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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世 默认卷 第十六章 绝处逢生心相许

经此一战,两军均遭受重创,离楚军粮草被毁大半,短期之内必定不会再轻举妄动。

叶熙宁命杨煜宁镇守北鹿原,若离楚发难则由他作为主帅,与之周旋,牵制住离楚军的注意力;令破月前往昭云观,请静慈法师亲自前往嘉榆县医治掠影,顺道将宋枭和李豫白带回;让拂衣留下照顾掠影,孤煞、无绝和追鹞三人则前往天穹岩镇守,利用天险要塞的优势,万一北鹿原有难,可立即派兵支援。

将所有事宜安排妥当后,叶熙宁动身前往苍狼山一带寻找裴衍的踪迹,却只在断崖之下寻到一片血迹,毫无裴衍与甫生的任何踪迹。

她不敢想象他们从这么高的悬崖之上掉下来,是不是还有命活着。

她想,从这么高的悬崖上掉下来,裴衍肯定是没命了。如今尸身都找不到,说不准被附近的雪狼叼了去。

可是她不甘心,裴衍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就死了?

她几乎要将自己的唇咬出血来。

苍狼雪山的断崖之下,荒凉一片,俱是丛生的灌木和已经枯败的杂草。

叶熙宁下了马,徒步而行,寻着附近的山头,一座座地翻越眺望四周的踪迹。

她心里一遍遍地骂着裴衍这个骗子,心想,你把你的心放在我这儿还没取回去呢,如果你要死的话,至少也要让我亲口告诉你,我放不下你了,不打算把你的心还给你了。

再次见到裴衍的时候,她几乎是踉跄着扑向了他,看到他腰腹之上一大块地方已经被血染透。那个嬉笑无赖的人,此时昏迷不醒,遍体鳞伤,面上毫无血色,就好像已经失去了生命的迹象一般。

叶熙宁的眼泪一下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雪地上,砸在裴衍的身上。

她一面慌乱地将他身上的积雪拂去,一面哭着道:“你说你这一生都会等我,好不容易诳我对你敞开了心,接受了你这颗真心,现在怎么忍心,怎么舍得扔下我一个人?”

她哭得无助,她曾拥有全天下最好的,也曾一无所有。当她准备余生都孑然一身之时,他却出现了,给了她承诺和真心,让她破败的人生突然有了新的希望。

叶熙宁颤抖着身体,伏下身,将耳朵贴向他胸口的位置,安静的环境下,听到的一下又一下微弱的心跳声,仿若是这世间最美妙的声音。

她喜极而泣。

叶熙宁她头一次深切地感受到“喜极而泣”这个词,是怎样一种心境。

她感激于他的出现,让自己灰暗的人生,从此出现了璀璨光明。这一次的事情,差点就让她失去他,想到此,她便忍不住心惊。

叶熙宁将他拉了起来,给他一个温暖的怀抱,握着他的手,不断地将真气渡入他的体内,让他冻僵的身体缓缓回温。

她朝着周围看去,寻找着哪里有地方可以藏身。这种时候,她是真的害怕离楚的人找到他们。裴衍昏迷不醒,万一碰上离楚的军队,他们怕是九死一生。

她做不到就这样抛下他,看着他死,她必须尽快带着裴衍离开这里。

离楚主帅军帐之中,裴清懿脑袋沉沉,终于醒转,朦朦胧胧蒙眬间看到不远处有人正坐着看书。

她想动,一抬身脖子上的伤口便痛得她咝的一声倒抽一口冷气,方才想起来自己脖子上的伤口,也瞬间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她抬手护着脖子上的伤口,眼神投向那人。

楚照南早已听见响动,放下手中的书走到她的床榻边。

裴清懿却警惕地向后退了退,冷声道:“你站住,别靠近我。”

他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跨步走到她身边,伸手过来想查看她的伤口,却被她一把打开。

“别碰我!”裴清懿激动地看着他,因着这一动作,脖子上的纱布又渗出血来。

看到她如此提防自己,楚照南只觉得胸口闷闷的,两道剑眉微微蹙起:“你的脑子都是用来干吗的?”

裴清懿被他这一问,问得愣神。

“如果我要对你做什么,你以为你能护得了自己?”他神色淡然地看着她,“方才你昏迷的时候,你能阻止我做什么?”

