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不满地问——我的确被他的表情和语气弄得浑身发毛。而莱恩医生皱着眉头，似乎在考虑该如何更为恰当地表达他的意思，“你可能变成天使，也可能变成撒旦。”

一滴冷汗从我的鬓角沿着脸庞边缘流了下来。我看着他，眨着眼睛，满脸问号。“用正常点的方式讲话显不出你的内涵来是不是？”

他坐得离我更近了点，“好吧，那我就直说了。你知道，人性分为善恶两个部分，我们说一个人是‘好人’，这是因为‘善’的部分在他的性格中占据了较大的比例，而‘恶人’则恰好相反。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莱恩医生边打着手势边向我解释。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在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这两部分在人性中所占的比例会受到譬如家庭，学校，生活环境，经济状况等诸多因素的影响而发生变化。一般来说，一个在正常环境下出生，成长，直至成年的人，他们人性中‘善’的部分所占比例大一些——至少是平衡；而那些在非正常环境下成长的人——譬如孤儿，单亲家庭，父母有犯罪史，酗酒，吸毒等等——则更容易出现各种各样的心理问题，他们成年后也最易成为社会群体中的不稳定因素，引发各种社会问题。因为在他们的人性中，‘恶’，或者说‘消极’的部分占了绝大多数。”

“然而，在我刚才提到的两种情况中，无论是哪一种，都会对精神力量的强弱产生重大的影响——比如说，你。”

“我没觉得我想去报复社会，亲爱的莱恩医生。”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摇了摇头，“我想说的是，你的善恶过于极端，而无论他们中的哪一种对你施加影响，都会让你的精神力量呈几何级数的增长——而且，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你似乎非常容易受到性格中阴暗面的影响。你冲动，易怒，想想你在飞机上的经历吧。”

我没有说话。

“憎恶、愤怒、怨恨、恐惧……这些都是人类精神力量中极其黑暗的元素，同时，它们也是精神力量的强大来源。它们能源源不断地为你提供强大的精神力量，直到你将你想毁灭的东西烧成灰烬。但是，你的善良将会被逐渐吞噬，你的理性将会逐渐丧失，你的心智将会逐渐消逝。”莱恩医生一字一句地说，“最后，你会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魔鬼。”

“真可怕。”我继续摆弄着杯子。

“不要不以为然，费雪先生。我这并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正在和将要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实——如果你一意孤行的话。”

“是么？”我看着手里的杯子，“好吧，我非常想获得强大的力量，可又不想让自己变成恶魔，那我该怎么办呢？”

“学会去爱别人。”他说，“爱是精神力量最强大的源泉，为保护一个人而涌现出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你爱过宁宁，对此应该深有体会。”

“不是爱‘过’，”我纠正他，“我一直很爱她，到现在我也深爱着她。”我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现在宁宁死了，你说吧，我去爱谁，怎么爱，才能让我变得更强大。”

“你已经很强大了，”莱恩医生说。

“不，我很弱。”我淡淡地说，“我连自己的爱人都保护不了。”

“这不是你的错，费雪先生，真的不是。”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泪流满面地抬起头，“是我的错，莱恩医生，全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太无能，如果不是因为我没有力量，我也不会救不了她，一想起她临死前那么害怕，我这心就……是我对不起她。”我抓住自己的胸口，失声痛哭。

莱恩医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忽然，他的pda发出“嘀嘀”的声音，他从口袋里掏出来，看了一眼，“对不起，费雪先生，今天我们就先谈到这儿吧，我还有个病人。”

我擦擦眼泪，站起来。“谢谢你，莱恩医生。”

“放松点，小子。”他拍拍我，“你还年轻，路还很长，暂且就把这些当做你的历练吧，”他停了停，“我会帮助你的。”

我用力点点头。

“好好休息，晚上我们再聊。”说完，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我坐了一会儿，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感到身心疲惫。我把头埋进被子里，什么都不想。

有人敲门。“请进。”我懒洋洋地支应了一声。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费雪先生，我们的长官想见见您，现在就在会议室。您是否方便去见见他？”

“现在吗？”我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

“是的，越快越好。”

“我知道了，给我点时间让我准备一下，五分钟。”

“好的，谢谢您，我在外面等您。”说完，他轻轻带上了门。

我并没有马上起身，而是把头继续在被子里埋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悠悠地离开床铺，走进浴室。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红肿，面容憔悴，我给了自己一个无力的微笑。

洗完脸，整理好衣服。我走出浴室，推开门，“请带路吧。”

卫兵把我带到会议室门口，“就是这里，您一个人进去吧，我在外面等您，祝您好运。”

“谢谢，”我朝他点点头，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十分阴暗，一张巨大的弧形会议桌摆在房间的远端。头上的穹顶上布满了摄像头、扬声器和麦克风，犹如点点繁星。我朝会议桌走去，一盏聚光灯亮起，光线直打在我身上，并跟随着我移动，一直将我笼罩在它的照耀下。

几个身穿军队制服的男男女女坐在阴影中，我无法看清他们是谁，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份报告，翻看着，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格外刺耳。

一股寒意袭来，我打了个哆嗦。

他们看到了我，“请坐。”其中一个人示意我坐下。

“谢谢。”我坐在一张专门为我提供的椅子里，尽量挺直腰板。

“放松点，小伙子，今天找你来就是想跟你随便聊聊，”他的语气很轻松，与周围的环境明显不相称，“我叫泰科斯•芬利，海军少校，隶属于地球保卫者。这几位也都是地球保卫者的高级军官。”他指了指其他几个人，但是没有为我一一介绍。

没关系，反正我也记不住。“长官们好，”我小心翼翼地说。

“你是费雪，今年20岁，镇关星新土木堡大学研究生一年级，专业是管理学，没错吧？”

“是的。”我点点头。“曾经是。”

“好。”少校翻过一页纸，接着说，“首先，我要向你表示祝贺。在镇关星的撤离行动中，你表现得非常勇敢，你凭一己之力拯救了312名平民。我们已经报请政府为你授予最高荣誉勋章，申请已经获得通过，正式的文件和表彰几天后就会下来。另外，你还救了我们的一名士兵和39名运输机飞行员，我谨代表军方向你表示感谢，你将获得军方所能授予平民的最高荣誉勋章，祝贺你。”说完，他们开始鼓掌。

“谢谢，长官。”我站起来鞠躬致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没什么好表彰的。”

我并不是在谦虚，这对我来说真的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比起宁宁，神马都是浮云。

掌声渐渐平息，“另外，我们得知你在镇关星失去了爱人。对此，我们深表遗憾。请接受我个人及军队对你的慰问，请节哀。”

“谢谢。”我生硬地回答，我不想再提起关于宁宁的任何事。“我能不能问问，镇关星怎么样了。”

“再也没有镇关星和镇关星系了，”少校说，“该死的外星人把那里炸得什么都没有了——我们还有几百万平民没来得及撤出。”

我握紧了拳头——这下，我连宁宁的遗体就找不到了。

“我很抱歉，费雪先生，但事实就是如此。”他说，“但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得往前看。”

我松开握紧的拳头，呼出一口气，“是的，长官，是的。”

他清清嗓子，“下面我想跟您谈谈在镇关星撤离行动中的一些情况，希望您能配合我们。”

我用力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