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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世 默认卷 第六章 黑云压城现端倪

前几日夜探平西王府却出了意外,一无所获,本想再去一次,没想到会出了李微吟这件事,因为这几日一直在丞相府内照料着,叶熙宁已有几日未曾出门。

每日裴衍下朝,便和陆澈一同过来。听闻这些日子,平西王到靖阳之后,私下笼络朝中大臣,已有多番动作,更加坐实了他确有异动。

而裴府的暗卫那边,一直监视着平西王的一举一动,加之朝史宬的密探这些日子在各地收集证据,案子已有了些眉目。

裴家的三小姐裴清懿已有好几日未曾来了,这日一早便出现在了丞相府上。

“前几日听闻李姐姐病了,我本想来看望,可是我二哥不让我来,怕我打扰了姐姐休息。我想过了几日了,姐姐的身体应该好转了,便趁着我二哥上朝,偷偷溜了出来,姐姐的身体可好些了?”裴清懿难得乖巧地坐在一旁,看李微吟气色不错,浅浅笑着问道。

李微吟嘴角噙了一丝笑意,手指点了点她的眉心,笑道:“三小姐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裴清懿面上有些羞赧,伏在李微吟身上,抱着她的胳膊娇嗔道:“李姐姐这样聪明,知道我是有事情,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裴清懿极爱穿一身紫衣,衬着她姣好的容颜,鲜活而明朗。

李微吟弯了弯唇角,又道:“三小姐几日不来,想的可不是我。来看我病好没好只是顺带的,来寻我家阿宁才是真的。”

她瞧着裴清懿,心下柔软,看着眼前这个放肆而骄纵的孩子,她总是在想,当年的宁朝歌,是不是就是这样?明媚张扬,有着所有人都不及的骄傲。

任性肆意的少女此刻乖乖地坐在一旁,笑着央求道:“我原本是想来看看姐姐,姐姐的身子好了,那我便也放心了。今日前来,是想让熙宁姐姐陪我去一趟御林军,我既然跟着她学武,却没有一件称手的兵器,御林军中的军器监中十八般兵器样样俱全,我想一定能挑出一件合适的兵器来。”

她笑盈盈笑吟吟地说着,眼神看向静默地坐在对面的叶熙宁,稍显稚嫩的面容上透着她此刻雀跃的心情。她一身轻盈的淡紫色纱衣,随着春风飘扬,如同娇艳盛开的花一般,熠熠生辉。她问道:“熙宁姐姐今日可有空?我特意问二哥要了他的令牌,方便你我出入军营之用。”

李微吟看着她殷切的神情,又看了看叶熙宁,带着笑意道:“三小姐为了求阿宁跟你一同去,都扮得这副乖巧的模样了,阿宁又怎么忍心拒绝?”她笑意明媚地朝叶熙宁看去,“阿宁你说是吧?”

叶熙宁还是有些担心她的身体,面上有犹疑之色。

李微吟呷了一口茶,浅浅地笑着,眉目间俱是温柔之色,道:“你不必挂心我,我在这府内哪儿也不去。若是无聊了,我便找温姑娘聊聊天。你总不能一直就守着我,哪儿也不去了吧?”

见她又劝自己,叶熙宁方才点了点头,打手语嘱咐了一番,让她好好照顾自己,便随裴清懿一起出门了。

御林军军营处于皇宫西北侧,过去的路程尚有些远,马车需半个多时辰。

裴清懿一上马车便兴奋不已,一路上说着话,倒也不让叶熙宁觉得沉闷。原本颇长的路程,在她的谈笑间,很快就过去了。

两人来到御林军军中时,叶熙宁一眼望去,这军营虽比不得当年身在云州郡驻守之时,却也令她心中暗潮汹涌,仿佛浑身的热血都沸腾了起来。

裴清懿拉着叶熙宁的手,因着手中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司兵库,那是御林军中专为打造兵器而设的。

司兵库门前两列架子上摆放着十八般兵器,裴清懿神采飞扬,漆黑晶亮的双眸里闪着熠熠光辉,展颜笑着指向那两排兵器,对叶熙宁说道:“熙宁姐姐,你帮我挑一件吧!”

叶熙宁走至兵器架前,左边是长兵器,右边是短兵器,她的双眸扫视了一眼放在架子上的兵器,缓步走着,待走至长枪前时,她的步伐顿住,心中一动,想起了自己曾在战场上用的那一杆红缨枪,只是有一次为救人不慎折断。

她忍不住伸手将那杆长枪取出,仔细看了一眼,枪头锋利,泛着金属冷冷的光辉。

艳阳之下,她执枪而立,阳光斜照将她身下的影子拉得很长。她反手握住长枪,心中竟有几分压抑不住的情绪,似那厚茧之下想要破茧而出的飞蛾。

长枪枪法招数虽不多,用法却神妙灵活,刺、撇、拖、扫、挑、勾、回马等等,以这些常用的枪法动作为主,变化无穷。叶熙宁起手挑枪,出招迅速,迅疾如龙。

那一杆枪在她手中,简单的招式竟起无穷变化,手起枪落,微尘飞扬。

她的动作越来越快,看得裴清懿心潮翻滚,一双晶亮的眸子瞪得圆溜,只见最后叶熙宁手中的长枪枪尖起花,当空直刺,英姿飒爽。

裴清懿尚在惊叹中,叶熙宁已然凌空一掷,长枪迅速回落,转眼就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上。

