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得直了眼睛,嘴里下意识地碎碎念:“还好回来了。那么危险……”
夜深人静的,病房里本来就安静之极,关天泽毫不费力就听到了她的碎碎念,“噗哧”一笑,觉得这女孩真有意思。换了别人多半会追问元伯羽的丰功伟绩,到底有多大势力,可她先担心他的安危。
就冲这与众不同的关注点,元大少就不算一头热。
还好。
江一然听到他那声笑,莫名地就觉得脸热,便岔开话问:“对了,还没请教,关先生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就是个闲人。你不是想知道博超的事吗?尽管问他。”
元伯羽悄无声息地进来了,面色沉沉,已看不出什么情绪。
江一然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大步走向沙发,穿好自己的外套:“我现在有事得先走。天泽,这里交给你了。”
关天泽笑眯眯地对他招手:“好咧!放心,我一定帮你把江小姐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照顾她?”元伯羽瞟他一眼,无声地笑了笑,“你随意吧,不过人家不一定领情。”
江一然委屈地看着他的背影离开,临去前连望也没朝她望过。
他又冤枉她!
她什么时候对别人的照顾没领过情?
现在被他说得像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呵呵。”
关天泽去把门关好,殷勤地又去给江一然盛了碗粥,这才兴致勃勃地坐下来,一只手撑着下巴,热切地看着她:“你们刚才到底为什么闹别扭?把他气成这样可真不简单。”
他既然是元伯羽的好朋友,江一然就只好抱着寻医问药的想法,把之前的事简单地复述了一遍。
说到元伯羽发现她想偷录元博超的事,关天泽不以为然地一摆手:
“虽然你是自作主张了,但也是想自己出点力,又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确实,暴露了你们之间是缺乏信任,不过就算是商业合作,签了合同,互不信任的情况也多的是。你们这还算好的,说开了以后注意就行了,伯羽哪会为这种事生这么大气?”
江一然点头:“对啊,我也觉得不至于。那还能是什么?”
关天泽忽然神秘一笑:“原来伯羽是这么浪漫的人啊?在向你求婚之前就先跑你家去求婚了?啧啧,真没想到——不过你好像一点都没感动?”
江一然怔了怔:“也不是不感动……”她想着应该怎么说更清楚,“应该说,比起感动,更多的是惶恐。”她心有余悸地看着关天泽,“刚听说的时候,我心脏都快停了!我爸那个人……他他怎么敢?”
“所以才应该感动啊!”关天泽很激动,同时对她更不解,“有个男人为你做了件别人都——不敢做的事,你却只会紧张,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什么?”
“你不爱他。”关天泽一击掌,又为有了新发现大叫,“哦,原来你根本都没爱过他!我说呢,难怪嘛!”
元大少一腔深情付之流水,难怪他生气!而且一定还觉得很没面子!
哎,不对——
“等一下,就算你不爱他,那也是三年前你拒绝他求婚的时候他就应该知道的事啊,何必到今天还气?”
江一然咬着唇,摇摇头。她就是不知道呀。
不过关天泽还是不断有新问题冒出来:
“江小姐,请问你对另一半的要求很高吗?就,像伯羽这样的,都完全不达标?不是我说啊,”他笑起来,“别看伯羽总是一张冰山脸,可追他的女的从来都没断过,哪怕在国外——”
“不不,没有的。”江一然赶紧打断他。
她哪会不知道元伯羽有多受欢迎?什么对另一半的要求,她就更没有了。
“他、他当然很好,我我……是、是我配不上他。”
开什么玩笑?她有挑剔元伯羽的资本?
急着想要澄清,可是一激动,反而说得结结巴巴。
“我,”她按着自己胸口,“我就是个不起眼的小丫头……以前女生放了学都会跟在他的车后面,一直跟到他家门口。有、有很漂亮的,也有身材好的,我还记得有一个学芭蕾的女生,好有气质,像个女神,还站在门前把他拦下来了。可他连看都不看人家一眼……”
她越说越下意识抱住了腿,整个人缩成一团。因为回想起当时的自己,连声音都低了:“我算什么呢?又丑又土,根本连人家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关天泽一心二用,悄不唧唧地把手机拿了出来,拨出了个电话,摆在一边。
等他操作完,一抬头,看她都快在床上把自己缩没了,又感到了一种怪异的好笑:“江小姐,如果你真如你自己所说的不起眼,那最后伯羽又为什么谁都没看上,偏偏只向你求婚?”