裴清懿这才反应过来,忙看了眼身上的衣衫,原本的衣服早被血水染得不能穿,此时早被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她看了眼帐内,没有其他人,又想到军中均是男子,不可能有其他女子替她换上衣服,面色气得面色涨红,抓起枕头便朝着楚照南砸去:“你无耻!”

楚照南微微一侧,便躲开了砸向他的枕头,面对她的任性无礼,他却坦然处之,看到她脖子上的纱布又已通红,只轻松道:“裴三小姐若是再有什么举动,身上这一身衣服又脏了,本王不介意在你清醒的时候,再替你换一次。”

见他无耻得如此坦然,裴清懿倒是怒极反笑,讽刺道:“不知道若是贵国上下知道他们引以为傲的王爷,为了区区一个女子,放弃大好局势,会怎么想?”

楚照南依然神色淡然地看着她,那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对她方才所说之事毫不关心。他静静地看着他她,良久才道:“这些事情不必你操心。”

裴清懿看着那一张几乎看不出心绪情绪的脸,那双深沉的眸子之中,是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无人能探个究竟。

她紧紧握着的拳渐渐放松下来,极其沉着而嗤之以鼻道:“你想多了,我操心的只有你什么时候才能退出我大姜境内,我操心的唯有你什么时候——死!”

楚照南微微眯眸,不太在意她言语间的刻薄,轻柔的笑意稍稍浮现,慢慢地开口道:“把你的牙尖嘴利都收起来,否则我不介意麻烦一点帮你都拔了。”

裴清懿呼吸一滞,他平淡的话语里充满了警告,却用这么轻巧的语气说出来,让她一时间难以应对。

可偏偏越是这样,她越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竟真的不敢再多言一句,只瞪大了眼睛极度憎恨地看着他。

见裴清懿吃瘪的样子,他的心情似乎又好了一些,方才面容之上轻浅的笑似加深了几分,令他看起来少了些许危险的气息。

楚照南又将眼神落在她脖子上的伤口处,起身道:“既然醒了,那就把煎好的药喝了吧,我唤人过来替你换药。”

他离开营帐不久,便有一名丫鬟端着一碗温热的药进了帐中,盘子上还放了一罐药和纱布。

“姑娘先将药喝了吧。”那丫鬟长得眉清目秀,甚是伶俐的样子,端了药碗,动作娴熟地舀了一勺药递到裴清懿她跟前喂她。

裴清懿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药,道:“我自己来吧。”便从她手中取过药,一饮而尽。那汤药的苦涩味瞬间呛得她咳了几声,引得脖子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那丫鬟惊了惊,忙从她手中将空了的药碗取了过来放在一边,抚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道:“姑娘您的伤口……”

裴清懿气顺了后,拨开她的手,轻声道:“不碍事。”

她看了一眼这丫鬟,神色冷淡,问道:“你是谁?”

“奴婢名叫芯和,是王爷身边的侍女。”芯和声音甜柔,样子乖巧。

听到她这么说,裴清懿方才意识到自己被楚照南耍了,他明明是让这丫鬟帮自己换的衣裳,却不否认她的辱骂,甚至还……想到此处,裴清懿不由得又是气从中来,忽然伸手掀翻了芯和端进来的东西,哐啷一声,她怒道:“滚!”

她这突然的举动,吓得芯和一抖,忙跪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惹得裴清懿这么生气,一边低着头将被打翻在地的药罐和纱布放回盘子上,又将被打碎了的药碗碎片一一捡起来,一边小心地道:“姑娘您别生气,奴婢这就出去。”生怕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触怒了她。

看着芯和吓得浑身战栗,端着东西朝着帐外走去,裴清懿她又将人喊住了,道:“等一下,你回来。”

芯和听见声音,立刻停了脚步,慌慌张张地转过身来,那一张被吓得惨白的脸害怕地看着她,等着她发话。

裴清懿忽然有些懊悔自己将气迁怒到这个无辜之人身上,张了张嘴道:“替我把药换了吧。”

芯和一怔,又听裴清懿她道:“愣着做什么?”