“哇!熙宁姐姐你好棒啊!没想到你的枪法这么好!我从前见豫白舞枪,却没有你这般厉害!”裴清懿忍不住拍手称赞,眼神中透着艳羡。

叶熙宁回首朝她一笑,只听她问道:“是不是所有当将军的,都会使得一手好枪法?当年我曾见过一面宁将军一面,她有一杆红缨枪,甚是好看。熙宁姐姐,你能教我使枪吗?”

裴清懿身形娇小,长枪对于她而言,过于笨重,使用不便,实在算不上什么称手的兵器。方才她委实是因为许久不曾身临军营,心中情绪一时间难以控制,才忍不住耍了这一套枪法。她指了指裴清懿,又指了指那杆长枪,摇了摇头,示意她并不适合适用枪。

裴清懿微微有些失落的神色,却道:“那我还是选别的吧。”

叶熙宁的眼神扫向旁边其他的长兵器,皆非裴清懿可使用,转而看向对面的短兵兵器架,唯有剑与鞭最为合适。

她伸手取了那两件兵器,回身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裴清懿,示意地问她:这两件兵器可喜欢?

裴清懿眸目光流转,眼神朝着她手上的鞭子看去,道:“听闻宁将军随身佩戴的兵器,是一把银丝软鞭,十八般武艺虽不是样样精通,却也是我朝少有能将所有兵器都运用得得心应手的,其中以枪法和软鞭最为精通。”

她上前几步,从叶熙宁手中接过那软鞭,随手一挥,那鞭子凌厉地朝地上拍去,耳边一阵鞭啸声,她眼内带着兴奋道:“不如我就用这鞭子吧,和宁将军一样。”

叶熙宁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如果她知道,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就是她口中的宁朝歌,不知是何反应。

她拔了剑,以剑尖在地上写字:“剑素有‘百兵之君’的称号,或许这两件兵器你可以都试试,再行决定。”

写罢她的眼神看向裴清懿,示意她看好了,随后一挥手中的剑,剑花微挑。她的深眸变得冷然明澈,素色的衣衫影动,执剑一张一拢,将一套剑法使得行云流水。她旋身飞剑,将长剑抛离手中,剑身翻飞,又在下落之前将长剑收入鞘之中。

裴清懿已看得呆了,见她将剑掷向自己,立即回过神来伸手接住那把剑,又将手中的鞭子飞向叶熙宁。

叶熙宁握着手中的长鞭,眼神沉稳。软鞭是软硬兼施的兵器,使用软鞭时鞭子与身形的协调性极强,她步伐轻捷迅速,软鞭舞动时上下翻飞,如蛇飞舞,极为灵巧。鞭身飞出之时,气势如龙如虎,柔中带刚,收回时劲力柔软,鞭随身转,亦随步换,收放自如。

她使鞭时挥击有力,抖击近乎直出直入,一招一式饱满流畅,快而不乱,密不透风,鞭起鞭落犹如秋风扫落叶,直叫人惊叹!

裴清懿的嘴被眼前叶熙宁的一招一式惊得张开,待她收鞭回身时,只见她眉目飒然生风,清瘦的身形在裴清懿眼中,犹如松柏长傲。

叶熙宁回眸看去,只见裴清懿眼中正泛着无比崇拜之色,痴痴地看着她道:“熙宁姐姐,我以前最崇拜的人就是宁朝歌宁将军,可是我现在发现,我好像更加崇拜你了。”裴清懿一脸醉容,“我只听闻过宁将军是我朝第一女高手,但是究竟她有多厉害,我却没有亲眼见过,今日见姐姐为我一展武艺,我想姐姐若是愿意与那些所谓的高手一较高下,也必是能排得上名号的。”

叶熙宁面上略有些尴尬,这几年里,她甚少与人打交道,裴清懿对她莫名的崇拜与热情,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裴清懿似乎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叶熙宁不自在的神情,自顾自地道:“完了完了,我原本是笃定了要与姐姐学怎么使鞭子的,可是方才又见姐姐的剑法,觉得用剑也不错,这下该如何是好?是选一种呢,还是两者都选?”

