学院,然后,碰到了最好的女孩,得到了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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