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历2856年1月12日1730时 海德拉星系 海德拉1号主星 德尔塔能源站

中心外围防御阵地

一个身穿银白色盔甲的怪物挥舞着它的武器朝我猛扑过来。我一抽身闪过，一脚把它踹翻，再一枪托砸碎它的面罩，然后把m19ebr电磁战斗步枪戳进它不断叫喊的大嘴巴里，扣动扳机。弹夹里剩下的最后一发子弹把它的头炸成了碎块。绿色的血液和脑浆溅了我一身，其中一滴还飞到了我的面罩上——这种枪发射的是由洛伦兹力推动的超音速9毫米步枪弹，威力可不是闹着玩的。

“咔哒”一声，步枪空仓挂机。我已经打光了所有的弹药，头盔显示屏上出现一行提示文字“弹药已用尽，请更换新弹夹”。可我还在不停地扣动着扳机，“长官！”高天心跑过来，“费雪！”他按住我手中的枪，“停手吧，它已经死了。”

我缓缓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看他，又看看地上的无头尸，绿色的血液和脑浆流了满满一地，流到我和他的脚边，弄脏了我的靴子。“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我擦掉面罩上的一滴绿色的液体。

“炸药安放完毕，就等我们的引爆信号了，”高天心举起手里的遥控器晃了晃，“防御阵地崩坏系统启动，启动密码‘世界毁灭’，倒计时五分钟，现在已经过了120秒了，”

“干得不错，”我点点头，咳嗽了一声。

“还有，命令下来了，我们必须马上撤退，这里一会儿就会变成焰火表演场，到时候我们最好不要待在这。反物质反应堆炸起来可不是开玩笑的，想想镇关星的新江宁府吧。还有——”高天心朝后比了比拇指。“咱们得快点，他们可不会无限期等我们。”

远处，一架鱼鹰运输机后舱门大开，正等着接应我们撤离。已经有几个士兵开始朝飞机狂奔过去，“动作快！”运输官站在舱门朝我们吼着，拼命挥手。

“咱们走吧。”高天心拽了拽我的胳膊。

我回过头，最后一次环视这片刚刚战斗过的土地：战场上散布着数以万计的弹壳，在清冷的阳光下反射出黯淡的光芒；数十辆被击毁的各种装甲车残骸冒着黑烟，染得天空迷蒙一片；四周的泥泽中横七竖八地躺着很多被烧焦的尸体；各种武器散落得到处都是。

然而我没有时间慢慢欣赏这地狱般的景色了。远处的天空，一颗颗黑色的流星划过天际——那是敌人的轨道空投舱。

它们开始增援了。

身后传来了乱糟糟的叫喊声，不时飞来的激光束落在我们脚边，打得地面尘土飞扬，灼人的热量不断袭来。“当心！快走！”

我掏出最后一枚烟雾弹就地扔下，一声闷响，烟雾弹炸开，释放出滚滚浓烟。在烟幕的掩护下，我们拔腿就跑，向运输机冲刺。

“快点！发他妈什么愣！”运输官骂骂咧咧地一把把我拽进飞机，机尾舱门还没有关严实，鱼鹰运输机就拔地而起，冲向苍穹。

我们靠着机舱壁坐下，“小心！我要引爆了！做好承受冲击波和电磁脉冲的准备！”高天心朝驾驶室大喊，然后按下了手中的遥控器，将遥控信号传送了出去。

一阵雷鸣般的响声冲击着我们每个人的耳膜，然后又是一阵，随后，更多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不断地传来——高天心安放的炸药引爆了反物质反应堆，同时，防御阵地崩坏系统的核弹也爆炸了，通过舷窗，我看到在原防御阵地的方向腾起了一朵耀眼的蘑菇云。强烈的冲击波正将处于杀伤范围内的一切物体扫平——无论是死是活。

飞机受到强烈的冲击，好像有一只手把我们往上抬了一下，然后反复**着我们，就像在捏一个面团。驾驶室里，飞行员骂骂咧咧地控制住飞机，好容易让它平稳下来。

“结束了。”高天心放下手中的遥控器，倚着机舱壁，呆呆地看着外面。远处，海德拉恒星正将最后一缕阳光透过尘土飞扬的大气层，投射到行星表面。1号主星特有的血红傍晚和夕阳如今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昏黄的天空——就像三年前的镇关星一样。

机舱里只有5名士兵——除了我和高天心，还有3名2营的士兵。他们都灰头土脸，目光呆滞，面无血色。其中一个把头埋进腿里，肩膀在不住地颤抖。

“都上来了吗？”运输官走过来问，他提着医药箱，“有人受伤吗？”

没有人回答他。

他把医药箱放在一边，“下面还有其他的人吗？”运输官大声地问。

“没有，长官，”一个步兵终于开口说话，“没有‘都’，没有人受伤，也没有其他的人，剩下的就我们这些。”