她这才反应过来,面色一松道:“是,奴婢马上替您换上。”

她的动作十分轻柔,除了替裴清懿她清洗伤口时有些痛以外,其他都好。

裴清懿心中歉然,咽喉里却是一阵酸涩,不知该怎么开口,良久方道:“好了,你可以向你的主子交代了。”

芯和似未想到她会这么说,又一愣,面带感激之色,忙道:“多谢姑娘。”

裴清懿瞥了她一眼,自顾自地躺了回去背对着她道:“我可不是为了你,伤在我身上,疼的是我,又不是别人,我为的是我自己,药得喝,药膏也得换。”

不想她有此想法,芯和神色愣怔,像是被震怔住了,片刻后才回道:“姑娘说得的是。奴婢一会儿给姑娘送吃的过来,姑娘昏迷了一天,想是饿了。”

裴清懿没有再回应她,倒是被她这么一提,真觉得有些饿了,且愈想愈饿。

已是十二月,姜靖国位于九泱之北,饶是最南方的云州,经过前几日的大雪,也已天寒地冻,风雪覆盖。

面对又一阵簌簌而落的风雪,叶熙宁从来没有如此庆幸过自己找到了这么一处隐蔽的藏身之所。除了能躲避忽然降临的风雪,还能避开随时有可能发现他们踪迹的离楚军。

因为裴衍昏迷不醒,又遭风雪,这一路之上他们走得极为困难。待她带着裴衍安顿在此处之后,又急着替他疗伤,一番功夫下来,自己也累得昏睡了过去。

她醒来之时,偌大的风雪已将洞口覆盖了大半,她自己也已被饿得肚子作响,这才想起来临行之前拂衣为她准备的干粮被她忘在了马上。不过幸好从前多年行军,她习惯在身上带两张饼,以在与敌军交战被困之时解燃眉之急,想不到此时竟用上了。

叶熙宁将饼取了出来,又借着山洞外照进来的微弱的光芒,看了看裴衍,想到他已有几日未进食,心中又是一下抽痛。

她将饼放下,起身走到洞口,双手捧了一大捧干净亮白的雪,回到裴衍身边。

她跪坐在裴衍身边,含了一口冰雪,在口中化成水之后,一口口喂给裴衍喝下。而裴衍昏昏沉沉间,觉得自己的唇上有柔软的温热触碰着,让他贪恋,随之入了喉咙的,是带着一丝丝凉意的甘甜。他贪婪地汲取着这一份甘甜,直到餍足才罢休。

叶熙宁来回几次以口化雪,将雪水渡给裴衍吞下之后,方才自己就着雪吃了几口饼。

山洞之内虽能遮挡风雪,却也甚为阴冷,她伸着腿,让裴衍枕着她的腿靠着,她的手臂环着他的头,将他的上半身揽在怀中,将自己的披风盖在了他的身上。两人这样依偎着,她方才觉得裴衍的身子不至于冰凉得让她担心。

不知过了多久,裴衍终于恢复了意识,动了动身子,发出不适的闷哼声。

叶熙宁心中一阵欣喜,却克制地道:“小心点,别乱动。”

裴衍以为自己从断崖之上坠落,已是必死,却没想到还能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心中竟觉得无比放心。

“裴衍,你受伤了。”叶熙宁轻轻说道,像是连说话声大了,都怕惊到他牵动他身上的伤口似的。

裴衍在黑暗里牵动嘴角,无声地笑了笑。山洞之内一片漆黑,他看不清她的样子,然而却能想象出她此刻的神色,定是微微蹙着眉,绷着脸,明明心疼却又极为隐忍。

她的动作反应,可比她的心和嘴诚实多了。

裴衍轻轻地嗯了一声,语气舒朗,声音却是喑哑:“那很好啊,这样我就更离不开你了,离开你我可是会死的。”

他轻柔的一句话,却像是雪山崩裂般震得叶熙宁心口发疼发酸,霎时有泪盈眶。她努力吸了吸鼻子,将那一股酸楚压抑下去,见他还能开玩笑,总算有些放下心来。

一向坚毅的女子,软了声音,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舍与哭过后的鼻音,嗔道:“你这个人,这种时候怎么还这么无赖?”

裴衍又震了震,面上有轻柔的呼吸拂过,知道她此刻定是低着头看着自己,摸着黑她才敢这样放松身上的警戒。

这个女子,征战沙场杀伐果决,他未见过她受伤的样子,却能想象到依着她要强的性子,就算伤得极重也会忍着,绝不会哭。

“阿宁。”

“嗯?”

“你怕我死了?”

“……嗯……。”

“今后不要再哭了。”

“哦。”叶熙宁难得乖顺地应承着他。

“我没想那么早进我们家祖坟。”

“……哦……。”

黑暗里,两人的声音此起披伏,在空旷的山洞中,几乎是低语的声音也显得极为清晰。

“至少得先让我的灵位上出现 ‘先夫’两个字,我才能安心进祖坟。”裴衍低低咳了两声,声音虚弱无力,却一副分外不甘心地补充道,“还有我一定会立下遗训,不准遗孀改嫁!”