此时司兵库前方的长廊下,现出一道身影,眼神穿过回廊,落在叶熙宁身上,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另一端,有名女子神色倨傲,明艳张扬。

未待裴清懿从震惊、崇拜之中回神,裴衍人未到,声已到:“旁人用得好的,未必你就用得好,一样都未曾学过,你倒想着两样都选了,到头来一样都不会!”裴衍边说边朝着她们走来。

裴清懿乍一听见裴衍如此说,立即噘了嘴不满地道:“二哥,我都还没学呢,你就这么看不起我。”

裴衍却没有理会她的埋怨,目光始终看着叶熙宁,眼神透着些不明的意味,言语中似有他意:“听闻宁朝歌的梨花三十六枪法使得出神入化,以每三手枪法为母枪,而每一手枪法中暗含十二种变化,敏疾异常,上阵杀敌之时无往而不利,当年在云州几次大胜离楚,便是靠的她这一手好枪法!而她的鞭法亦是将灵巧与刚猛融会贯通。想不到今日竟能看见熙宁姑娘也有这等非凡的身手,实在有幸。”

叶熙宁心中一凛,方才因演示兵器而展现的明媚英姿因为裴衍的一席话,瞬间收敛,她神色没有任何改变地看向裴衍,淡定自如,只微微抿唇一笑,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裴衍所言。

裴清懿仿佛察觉不到他们二人之间微妙的变化,听见裴衍的称赞,方才因叶熙宁的演练心中久久的震撼愈越发难掩,眉飞色舞地与裴衍道:“二哥,你也瞧见熙宁姐姐方才的演练了?二哥见多识广,也这般夸赞熙宁姐姐,那我可是选对师父了?”

叶熙宁只默默地将裴清懿手中的剑取走,安静地转身将兵器归于原位,面对他们兄妹二人的话,无动于衷,好像他们此刻讨论的,并不是自己。

裴衍含笑的眼神看向背向他的叶熙宁,缓缓地道:“那是自然。”

听到裴衍肯定的回答,裴清懿的声音明显地展露着兴奋之意,她双拳一握,一脸坚决地转向叶熙宁:“嗯!我决定了,我一定要拜熙宁姐姐为师!”

叶熙宁一怔,她本想裴清懿若是想与她学个一招半式,自己也并不介意,可如今裴清懿竟要拜自己为师。她双眸微微一眯,心中思忖着方才自己是不是太大意了,因为对这裴三小姐没有什么防备之心,却也忽略了此刻身处御林军军营之中,这般张扬,叫人看见了,也惹人怀疑。

裴清懿满目神采,面上恳求,央着她道:“熙宁姐姐,你就收我为徒吧!我发誓我一定会好好跟着你学的!”转而又拉着裴衍的袖子撒娇道,“二哥,你就帮帮我,跟熙宁姐姐说说好话,让她收我为徒吧!”

叶熙宁见她神色恳切,沉默着未曾给予回复,反倒向裴衍看去。

裴衍与她相视一眼,忽地笑了,他盯着叶熙宁平静的眸子,一字一句地道:“小妹天真纯善,还望熙宁姑娘今后海涵。”

叶熙宁深黑的眸里看不出情绪,只想着裴衍此举是何意。当初在端穆王府,她暴露了装哑一事,后来他状似无赖地不肯动用府上的暗卫,才将她牵涉至平西王一案当中来。而今日在看见她展露锋芒后,他又将自己的妹妹托付于她,要她收裴清懿为徒,今后怕是要和他们有牵扯不尽的干系。

只是,她不明白,裴衍似乎已经对她起疑,那日他一句“陆相家中长得像朝廷逆犯的贵客,身边有个装哑巴又武艺高强的护卫,还在大半夜潜入曾因宁国侯府一案受责的端穆王爷的府中”已让她心中骇然。

叶熙宁目光回到裴清懿身上,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裴清懿未曾想到叶熙宁竟然这般轻松地答应了她,惊喜不已,激动地抱着叶熙宁雀跃地道:“啊!你答应了!你答应了!熙宁姐姐你真的答应收我为徒了吗?”

叶熙宁被她突如其来的拥抱惊得有些手足无措,不过片刻后也适应了她这一惊一乍的性子,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示意她安静下来。

她朝着裴衍打手语道:“你和她说,我既答应收她为徒,日后便要听我的话,绝不做违背道义之事。从今日起,收敛心性,专心习武,若是三心二意,那我们师徒二人的缘分,届时也当尽了。”

裴衍将她的话转告给裴清懿后,裴清懿微抬着下颌道:“师父姐姐你放心吧,我才不会给你丢脸呢,我一定好好学,变得和你一样厉害!”

