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先期撤离镇关星的难民船队，“拿騒”号的行程要慢一些——除了要接应派到镇关星作战的地面部队之外，在撤离途中又与赶来增援的外星舰队进行了小规模遭遇战。在付出两艘护卫舰被击沉的代价后，外星舰队仓皇撤退，而我方也有一艘护卫舰受重创，两艘驱逐舰受了点轻伤，其他战舰完好无损。两个星期后，“拿騒”号登陆打击群进入牧野星系。

第二天，我收拾好行李，告别莱恩医生，准备出发。“拿騒”号的舰长派人护送我去牧野星难民营——我终于见到了舰长，他是个威严的中年男子，右臂从肘部以下被截掉了，袖管空荡荡的。听船员说，舰长拒绝接受移植再生手术，他是为了提醒自己，任何妥协或者侥幸心理都会危及这一船人的生命，因此，他必须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

舰长对我救了他的飞行员表示感谢，“‘小排骨’是全舰队最好的飞行员，你救了她，就等于救了无数陆战队士兵的生命。”

我告诉他这是我的荣幸，我还说非常感谢“拿騒”号的军医救了我的命。能在这么棒的一条船上生活一段时间，是我一生中最值得炫耀的事。

这话他听了很受用，扭过头来吩咐飞行员“务必安全，稳妥，不打折扣地把费雪先生送往牧野星难民营”。

我的司机就是“小排骨”，她就站在舰长身后。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牛逼哄哄的家伙，然而她的外貌要比她的性格委婉得多，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个大大咧咧，满嘴脏话的飞行员竟然还是个标准的东方美人儿：身材娇小，一头乌黑的齐耳短发，樱桃小嘴，白玉一样晶莹剔透的牙齿，雪白的脸庞嵌着一双漆黑的眼睛，青春美丽，冰冷动人。

“哎哎哎，我说你，这么色迷迷地盯着人看，没见过女人啊？”她白了我一眼，“要不是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我非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不可。”边说还边伸出两根手指做挖眼球的动作。

这一张嘴实在是大煞风景。“柳姐可是我们舰队最漂亮的飞行员，”副驾驶马特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打她的主意。”

“也包括你么？”我笑着问。

马特垂下了头，“他敢吗？小屁孩一个”，她瞟了他一眼。

其实她看上去并不比马特大多少。“我觉得也是，天天被你这么骂，就算有点想法也都给骂没了。”我不无讥讽地说。

马特拉拉我的衣袖，我甩开他——我才不怕这个丫头片子，她看上去比我稚嫩多了，“牛逼的女飞行员同志，能否请教下您的芳名？”

“别整些穷酸的，要问名字直接问。记住了，老娘叫柳小邪，柳树的柳，大小的小，邪恶的邪。顺便说一句，老娘可不是靠脸吃饭的，现在站在你面前跟你说话的是全舰队最棒的飞行员，后无来者不敢说，但绝对是前无古人。”

其实我觉得她吹牛皮的本事远比她的飞行技术前无古人。“柳小邪，”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黄老邪是你什么人？”

“黄老邪是谁？”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好吧，我耸耸肩。“一个会打架的药贩子。”

“你们这些大学生，就是爱扯些没用的。”她拉上飞行服的拉链，拎起头盔，“东西都准备好没有？准备好了就上路。”

准备好了就上路？这话听着可真别扭。

然而，还没等我反击，她就三步并作两步走上了舷梯，马特拉着我，一溜小跑上了鱼鹰运输机。“快点，不然我又要挨骂了。”

果然，他话音还没落，就从飞机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叫喊声，“马特！磨蹭个屁啊你！赶紧给我滚上来！”

我吐吐舌头，“抱歉，马特，害你挨骂了，”

“没事，”他嘟囔一句，“我早都习惯了。”

“她天天骂你，你怎么还愿意跟她待下去？”我问。

“柳姐虽然嘴巴毒点，但她人真的很好，很照顾我。”他帮我放好行李，调整座位，“我刚进舰队那会儿，柳姐已经是数一数二的飞行员了。那时候，没人愿意带我，而且，因为是新人，所以老是受欺负，柳姐就主动把我要过去当她的副驾驶，这几年我跟着她学了不少东西，去年我还得到一枚优异服务勋章，这都是柳姐的功劳。而且，她还把那些欺负我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就像现在这样。”说到这儿，马特咧嘴一笑。