我静静地听着这个步兵的话，胃里一阵抽搐，高天心轻轻地摇了摇头。

运输官被噎住了，他沉默了一会儿，给我们每个人分发了一瓶水，然后扭头走进驾驶舱。

我拧开盖子，咕咚咕咚地灌着水，一气喝光，甘甜的液体沁入心脾。是的，我还活着。感谢老天，我又一次活下来了。

高天心喝了几口，把水浇在头上，然后也把头埋进两腿间，任凭水珠从头上流下。那三个步兵，像塑像一样坐在那里，没有人动那瓶水，也没有人说话。机舱里静悄悄的——除了飞机遇上气流时，那些装备因为颠簸而互相碰撞发出的响声。

蓝色的天空慢慢变成了黑色，星星开始显现。

星球轨道上停泊着数十艘战舰。二十多门轨道炮正对着来袭的霍德尔舰队进行猛烈炮击。在外星舰队发起的自杀式攻击下，轨道炮的数量已不足先前的一半；每个巨型炮台周围环绕着一支战列巡洋舰编队，他们既是炮台的守卫力量，又要依托炮台对外星舰队进行反击。舰队指挥官非常清楚，如果失去了这最后二十几门轨道炮的支援，仅凭现有兵力，他们根本无法抵御住霍德尔舰队对海德拉的进攻。

援兵？没错，援兵是有，但他们还在路上，等这些家伙们赶到的时候，之前那段时间足够海德拉再沦陷一次。但这也怪不得谁，外星部队人丁兴旺，地球军的兵力却捉襟见肘。开战前我就听说我们人手不够，军区司令甚至从卫戍部队中抽调了一部分兵力来这儿参战，他们已经竭尽所能。

但竭尽所能不代表能打胜仗啊。

几艘驱逐舰正对地面目标进行精确打击——他们的任务是为被包围的地面部队打开一个缺口，以掩护鱼鹰运输机降落，接应那些可怜虫撤离。在舰长们的指挥下，驱逐舰像正在用步枪点射的步兵一样，发**确制导弹药，小心地轰炸成堆的敌人。一发又一发对地攻击巡航导弹从驱逐舰的垂发系统上腾空而起，在空中转向后，一头栽进大气层，朝预定目标奔驰而去。没多久，地面上就闪现出一朵朵橘红色的火花。

另有一部分战舰在远处截击敌人的护航舰队，在数量不足的情况下，他们就用质量取胜——强大的火力，厚实的护盾和装甲，灵活的机动性，快速的反应能力，高素质的船员和先进的舰载人工智能，应该能让他们挣扎一阵子。

从航空母舰，巡洋舰和地面空军基地起飞的数百架各型战机则成为抵抗外星登陆部队的最后力量，它们灵活地穿梭于舰队之间，向外星战舰倾泻炮火，与敌机缠斗，拦截敌人的轨道空投舱，拼命阻止敌人的增援。

所有人都在为地面部队的安全撤退做最后的挣扎。

我们这只小鸟的目的地是两栖攻击舰“拿騷”号。依据命令，在接应守卫德尔塔能源站的所有地面部队登舰以后，“拿騷”号将立刻进行跃迁，撤往希拉星系进行休整。透过舷窗，我远远地看到了庞大的“拿騷”号，还有守护它的两艘护卫舰，我们的鱼鹰运输机飞进了它的船舱。

太空中到处闪现着星星点点的火光，五颜六色的能量束来回奔驰，导弹拖着尾巴飞向目标，舰队战在激烈地进行着。突然，一朵绚烂的火花在夜空中绽放，爆发出夺目的橘红色光芒——那是一艘我方的护卫舰被外星战舰炸成了碎片。

我蜷缩在角落里，倚靠着船舱，透过舷窗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高天心走过来，递给我一块巧克力。我摇摇头，他把巧克力装进口袋，跟我坐在一起。

“波比死了。”他像下了好大决心的样子似的，缓缓地对我说，“被四道激光束击中，再好的能量护盾也救不了他……”

“金子呢？”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舷窗外面的激烈战事。

“空袭，敌人的红蜘蛛战斗机太多了……”他低声说，“我们这次吃了大亏。守卫能源站主阵地的一个营全军覆没；在右翼支援我们的部队被整建制地消灭；原本负责为我们提供火力支援的一个机甲连在半路被伏击，我带人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了满地的尸体和冒烟儿的机甲残骸；机场和炮兵阵地遭到偷袭，所以我们得不到空军和炮火支援。要不是那几艘驱逐舰和‘拿騷’号扔下的炸弹把包围圈炸出一个缺口，估计我们也回不来了……”他苦笑一下，又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巧克力，看了看，“还有，以后再也没有巧克力小队了。”

我伸直脖子，瞪大眼睛，看着他，他点点头，“低轨道轰炸。他们同1营一起，在右翼支援我们。”