叶熙宁甫听她对自己的称呼,微微一怔,又觉这称呼甚是别出心裁,绽了笑颜,又打手语道:“今日收了你为徒,我便赠你一件兵器,当作你拜师之礼,不过这件兵器需要借助军器监打造而成,改日我将图纸画好,你再拿去便可。”

裴衍听她如此说,心中有些诧异,这女子究竟有多少深藏不露的绝技,她究竟是什么人?他心中存着疑虑,嘴上不忘转告道:“你的师父姐姐说要亲自设计一件兵器赠送给你。”

裴清懿惊喜地看着叶熙宁,笑得眉眼弯弯,问道:“是什么样的兵器?师父姐姐竟还会设计兵器?你设计的,那定是最适合我的。”

阳光从云层里洒下来,照在几人身上。叶熙宁看着她含笑的面庞与满面期待之色,只见她脸上尽是掩饰不住的欢愉。叶熙宁神色浅淡地朝她笑了笑,执起她的手,在她手心写道:“保密。”

多年以后,叶熙宁回想起此刻的光景,仍是难以自持地泪盈于睫。

这些纯粹的纯真,一点点地在今后残酷的岁月里,被抹杀殆尽。

从御林军军营回去时,马车先经过裴府,再往丞相府而去。

到达裴府之时,裴清懿跟叶熙宁道了别,便下了马车,走了两步见身后没有动静,奇怪地回身向马车看去,见裴衍还不下车便叫道:“二哥,你还不下来!”

马车之内的裴衍依旧正襟危坐,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

叶熙宁与他对视着,眼神有些警惕地看着她,听见裴清懿的声音,她的眼神朝马车门口瞥了瞥,示意他赶紧下去,她要回丞相府了。

裴衍清俊的面容上含着浅浅的笑意,眼神看着对面的叶熙宁,冲着马车外的妹妹喊道:“二哥还有事情,你先回去。”

还未等裴清懿那一句“我也要去”落下,他已经吩咐车夫驾车而去。

叶熙宁疑惑地看着他,裴衍展开手中的折扇,慢慢摇着,低声道:“这几日收到一个消息,我想你会感兴趣的。”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人有许多心眼,一不小心便会中了他的圈套。她继续看着他,等着他说下面要说的话,只是神态间多了几分防备之色。

裴衍轻笑一声,道:“你何必如此紧张,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

叶熙宁生硬地笑了笑,依旧用手语跟他交流:“对狡猾的人,多些提防总是安全一些。”

听她如此坦言对自己的态度,裴衍有些愕然地看着她,连摇着扇子的手都停了下来,颇是受伤地道:“你真是太没良心了,两次有险都是我帮的你,竟还如此看我。”

叶熙宁听他提及那两次意外,不由得想起当时的情景,面上略有尴尬之态,打手语回道:“你有什么事情,赶紧说。”

裴衍转而一笑,将折扇一收,生出一股风姿神秀之感来,正色道:“我府上的暗卫这几日意外得知端穆王爷在查探昔日宁国侯府一案的事情,像是在追查当年一案是否有幸存之人。”

叶熙宁微微一怔,马车一路颠簸,摇摇晃晃的,如同她此刻上上下下的心。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目光虽落在裴衍身上,眼神却飘忽着,想着旁的事情。

她似乎又听见裴衍问道:“那日你射进王爷屋内的飞镖上,到底写了什么?”

经他一问,她心中一凛,却不打算回答他,只垂了眼睑收回目光,沉默以对,不欲再与他说话。

裴衍又道:“你越是如此,我倒越发好奇起来了,熙宁姑娘身上藏着的秘密,真是令裴某十分感兴趣啊……”

见她一副拒绝和自己说话的样子,裴衍也不在意,继续道:“你若是肯将那日之事告知于我,我或许有法子帮你。”

叶熙宁听他如此说,心中一动。她虽不知道裴衍为何会对宁国侯府一事如此上心,却知道他并没有恶意。裴衍行事虽总是出乎她意料,此刻她却没有怀疑他所说的话。

她抬起头来,又看向他,等待着他的话。

裴衍像是料定了她会被自己说动,难得正经地说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可是我与你有着一样的目的,我想借平西王一案,彻查当年宁国侯府一案。”

叶熙宁未曾想到,裴衍竟然能凭着蛛丝马迹的线索,猜到她要做什么。想到平日里他玩世不恭的样子,她看着他的神色,不由得认真起来。

裴衍看着她的反应,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我知道你一定在好奇我为什么要查宁国侯府的案子,不过既然你对我也有所隐瞒,而我也不想追查你究竟是谁,那么我们何必保留着彼此的秘密而合作呢?”裴衍定定地看着叶熙宁的反应。

她此刻的内心,震惊之余也在慎重地考虑裴衍的提议。

她不知道自己将信任交与一个相识不久的人会有多危险,她唯一的牵挂便是李微吟的安危,除了李微吟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叶熙宁怔怔地看着眼前等待她回复的人,良久,脑袋僵硬地点了点。她缓缓抬手,手指翻动,告诉他:“宁家尚有后人。”

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他掩饰得太快,她竟发现他眼内有稍纵即逝的喜色,她心中微愕。

因为答应了要亲自为裴清懿设计一件兵器,叶熙宁这些日子一直忙于图纸的事情,着实费了一些心思。

李微吟瞧着她这副醉心的模样,心中有些酸楚。她从未见过阿宁像此刻这样专心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她从前当是极爱做这些事情的,如今却只能隐姓埋名,背负着那些令她痛苦的回忆活着。