“对啊!不是很奇怪吗?”江一然整张脸都皱了,“太违背常理了!”她说完又有些慌张地自言自语,“他应该是那阵子受了什么刺激……”
“不是,等、等会儿——”关天泽笑着抬起了手,作势安抚她,“江小姐,你先别激动。你对自己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在我看来,他看上你一点毛病也没有啊。”
江一然定定看了他一阵,小声地问:“关先生,你是——在夸我吗?”
关天泽一点头,失笑:“显然是。”
“谢谢。”江一然这时倒很冷静了,“不过你看的是现在。我小时候和现在很不一样。”
关天泽好奇:“你……整过?”
“哦,不不,”她赶紧摇头,“就是后来长开了而已。我的意思是,他从我七岁的时候就认识我,见过我最丑的样子……当然不是那种丑得见不了人,是……不起眼。很不起眼。就,不起眼到连我家里人都常常不怎么记得有我这么个人。”
关天泽刚开始还觉得她形容得好笑,可是细听下来,笑容渐渐消失,让他不得不皱起了眉:“你是说……你家里人对你竟然忽略到这个地步?”
江一然不以为意地笑笑:“对啊,就不起眼嘛。”
她这反应让关天泽越发觉得问题严重:“再怎么不起眼,毕竟也是家人。好歹你们江家也——哦,”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江家的成员名单,忽然一个信息跳进脑海中,灵光乍现,“对不起,你是江先生哪任夫人的孩子?”
“第二个。”江一然略带苦笑。
“哦,我明白了。”关天泽连连点头,“就是难产去世的那位?”
“嗯。”
关天泽边点头边问,其实此刻心里已经有数了:“江家你这辈一共四个孩子,前两个是儿子,大夫人生的。大夫人患癌症过世,江先生就娶了你母亲。后来你母亲过世,他又娶了现在的三夫人,生的也是个女儿,对吗?”
江一然点头。反正上流社会小得很,就她家这点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江先生这人呢,我听说是有点重男轻女,所以大概只对你两个哥哥比较关爱吧?”
这会儿也不用等江一然点头,他继续说:“虽然女孩他不关心,不过你妹妹有自己的亲生母亲在,应该也没受什么委屈。所以只有你……”
江一然眨巴眨巴眼,忽然发现怎么自己被他说得似乎十分苦情?她小小声地分辩:“我、我其实也有饭吃,该有的都有。”
关天泽“噗哧”一笑:“你是想说没受到虐待是吧?”
“没有没有。”江一然赶紧摇头。
“就算身体上没有虐待,但心理呢?无论是刻意还是无意,忽视严重到让孩子都体会不到自身的存在,难道不就是一种心理虐待吗?”
江一然僵住了。忽然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无地自容。
似乎好不容易以为已经医治好的伤口被人又残忍地挖开。
那些他们视她如无物的眼光,
那些严父慈母兄友弟恭却与她无关的画面,
那些连佣人都不太理睬她的十多年时光,
那种到现在都还会从骨头缝里散发出的阴冷……
她在被子下蜷成一团的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江小姐,”关天泽直起身,这时的他像个似乎想为她刮骨疗伤的大夫,“那个被家人深深伤害了的小女孩其实一直都在,对不对?”
江一然低下了头。
“但伯羽想要救她的时候,她为什么要拒绝呢?是不是因为这样,他才特别生气?”
江一然沉默了很久,才眼中含泪,充满感激地抬头对他一笑:“谢谢你关先生,你真帮了个大忙,我现在心里舒服多了。对,他当时大概只是出于好心想要救我。幸好我没有答应,不然现在一定非常内疚。”
关天泽一怔,隐隐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电话的那头,元伯羽抿紧了唇,放下手机。
随后给关天泽发了条微信:“你大爷!没见过这么会帮倒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