我仔细打量着这个年轻的飞行员，他是那么真诚，眼睛里充满感激——发自内心的。“马特，我猜能跟她配合默契的大概也就只有你了。”我说。

他感动地看着我，受宠若惊，我朝他竖起大拇指。“好好配合，马特，让我飞得舒服点。”

他用力点点头，“对了，你们为什么管她叫‘小排骨’？”我问。

他压低声音，“柳姐太瘦了，怎么吃也胖不起来，她自己也愁得不行，有一次她自嘲说自己是‘小排骨’，很快这个外号就传开了。”

“她的身材看上去蛮不错的。”我朝他挤挤眼。

“马特！你妹的！少说废话！当老娘聋啊！”驾驶室里又叫了起来

马特做个鬼脸，走进驾驶室。

我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我也没什么行李，舰长送了我一顶印有“拿騒”号舰徽的帽子，厨师偷着塞给我一些罐头，“天灾军团”的人送给我一枚徽章——在我昏迷的时候，当我醒过来想拜访他们的时候，机库的人告诉我，他们又被空投到另一个星球去了——还有别人送给我的许许多多其他的小玩意儿。我把帽子戴在头上，徽章别在胸前，罐头和其他的小玩意儿则塞进背包。

从镇关星逃出来的时候身上也没带多少东西——项链、钱包、手机、钥匙，耳机、宁宁的照片，还有那条毛巾。宁宁的照片是贴身放着的，别的东西都放在我那件几乎成了破布的上衣口袋里，谢天谢地没弄丢。我把这些东西连同那块破布一起塞进了背包。

我一直没有整理，因为我实在没有勇气去看那些东西。

总而言之，我就是轻装上阵。没关系，反正我很快就要参军了，也不需要什么私人物品了——我最重要的私人物品永远留在了镇关星，而我永远没有机会取回来了。

牵引车把我们的飞机运抵升降机处，升降机将我们缓缓送上甲板。托人工重力场的福，飞机稳稳地停在甲板上。巨大的舰岛耸立在右侧，透过舷窗，我又一次看到了深邃的太空和闪烁的群星——就像镶嵌在一块黑色天鹅绒上的宝石。

牧野星就在眼前，大气层闪烁着蓝色的光芒，它的周围环绕着两个月亮。牧野星附近的轨道空间里飞满了斑斑点点的萤火虫——那是无数的船舶在来回穿梭；空天电梯一头连接牧野星，另一头连接着港口，方形的“轿厢”上下穿梭——当地人更喜欢把港口叫做“鹿台”，而空天电梯则被叫做“矩桥”；巨大的夸父空间站每90分钟环绕牧野星运行一次，看到它，我想起了《银河英雄传说》里的钢铁要塞伊谢尔伦。

我把脸紧紧地贴在舷窗上，如痴如醉地看着这壮观的景色。

“鱼鹰一号准备完毕，塔台，请求起飞。”“小排骨”的声音传来。

“允许起飞，鱼鹰一号，祝你们一路顺风。”

“收到，塔台，谢谢。”

发动机开始轰鸣，舰岛慢慢向后移动。飞机突然加速，颠簸了一下，我的身体向后仰倒。我感到似乎有一块大石头压在我身上，非常难受，然而，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我知道那种压迫感是飞机弹射起飞加速时产生的重力，可我很怀疑起飞时的颠簸不是“小排骨”故意整我的。

“尊敬的各位旅客，欢迎乘坐本次航班，机务员柳小邪很高兴为您服务。本次航班不提供任何食品或者饮料服务，肠道及膀胱里的存货请积攒至港口卫生间解决。我们很高兴地通知您，本机将于十分钟后抵达牧野星航天港，所以您的痛苦不会持续太久。最后，敬请您系好安全带，祝您旅途愉快，一路顺风。”“小排骨”甜美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

马特剧烈地咳嗽着，努力克制自己的笑声；而我有则种冲进驾驶室掐死她的冲动。

飞机加速朝牧野星航天港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