裴衍一面说着,一面仿佛已然预见到了自己万一不小心晕厥过去没醒来,她就跟着别人跑了的场景。

叶熙宁觉得心里有那么一瞬间,很想把靠在她怀里的裴衍扔出去。可是一想到裴衍现在的伤势,她又觉得自己也就是想想,才不会舍得那么对他。

她很有耐心地回应道:“除非你拽我一起进你们家祖坟,要不然我肯定转头就找个小白脸逍遥快活去。”

裴衍听见她的话,心中有股异样的情绪流动,连带着身上已经痛到麻木的伤口,都像是被敷了镇痛药似的,令他身心舒坦。

他闷声笑道:“阿宁就是不一样,这么特殊的求婚方式我可是头一次见,不过我觉得挺好的,我答应了,和你一起进祖坟。”

“……裴衍,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揍你!”叶熙宁翻了翻白眼,咬牙切齿地道。

“可是你现在一定不舍得。”他的声音微弱,却分外笃定。

“……嗯……。”她撇了撇嘴,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个世界上,真的是一物降一物啊。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她将饼撕碎了一点点喂给裴衍。因为失血过多,他很快又陷入昏迷。

叶熙宁抱着他,心中又是难受又是慌乱。她怕他每一次睡过去之后,就再也醒不过来,想着想着,竟有些无助地哽咽起来。

她又担心自己吵着裴衍休息,强忍想哭出声的情绪,抬手抹干净脸上的泪痕,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

裴衍一直靠在她的腿上,直到她的双腿已经麻木得失去知觉,她也不敢动。

她只能等,等着他休息够了醒过来。她时不时地伸手去摸摸他的脸,害怕他就这样昏死过去自己却不知道。

叶熙宁一个人胡乱想着,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来,心中的内疚也越来越深,如果自己再考虑周全一些,如果她陪着他,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了。

楚照南是什么人,他不知道,自己还不知道吗?

她又想着裴衍的伤势,想起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裴衍就不断地出现在她的人生里,任凭她如何冷眼相对,他都不恼不怒照单全收。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衍终于又醒了过来,发觉自己还靠在叶熙宁的腿上,他想开口,却因为身上的伤而痛得皱起眉来,动了一下。

叶熙宁发觉怀里的人有了反应,忙轻声问道:“你醒了?”

“嗯。”裴衍应了一声,问道,“我睡了很长时间?”

“是啊,我都想叫醒你了。”她的声音有些压抑,心底那股担心与紧张长时间地吊着她的一颗心,见他醒来都有些茫然。

因为躺了很久,背上有些不适,他微微动了一下,下意识地反手一摸她的腿,又凉又僵,他又气又心疼地道:“你是傻吗?”

他一急,撑着手就要爬起来,一下牵动了腰腹上的伤口,闷哼一声,疼得快晕过去,却还是强撑着挪开了身靠在一边的石壁上。

裴衍身上盖着的叶熙宁的披风从他身上滑落。他伸手压着自己腰部伤口的周围,感觉又有血在渗出。

她听见声音,亦是着急地往前一动,却忘记了自己的双腿已经麻了,一个趔趄上身便扑了出去,却被裴衍抬手一挡,稳住了身子。

两人鼻息相缠,叶熙宁震了震,伏在裴衍身上,倒像是投怀送抱的姿势,几乎与他贴面,只听他压着喑哑的着声音道:“你急什么?”

她霎时心微微一收,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身子向后退开几分,那原本已经被压得失去了知觉的双腿,因为血液循环而渐渐恢复了感觉。

叶熙宁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责怪他道:“好端端的动什么,你不知道自己有伤吗?刚刚是不是疼了?伤口是不是又流血了?”

虽然看不见她此刻的样子,但听着她着急忙慌的声音,感觉到她的手在自己身上探着,裴衍心里像是被点燃了的草原似的,越烧越旺,一手按着伤处,一手按住她乱动的手,低低地笑了起来,道:“你乱摸什么,死不了,嗯……”

叶熙宁被那“死”字一惊,心猛然一抽,抬手便捂住了他的嘴,薄怒道:“不准说那个字,以后再也不准说那个字!听到没有!?”

