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雪！你等等！你去哪儿？”他边喊边追了上来。

“离开这。”我头也不回地说，急匆匆地走着。

“你想让管理员给你换房间吗？没用的，哪儿都一样。”

“我知道，所以我要离开难民营，我去别的地方。”

“门口那些卫兵不会放你出去的。”

我没有回答他，冲进电梯，“1楼！”我喊了一句。电梯门迅速关闭，然后飞速下落。

他跟着我走进电梯。“你跟着我干嘛。”我问他，“离我远点。”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做傻事。”他摇摇头。

“随便你。”我扭过头，看着不断变化的数字。

“叮铃！”指示灯亮起，电梯门打开。我一步跨出电梯，大步流星地穿过一层——那里混乱依旧——走了出去。他什么也不说，跟在我后面，急匆匆地走着。

到了门口，我们果然被卫兵拦住了去路。“对不起先生，您二位现在不能出去。”

我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一挥手，两个家伙就倒在了地上。“又来了……”他在后面嘟囔着，但还是跟着我走了出去。

“这附近哪儿有像样的旅馆？”我头也不回地问。

“像样的旅馆有的是，但是都不接待我们。”他摇摇头，“住旅馆要登记个人信息，我们马上就会露馅的，然后就会有保安或者警察送你回难民营——现在到处都对难民高度警惕，他们被前几天的打砸抢吓怕了。”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那怎么办？”

他狡黠地笑了笑，“跟我来吧，我知道一个地方，不过就是贵了点。”

“带路。”

他带我穿过高楼大厦，走进阴暗的小巷子，七歪八拐，来到一家小旅馆门前，“喏，就是这儿了。虽然贵点，不过还是要比市里那些地方便宜得多，伙食也不错。”

听他一提伙食，我想起了背包里的罐头。我饿了，管不了那么多，埋头走了进去。

老板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一看我们进来就眉开眼笑，“欢迎欢迎！哎呀！二位大驾光临，实在是小店的荣幸，蓬荜生辉呀……”他朝我的跟班点点头，看来这小子是这儿的常客了。

我把卡扔在柜台上，“一间房，送些吃的喝的上来。速度。”

老板看着我的卡，眯起眼睛，“你是从难民营出来的？”

“收不收吧。”我不耐烦地敲着桌子，“快点。”

“收，收。”他嘿嘿一笑，走到柜台后面，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小美，带二位先生去245房间，然后给他们送晚饭上去。”

“是，老板。”一个羞涩的声音传来。小美——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低着头走过来，“二位先生，请跟我来。”

我们跟在她后面，老板突然凑了上来，低声说，“我们这儿有几个不错的姑娘，二位是不是考虑下……”

“滚蛋！”我吼了一句。

老板愣了一下，然后陪着笑脸退了回去。“何必这么大火气嘛。”一直跟着我的“牛仔装”嘟囔着。

我没有理会他，跟着小美走。

“到了，先生。”小美推开房门，“这就是您二位的房间。空调、热水器、电视，电脑，应有尽有，我这就把二位的晚餐送上来，您二位要是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就按下那个对讲机按钮，我随叫随到。”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小心翼翼——大概是刚才被我吓着了。

“谢谢。”我缓和了一下口吻，尽量柔和地对她说，然后掏出一张钞票，塞给她。

她愣了一下，后退几步，摇摇头，没有接，“拿着吧，想买什么自己买。”我把钞票塞到她的口袋里。

“谢谢。”她向我鞠个躬，道过晚安，轻轻关上门，退了出去。

“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啊。”“牛仔装”笑嘻嘻地凑上来，“应该不贵，一会儿她再来我帮你问问价哈。”

我瞪了他一眼，他赶忙缩回脖子，吐吐舌头。背着手在房间里溜达了一圈，四下打量着，“嗯！不错不错！挺好挺好。”说完，他舒服地倒在床上，把自己弹得老高，身体在床上摆出一个大字。