只是这图纸尚未完成,却传来消息,京兆衙门接二连三地接到有人告状人口失踪。此事一开始并不怎么轰动,可是当报来的失踪人口越来越多时,便引起了些许骚动。京兆尹王贤礼便立即增派人手前往查探。这一查方得知失踪的人皆是男子,而且多为铁匠,他便察觉到此事定有蹊跷,又将此事呈报了朝廷。

刚得知这个消息,军器监那方又呈了消息上来,已有多名锻造师和官员无故失踪。原先有人未曾按时来军器监,也没人在意,以为家中突发了什么状况,哪知随后又有几人失踪,又听闻京兆衙门那边呈上来的消息,军器监才察觉不对劲。

军器监一直与各州都作院负责掌造兵器、戎帐、什物等,又执掌着整个姜靖国的军用物料。此事一出,一下令朝中大臣们哗然。

这案子不消多时便传了开来,案发之后半月多,陆澈都在为此事奔波,终日不在府上,连裴衍都甚少再出现在丞相府。

叶熙宁也隐隐察觉到这事与平西王有关,到了案发快二十日时,裴衍有一日晚上,翻墙进了丞相府,险些被叶熙宁当成刺客给揍了。

见来人是裴衍,她才松了口气。

裴衍拉着她就进了屋,道:“别惊动丞相府上的人。”

叶熙宁已有一段时日未曾见到他,没想到再次见着,竟是他大晚上翻墙进来。

她刚想责备,进屋后目光落到眼前男子的脸庞上,看到他眼里的疲惫和面上胡子拉碴的样子,有些错愕。

裴衍进屋后就自顾自地倒了杯水喝,放下杯子时转头看到叶熙宁正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很明亮,见她直直地盯着自己,裴衍不由得摸了一把脸,调侃道:“怎么?有些日子不见,熙宁姑娘不认得在下了?”

叶熙宁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刚想打手语回他的话,却不料裴衍抬手抓住她的手,眼神深深地看着她。他的眼神透着莫名的炙热,竟让她有些心虚地想回避,都忘了要抽回手。

“就我们二人,你就不能同我说话吗?”

不知道为何,往日要是听他这么说,她一定不想搭理他,可今日见他这副狼狈疲倦的样子,她心中一软,开口道:“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裴衍长舒一口气,松开了她的手,示意她坐下。两人坐定后,裴衍端正了一下脸色,道:“这些日子查到了一些重要的线索,那些铁匠和锻造师失踪一案,确实与平西王有关。这些人都是被他抓去替他私造兵器的,军器监那些失踪的官员,也是因平西王想从他们那里得知一些朝廷执掌的铁矿所在。而今日朝史宬的人几经周折,查到平西王这些年来,一直有人暗中相助,只是至今尚未查到此人是谁。”

叶熙宁目光微动:“平西王有勇无谋,这些年来却在军中大放异彩,收拢军权,已叫人刮目相看,背后若无人相助,实难有今日的地位。”

裴衍点头赞同她的说法:“此人隐藏得如此之深,绝非将平西王推上高位如此简单。他将自己的身份隐藏得很深,背后必有大阴谋。”

经裴衍一席话,叶熙宁像是想到了什么,心中一动,道:“可能查到当年曹正韬是如何成为击杀宁帅的人员的?”

裴衍微微眯了眯眼睛,慢慢地道:“你是怀疑当年之事背后有隐情,还和此案有关?”他略一思忖,觉得叶熙宁所言甚有道理,“你这么一说,似乎又多了一条线索,明日我便告知皇上,看能否查到。”

他忽然起身,一边想着事情,一边往里走。

叶熙宁跟着他站起身来,看着他走到自己的床边,方觉察出不对来,忙闪身至他跟前,拦着他的去路,问道:“你做什么?”

裴衍神色疲惫,打了个哈欠道:“睡觉啊,我已有三日未曾合眼,一得到消息,便来这儿告知你。你看我都累成这样了,你就让我歇一下能如何?”

他伸手将叶熙宁挡开,倒头便往床上睡去。

“喂!”叶熙宁无奈地看着他,见他合眼睡着了,并没有其他的举动,想了想便任由他去了。她重新回到桌子边坐着,想着方才裴衍说的事情。

裴衍睁了睁眼,看见叶熙宁坐在桌子旁的身影,着实有些累了,心满意足地闭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堂堂天子脚下,接连发生人口失踪,连朝廷命官都跟着遭了殃,这件事情终究还是传了开来。御林军在城中加强了戒备,连宵禁的时辰都提早了,引得城中百姓人心惶惶。

此案发生之后,皇帝责令刑部和京兆衙门全力督办此案,又命裴衍和陆澈继续暗中追查。朝史宬的人,也秘密调查着关于此案的线索。

裴衍在旁人眼里,素来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如今倒是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御林军护卫皇城。倒是那个刑部尚书魏良毓,因为这件事情拖了快月余,还未有什么结果,终日战战兢兢的,生怕圣上怪罪,惹得旁人闲话又多了些。