裴衍本以为她是气自己这种时候还要取笑她,却没想到这向来淡然冷静的女子,竟因为这一个字情绪紧张,便再也没有了玩笑的心情。

他松开按住她的手,将她捂着自己嘴的那只手拿了下来,稳稳握了握,道:“好,以后你不准的事情,我都不做了。”

叶熙宁松了一口气,动了动被他握着的手,仍是赌气地道:“不准碰我。”

裴衍一愣,听着她嗔怪的声音,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在使小性子?他伸手一带,将她拉进怀里,声音嘶哑的地声音低笑道:“那可不行,今天不碰,以后总还是要碰的。”

她脸上一红,心想,所幸的是他看不见自己脸上的表情,要不然一定会借机取笑一番,又要拿着此事借题发挥。

“阿宁,天知道我有多喜欢被你管着。”叶熙宁耳边忽然响起裴衍轻微的声音。

听见他这么说,她的心酥酥麻麻地软了下来,什么气都没有了。此时她只庆幸,他还活着。

“嗯,”她应了一声,把头埋在他胸前,闷声道,“可是你一点都不好管。”

她向来行事果决从不拖泥带水,可是没想到会遇上像他这么无赖的人,一次又一次地侵犯进她的领域,一次又一次地突破她的底线,毫无道理可言,却又让她无可奈何。

可是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另一个人,叶熙宁不由得蹙了蹙眉。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想到那个人,恍惚间想起自己曾经和他相处时的情景,心中一阵酸楚,而这种感觉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她忽然意识到,为什么自己会一次又一次地忍受裴衍的厚颜无耻,那活脱脱就是曾经的宁朝歌。

他们,本就是一类人,这大抵就是臭味相投。

换作裴衍的话来说,这叫惺惺相惜,、心心相印。

叶熙宁想了想,低声唤他的名字:“裴衍。”

“嗯?”

她静默了片刻,道:“我有心事,困我余生,只能说与你一人听。”

裴衍一怔,待明白她要说什么时,心中仿佛有什么晕开。习惯了她向来对自己都是一副恶言恶语的样子,如今听着她又闷又委屈的声音,他的心情居然有些不知该如何描述。他已经明白她的心意,即便她不说出口,也足够叫他开心。

裴衍语气里带着几分笑意,揶揄道:“早知道打个仗受个伤,就能让你变得这么温柔可爱,我倒巴不得叫楚照南早点攻打云州了。”

她好不容易才放下骄傲,想要将心事告诉他,又听他说着这么混账的话,忍着想揍他的心道:“我看你伤的不是腰,是脑子吧?”

裴衍又是闷声而笑,懒懒地道:“我的脑子要是坏了,你还要我不?”

叶熙宁却伸手将裴衍揽着她的手臂拿开,从他怀里退出来,幽幽地道:“对不起……”

面对她的忽然的道歉,裴衍心中一怔,半晌才问道:“怎么了?”

他听见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忧伤地回答道:“方才是我说错话了,你怎么可能是才伤的脑子,你的脑子本来就没好过。”

裴衍一时间竟找不到话来回答。

叶熙宁见他吃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郁闷一扫而空,心情舒畅地轻声道:“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吃的东西了,迟早会饿死的。如果你可以了,我就带你回去。”

“嗯。”裴衍应了一声,顺势坐起身来。

叶熙宁已经迅速地站了起来,弯下身去扶他起来。她动作小心,生怕牵动他的伤口让他的伤势加重。

裴衍站起来后,靠在她的肩头微微喘着,将方才没有说完的话继续补充道完:“就是,虽然有喝的,迟早也会饿死。”

他刻意舔了舔唇,那声音在她耳边尤为清晰。

叶熙宁脑中突然嗡的一声,一股血气上涌,想起之前自己捧着雪回来,用嘴化成雪水喂给他喝,此刻裴衍却故意舔唇发出这样的声音来提醒她,真是……欠揍!

她的脸红得发烫,咬着牙恨恨地想,这混账的裴衍,真是无时无刻都不放弃占她便宜的机会,等他伤好了看她不好好收拾他。

叶熙宁忍了忍,耐心地道:“回去就有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可千万给我撑住。”

裴衍听她说着这话,心情很好地回道:“你是不是想着等我好了,欺负回来?”

叶熙宁一边扶着他,两人踉踉跄跄地在黑暗里朝着洞口行去,一边回道:“你知道就好。”

“这么正人君子的做派?”

“你想说什么?”叶熙宁警觉地问道。

“要是受伤的是你,我肯定尽我所能地乘人之危。”裴衍认真地道,口气中一副替她遗憾惋惜的样子。

叶熙宁哧了一声道:“你当我傻吗?乘你之危,吃亏的到底是谁?”