我接了杯水，咕嘟咕嘟喝了下去。然后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好了，说吧，你是谁，怎么认识我的，跟着我想要干嘛。”

他坐起来，笑嘻嘻地说，“学长好，我叫韦晓峰，新土木堡大学化学系，大四。”

我扬起一条眉毛。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前，那里别着我们学校的校徽。“我上高中的时候就听说过你，你是新土木堡大学建校以来第一个以满分的成绩被录取的。对我们来说，你简直就是个神话。”

原来是自己的学弟。我不禁为刚才生硬的口气有些后悔，“你也不错。”我说，“咱们学校的化学系也是数一数二的专业，每年想要报考的人能从镇关星排到远地殖民地的首府阿特拉斯。”

“哈哈，这都没法跟你比啊，费雪学长。”他凑近我，指指我的脑袋，“最让我佩服你的，还是这儿。”

我笑笑，“你不是也有吗？”

“我是4级，你是8级，那能一样吗？”他坐回去。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谢谢你在镇关星的那一拳，还有那一通骂。如果不是你，我想我早就跟那些怪物拼命去了，”我微笑着说。

“没什么，”他摆摆手，“比起这个来，你给予我的恩惠更大。我得谢谢你在镇关星上救了我的命。”他故作神秘地说，“是你把那些外星飞机弄下去的吧？”

我一惊，“你看到了？”

“当然，那么变态的精神力量，我怎么可能接受不到。”他耸耸肩，“我当时也想着弄下去它们几架的，结果一走神，自己的飞机被打中了。你救下的第一架飞机，就是迫降在少海的那架，我就在那上面。”

那位将军不是说，地球保卫者的特工已经把他们的记忆消除了吗？可眼前这个家伙怎么会……

“哈！你可别说那些地球保卫者的特工了，纯属饭桶。”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我就知道他们会玩这一手，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他用崇拜的眼光看着我，“谢谢你救了我的命，费雪学长。”

“很高兴我救了你这样的家伙，”我咧开嘴，“这让我觉得我当时的拼命还是有点价值的。”

“你有什么打算？”他问我，“你还有别的亲人吗？”

“我是孤儿，打算参军，你呢？”

“我倒是还有亲人，可他们都住在新江宁府。”

新江宁府，镇关星的能源供给基地，我在“拿騒”号的时候听船员们说过，那里是最先遭受到攻击的地方，也是被毁得最彻底的一个城市——发电厂在第一轮空袭中被击中，反物质反应堆发生的大爆炸在一瞬间扫平了整座城市。

基本程序交换完毕。“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参军？”我问。

“参军？”

“是啊，你不想为你女朋友报仇吗？”

“想，每天都想，时时刻刻都在想。”他说，“可是……”

“可是什么？如果你真的想，早就应该报名了。你来这的两个多星期难道一直这么晃悠着吗？”

他叹口气，往后一倒，躺在床上，“是啊，每天出没在不同的楼层，认识不同的人，看不同的风景。”

我哼了一声，“能在那种地方待两个星期，真有你的。”

“我也不想，但没办法，”他说，“因为只有跟他们在一起，我才不会去想镇关星的事，我才知道，自己还活着。”

他最后这句话让我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从包里拿出罐头，“罐头，你要么？”

他从床上坐起来，接过罐头，看了看，但是没有打开。“他们都是些可怜的人，之前也有身份，有地位，有家室，有亲人，有朋友，但是，霍德尔帝国的入侵改变了这一切——噢，那些外星人自称来自什么霍德尔帝国——他们失去了一切，无家可归，家破人亡。”

我一边吃罐头一边听他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喝酒吗？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嗯啊’吗？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聚众豪赌，把一切都弄得乱七八糟吗？因为他们完全崩溃了，他们把一切都抛到了脑后——什么仁义礼智信，都是狗屎。”

“丧失希望和勇气，那才是真正的黑暗。崩溃的人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带来堕落。他们每到一个地方，那里就会变成地狱。”赵老头儿曾经对我这么说过。

所以，难民营才会变成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