这案子时间拖得久了,难免令人心烦。

这日早朝,皇帝又发了很大的脾气,将魏良毓、王贤礼一干人等责骂了一顿,下了旨意要他们半月之内必须将此案了了,否则就革职查办。

大抵是因为陆澈从前是刑部出来的,魏良毓这些年来虽然碌碌无为,在当初陆澈还是个刑部侍郎的时候,对他倒也算不错,是以一有什么事情,他便求着陆澈给拿主意。

这些年来,陆澈虽做事不讲情面,对魏良毓倒也算仁至义尽,念着些往日在刑部供职的情分,便在朝上替他说了几句好话,才平息了皇帝大半的怒气。

下朝之时,魏良毓亦步亦趋地跟在陆澈身后,惶恐着要如何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明此案。

陆澈也甚为头疼,只说了一句:“魏尚书再有时间在这里与本官说些没用的,半月后就该告老还乡了。”使得魏良毓脸色垮了又垮,赶紧继续去查办此案。

裴衍跟在他们身后良久,见魏良毓急匆匆小跑离开的身影,笑了笑走上前几步,与陆澈并行。

此时下朝的官员们,都已走出宫门,唯有他们二人还在宫里。

“看不出来,陆大人还有护短的时候。”裴衍瞧着方才那一幕,冲着陆澈感慨道。

裴衍这句话在旁人听起来,不过是觉得陆澈当初也是刑部的人,才会这么做。可是这话清晰地落在了陆澈耳里,却听出些别的意味来。

他向裴衍瞥了一眼,两人一同走着。

“听闻前两日,裴大人在查当年平西王和宁国侯府的事情?”他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裴衍笑笑道:“这事竟还传到陆相耳朵里了。”

“若是不传到我耳朵里,怕是过阵子此案就与本相有什么牵扯不尽的干系了。”

“哦?陆相此话何意?”裴衍装腔作势地问道。

这几日裴衍不知为什么,忽然查起当年宁帅被杀一事。此案的卷宗,从刑部呈交至大理寺后,便没有人再查阅过。此等谋反叛逆的大案,若要重启卷宗档案查看,必须得经过皇帝御批才行。

这裴衍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让皇上准了,将大理寺的卷宗给调了出来。

“本相是何意,裴大人莫非不清楚?”陆澈顿了脚步,朝他看去。

裴衍亦停了下来,摇了摇头,叹道:“只可惜,当年的卷宗里并未提及是何缘由,不过今日陆相既然提及,裴某倒是想问问陆相,当年之事究竟为何?”

陆澈面上毫无意外之色,像是料定了他会有此一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裴衍始终含着笑,不避讳地看着他,像是非要从他平静的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当年陆澈与宁朝歌有着婚约,他为何会转变如此之大?他对宁朝歌,究竟有几分真心?还是只是利用她,借此机会从此平步青云?

倘若他只是利用宁朝歌想要荣华富贵,宁帅并无子嗣,宁朝歌身为他的独女又屡立军功,将来执掌大姜军权的,便是这位宁小将军,成为宁家的东床快婿岂不更加如虎添翼,他又何必为此背负骂名?

陆澈和平西王作为当年致使宁国侯府覆灭的关键人物,两人之间又存在着什么样的关系?

宁国侯府一案作为他登上丞相之位的“政绩”,缘何他会如此忌讳提及?当中又有些什么隐情?

这一个个问题,在裴衍内心里蠢蠢欲动地想要问出口,他却不得不克制自己的冲动。

“裴大人在卷宗上所看到的,就是真相。”良久之后,陆澈终于说道。他的目光深郁清澈,好似他与宁国侯府往日那些千丝万缕的干系,都不曾存在。

裴衍也毫不意外他会如此回答,他不过是想试探一下陆澈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听到他如此回答,他不禁笑道:“料想你会这么说,问了也是白问。”

陆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裴大人近日来,倒让本官有些刮目相看。”

裴衍向来对朝廷的事情不大上心的模样,此番处理这一案子,他心思的缜密程度,让陆澈对他改变了些看法,方才之事甚至让他有些诧异。

裴衍听他这么一说,朗声笑了笑道:“不想我竟还有一天能入陆相的眼,惶恐,惶恐至极啊!”

陆澈没有答话,只看着他有些浮夸的样子,笑了笑便负手向前抬步,身姿丰神俊秀。

裴衍深黑的双眸看着陆澈离去的背影,他那一身普通的官服这么瞧着也有一股正气之感,裴衍心头涌起一股暗潮,不由得玩味地笑了笑。

靖阳城城东五里之外有一片密林,周围多为农庄,常有农家住户在这片林子中打猎。这日有位猎户打猎归来时,发现了三具被遗弃在密林中的尸体,心中害怕,于是立马下山报了官。

京兆衙门一接到这个案子,本已被近日的失踪案弄得焦头烂额,现在又涉及人命,第一时间就通知了刑部,一起前往城东的山上。

先是失踪案,现在又出了命案,原本魏良毓的日子就不大好过,现在一下急得快火烧眉毛了,匆匆随着王贤礼去了命案现场,又着刑部侍郎林慎思前去丞相府上相告,望丞相能相助一二。

陆澈随林慎思一同前去,一到现场,便被告知那几具被丢弃的尸体,就是军器监失踪的两位锻造师和一位少监。

不消多时,工部也收到了这个消息,立马前来辨认,确认了就是军器监失踪的人。

而裴衍此时,却带着叶熙宁又去了一趟大理寺。因他拿着御赐的金牌,轻易便进了卷宗阁内。

叶熙宁见他屏退了衙役,让他们在外守着不许靠近,便放下心来开口问道:“听闻军器监失踪的人已经被杀了,此时你不去协助查案,带我来大理寺是为何?”