我垂下头，无助，绝望，我从未有过如此的绝望感，它让我感到窒息。“提拉米苏小烤肠他们呢？”

“两人重伤，但是都还活着。3营也还好，虽然伤亡高达三分之二，但他们是保卫德尔塔能源站的部队中建制保存最完整的一支。”高天心的眼神亮了一下，但很快黯淡下去，“总之，我们是全面溃败。而且败得没有任何价值：死这么多人，到最后也没能保住能源站；没有能源站就没有电力；而没有电力，轨道炮就无法运转。”他像说绕口令似的，看看窗外，“估计现在能保持正常运转的轨道炮还有一半左右，这还要看其他几个能源站能坚守多长时间了。没有轨道炮的支援，仅凭舰队是抵挡不住敌人进攻的。敌我兵力相差实在悬殊，海德拉的沦陷只是个时间问题。”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地球军参谋本部根本就没有打算保住这颗星球——就像三年前的镇关星一样。既然如此，派这么多人来送死还有什么意义？我痛苦地想。

“有。”他看看周围，压低声音，“借刀杀人，而且还不能露馅儿。”

又是韦晓峰那套理论么？看来老高真是被他洗脑了。

我把队员名单调到头盔显示器上，在波比和金子旁边标记上kia，还有之前就被标记好的韦晓峰和毕智明，我的兄弟们，他们就这么不明不白地送了命。更可悲的是，直到死，他们还以为自己是为一场正义的战争尽到了自己的一份力。

我把其他阵亡的弟兄也标记好，然后在私人记事本里写下39，这是我在这场遭遇战中杀掉的敌人数量。于是，杀敌总数跳到了2197。

而这，还远远不够。

我从私人相册里调出我和宁宁的合影，照片上的她，笑的是那么灿烂。

然而，如此灿烂的笑脸，永远定格在了三年前。

我曾经在宁宁的坟前发誓，一定要杀光所有外星怪物。可是，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似乎是我们要被外星怪物杀光了。

“炮灰，连咱们都成了炮灰！昔日威风八面的三明治小队，现在就剩下咱们俩了。”高天心喃喃地说。

炮灰。

扩音器突然响起，“全体注意，全体注意，本舰即将进行超太空跳跃，目的地希拉星系，请各位坚守自己的岗位，没有命令不得擅自离开。重复，本舰即将进行超太空跳跃，目的地为希拉星系，请各位坚守自己的岗位，没有命令不得擅自离开……”

船舱的灯光突然变得昏暗，沉默笼罩了我们。

“10秒后进入超太空……5-4-3-2-1，跳跃！”

舷窗外，激烈交火的空间战场，舰船爆炸时迸发出的绚烂火光，还有那星星点点的星光，统统消失不见。

三年了，远地殖民区的星球一个接一个地沦陷，数以亿计的人类连同这些星球一起灰飞烟灭。装备精良，数量庞大的地球军在外星入侵者面前竟然是如此地不堪一击，连连败退。指挥官昏庸无能，浪费了无数反败为胜的战机，还有数百万优秀士兵的生命。人们将这黑暗的三年称为“芬布尔之冬”，就像北欧神话中所描述的那样，“太阳失去了热力，四面八方都吹来了强劲的寒风。”

三年前的镇关星战役，倘若军队奋力抵抗，未必不能击溃入侵之敌；三年里的大小战役，倘若军队奋勇作战，指挥官耳聪目明，我们未必会沦丧如此之多的领土。人类世界虽大，可是，如果照目前的状况发展下去，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失去所有殖民地，最后，人类文明便会从宇宙中灰飞烟灭。

令人不解的是，地球军参谋本部对此似乎视而不见，任凭事态发展。

我只是一个小兵，无法左右上头王侯将军们的想法，也无法证实韦晓峰之前那套“借刀杀人”理论是真是假——我始终相信上面不会这么黑暗。所以，无论我的长官下达的是多么愚蠢的命令，我依旧要带领我的人不打折扣地执行，哪怕是要为他们的愚蠢付出生命的代价。之所以这么做，不仅仅因为我是个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军人，更重要的是，我想要抓住每一个杀敌机会，去实现我对宁宁立下的誓言。

可是，照目前的情况看，我可能永远也没有机会杀光那些外星怪物了。搞不好，我还会被他们杀死。

接下来，战事会如何发展，这我想象不到——它超出了我的判断能力水平。再说也没什么可想的，未来一片黑暗，看不到希望和光芒。

或许本来就不存在什么希望吧。我耸耸肩，但我还是祈祷着我的长官们下次能下达更靠谱一些的命令。

大爷的，听天由命吧。

如来佛祖，观世音菩萨，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各路大神，还有上帝耶和华，要是你们真的存在而且听到了我的祈祷，就请你们保佑我，保佑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