大理寺卷宗阁内的卷宗,向来以历代皇帝分区而放。为方便查阅,每个年号均有标识。叶熙宁扫了一眼一排排高立的柜子,不大明白裴衍想要做什么。

裴衍正边走边扫视着柜子上的年号标识,又听叶熙宁问道:“你是要查当年的卷宗?”

此时裴衍的脚步停留在先帝爷一朝存放的卷宗柜子前。

他回首,高深莫测地朝她笑了笑道:“此当年非彼当年。”

见她面有疑惑之色,他解释道:“当年宁国侯府一案,震惊朝野,谋反乃大罪,理应由大理寺主审,刑部配合。这件案子却是刑部主审,整个案子大理寺不过空担虚名。结案之后,刑部才将卷宗转交给大理寺。当年陆澈深陷两方的关系,却毫不被牵连,更因这案子从此平步青云,短短一年之内,便从小小的刑部侍郎一跃官至丞相。”

裴衍所说之事,众人皆知,叶熙宁难得地耐着性子听他说着。

他回过头去,极为迅速地扫过柜子上的卷宗,口中却未曾停下,继续道:“一个小小的刑部侍郎,怎么能仅凭一己之力,扳倒权倾朝野的宁国侯府?”

叶熙宁的脸色微微一动,心中一凉,黯然道:“只要皇上相信,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哼,”裴衍忽然冷笑一声,再次回首看向叶熙宁,“你说的不错,只要能让皇上相信,任何小小的罪名都可以成为大罪,何况一出口就是 ‘谋反’二字!只是……”他的声音顿了顿,“只是如果陆澈想要的不过是权势,你觉得以当年宁国侯府的力量,选择成为宁家的东床快婿,他会得不到他想要的?”

叶熙宁的心忽然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刺痛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

她眼神一黯,下意识地避开裴衍的目光,道:“我不知道。”

“除非,他对宁家恨之入骨,想除之而后快。”裴衍神色淡淡,言辞间下的判断却十分有把握。

叶熙宁与他一同站在柜子旁边,阳光透过窗户映射到屋内的光芒,让站在此处的两人身上,洒满了层层光辉。

因旁边的柜子遮挡,裴衍的面庞在阴影与光芒相交之下,让她看得有些不真切,如同他方才的话那般。

而她的内心犹如惊涛骇浪般拍打着,一时间难以消化裴衍所言。

“恨……恨之入骨?”她的声音轻而颤,带着难以置信的质疑。

恨之入骨的,难道不应该是她吗?

叶熙宁闭了闭眼睛,忽然明白过来:“你怀疑此事背后另有隐情?”

“不是怀疑,是肯定。”裴衍的目光重新回到柜子上,向旁边挪动了一步,“我们今天要查的是我的皇帝姐夫还没登基之前的事情。”

他口气随意,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一点都不像是来办正经事的。他刚说完话,正要转身查看另一排柜子,无意之间看见脚边的一格,光线不十分明朗,阴影之下只看见挂在柜子旁边的竹牌之上刻着“神爵”二字,他眼中一亮忙蹲下身来。

叶熙宁见到他的动作,敛了敛心绪,一同蹲下身来,问道:“你查那些事情又是做什么?”

裴衍没有回答她的话,却说起另外的事情,道:“我姜靖国所有入朝官员皆有秘密案卷,两年前我曾在机缘巧合之下,进入朝史宬查过陆澈的案卷,你猜怎么着?”

他转头看了看那堆卷宗,自己却不动手,眼神示意叶熙宁将那些卷宗取出,自己则起身退开,向旁边的桌子走去。

叶熙宁一怔,敢情这裴衍,将自己当成他的随从了?她顿时微微蹙眉,一回头看见裴衍正坐在桌子旁悠闲地摇着折扇,一副惬意的模样,她更是不悦。

“陆澈那卷宗,除了案卷表面标注的姓名、生源地以及是何年何月何日出生之外,翻开案卷,里面却是空的。”

叶熙宁被裴衍这一句话,惊得心中又是一怔。

裴衍的眼神落到蹲在地上愣神的人身上,提醒道:“发什么愣呢?还不赶紧将那些卷宗抱过来?”

换作平日里裴衍若是敢这么对她说话,她定好好教训教训他。只是方才他说的话,却让她陷入思索之中,脑中不断想着一些事情,便也懒得与他计较旁的事情。

她伸手将架子上的卷宗一本本地放到怀里,裴衍坐在那方,看着她低首整理卷宗的身影,不知怎的,与三年多前皇城楼上看到的那个身影,竟然重叠起来。

“什么都没有?”叶熙宁抱着那一大摞卷宗走了过来,眼中有些不可思议,缓缓地问道。

裴衍瞧着她的容颜,五官虽算不上精致,眉宇间却透着一股英姿,仿佛峭壁上的幽兰洁净秀丽,遗世独立。

叶熙宁的长相与宁朝歌并不相似,他却莫名地觉得眼前的她与宁朝歌,有着难以言说的相似之处。

她低头思考着,长而浓密的睫毛在面庞上照出一小片阴影,难得地放下了警戒心,透着些许温柔,半遮半掩地藏在她的睫毛之下,仿佛春水被微风拂过后的涟漪,微微漾着。

裴衍的心仿佛也随着那温柔的涟漪一动,却又立即被自己这忽然而来的心动惊了一下,收回目光点了点头,道:“堂堂陆相,他的案卷竟是空的,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你是怎么查到的?”叶熙宁朝他看去,不解地问道,“朝史宬没有圣上御令,旁人休想进去。”

裴衍忽然凑近,叶熙宁面对眼前放大的这张脸,瞪圆了眼睛,只听他道:“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

陡然见他如此痞态,与他尚算仪表堂堂的外形气质实在难以联系起来。

她伸手将他推开几分,朝他绽了绽笑容,呵呵一笑道:“就不求你,憋死你。”

“阿宁,身为女子,怎能如你这般不识情趣?”裴衍直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叶熙宁怔了怔,忽然想起曾经自己也对一人说过相同的话。

“陆澈,你怎么能这么不解风情?”

那时候他是如何回答的?

他黑而亮的双眸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清俊的面容之上浮起笑意。笑意温柔,他靠近她反问道:“你确定你身上有 ‘风情’这东西?”

不知怎的,她向来灵活的身姿忽然就变得僵硬起来,连呼吸都困难,脸竟噌的一下染上一片绯红。

明明是自己先撩拨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个曾经经不起自己一点点撩拨的陆澈,竟然渐渐变得像狐狸般狡猾。

可是所有的这些温柔,最后竟然成了捅向宁家最利的一把刀,将她的心一片片凌迟。

裴衍见叶熙宁忽然出神,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便伸手在叶熙宁眼前晃了晃。

叶熙宁见眼前裴衍的动作,心中本就不快,蹙着眉头抬手打开他的手,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冷淡地问道:“要查些什么?”

裴衍感受到她情绪的微妙变化,下意识地问道:“怎么了?”

裴衍仔细瞧了她一眼,眼前的女子静柔的神色之中,带着几分疏离与肃然,手上不疾不徐地将眼前的案卷挪开,取了一本在面前摊开。

她方才忽然表现出来的俏皮与锋芒,此刻尽数收敛,像是从未展现过。

是他的话,勾起了她不愉快的回忆?

裴衍这么想着,心知她并无告诉自己的意思,嘴上回道:“查一查神爵十三年前后,有哪些案子是涉及宁家的。”

叶熙宁心中一怔,如果没记错的话,陆澈出生于神爵十三年二月,联想到先前裴衍说的话,她心中隐隐有些明白他要查的是什么,只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便细细地翻阅起来。

一个多时辰后,裴衍终于从神爵十二年的一卷卷宗之上发现了一则案卷的异样,立即将卷宗递到叶熙宁面前铺开,指着纸页上的字迹,将卷宗之上提到的案子复述了一遍:“你看,神爵十二年七月,云州无字关一战,副将陆文渊因求胜心切,不顾军令执意追击敌军,致使十万人马遭受伏击,惨败于离楚,被处以死刑,斩首示众。”

叶熙宁默然不语,眼睑被裴衍的话惊得微微一跳,目光顺着他的手指向泛黄的纸张上看去。

她越往下看,心情越是沉重。

她在军中跟随父帅多年,却从未听父帅说起过陆文渊此人,也没有听各位叔伯提及过此事。可是她知道,即便陆文渊因决策失误,导致整个战局失利惨败而归,斩首之刑也过于严苛。

她心中明白裴衍所指,沉静地问道:“这只是怀疑,虽是同姓,可陆姓是大姓,光我朝四品以上的官员,陆姓之人便有不少,你怎么确信此人与他有关?”

“是,我的确没有把握。”裴衍道,“但是堂堂一远征副将,说斩就斩,宁帅不像是如此草率之人。若说陆姓之人与宁家有些渊源的,我想除了这位陆文渊将军,也没有旁的人了。”

“二十几年前的事情,如何查?”她不由得问道。

裴衍深深地看了叶熙宁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有一人定然能解你我之惑。”

她不自觉地眯了眯眼,问道:“你是说,端穆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