裴衍忍不住闷声笑了起来,道:“我媳妇儿不傻啊。”

“闭嘴,谁是你媳妇儿!”叶熙宁气道,“好好走路!”

待他们走到洞口时,微亮的光芒透过封住洞口的积雪照进来,叶熙宁掌中凝力,一掌朝着洞口推去。

因着她这一掌,封住洞口的雪轰然塌陷下去,连带着四周的积雪,像是雪崩了一般,轰轰往下掉,等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走吧。”她将裴衍的手挂在自己的肩上,扶着他前行。

刚走到山洞口,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被刺眼的阳光照得刺痛,叶熙宁一眯眼,低首才发现裴衍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几乎将他半身白袍染红。

她感受到自己脸上有温热的眼泪淌了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心疼,眼泪才会这样不受控制地流下。

裴衍擦了擦被阳光刺得眼疼而渗出的眼泪后,看见叶熙宁的异样,心头一惊忙问:“眼睛怎么了?”

叶熙宁正看着他,眼眶里的泪水不断地往下流着,裴衍才发现她不太对劲。

她少有表现出现在这样无措的样子,一下靠进裴衍怀中,抱着他道:“裴衍,你都伤成什么样了,流了这么多血!”

她的话让裴衍有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心头又是难言的高兴,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道:“傻子,我已经没事了,你救了我的命。”

叶熙宁听着他的话,那种害怕从此又失去一个人的惶恐感觉,才渐渐淡了下去。她松开双臂,低着头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抬眼朝他笑了笑,可眼睛都是红的。

她的声音仍旧带着浓浓的哭过后浓浓的鼻音,又哭又笑道:“以后你的命就是我的了,没有我的允许,你连根头发丝都不准丢。”

“好。”他眼里都是笑意。

叶熙宁拖着受伤的裴衍,两人缓步在山坳间艰难地行走着,因为受着伤,走了一段路之后裴衍已然体力不支。她扶着他在旁边坐下,四处看了看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

裴衍抬手拉住她的衣袍道:“你去哪儿?”

见他神色紧张,叶熙宁一笑,道:“放心吧,我去去就回。”

她蹲下来将手中被抓住的那一角衣袍抽出,笑得有些得意,道:“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豺狼虎豹,你要是害怕,记得喊我回来救你。”

这女人好不容易温柔一下,刚刚他才有些感动,又原形毕露了啊……

裴衍干脆配合着她,用委屈又依赖的眼神看着她,叮嘱道:“那别走远了。”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大度地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放心吧,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叶熙宁绕过这片雪山石,走到后面看见一片已经被积雪挂满枝头的树林,不禁惊叹于这雪景树林的景色壮丽,只是想着裴衍,却没了欣赏的心情。

她抽出绕在腰间的长鞭,将真气注入鞭身,运气劈向树枝,那长鞭竟像刀剑一般锋利,瞬间将树枝劈断,不一会儿,便收集了一堆一般大小,形状又直的树枝。

她将披在身上的披风解下,毫不犹豫地将它撕成一条条碎布,将几条碎布拧成一股,把地上的树枝绑成了小榻,正好可以躺下一个人。

叶熙宁得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将鞭子缠在树榻上,拖着往回走去。

裴衍偏首看着那道回来的身影,见她肩上挂着她的鞭子拖着一张树塌榻,心中不由得感动。等她走近,他方才懒懒地道:“你再不回来,我还以为你要将这山头都给掀翻了。”

他瞧着地上的树塌榻,心里有些难受,嘴上却说着玩笑的话,一挑眉道:“你不会是要让我躺在这上面让你拖回去吧?”

“你有两个选择。”叶熙宁看着他,正色道。

“嗯?”

“一个是你自己躺上去。”

“另外一个呢?”

“我把你打晕了扔上去。”

裴衍嘴角抽了抽嘴角,看了看她,计算了一下自己此刻的伤势决然不是她的对手,又无比确信她会干出给自己一棍打晕这种事情后,十分屈辱地长叹一口气,将那树榻塌向自己拉了拉,自觉地在上面躺了下来。

裴衍虽然心疼她,却清楚地明白若是此时自己坚持走回去,只会让她更加担心。

他躺下后,看着叶熙宁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一张脸,长叹一声道:“怎么觉得我是被土匪婆子拉上山的压寨相公。”

叶熙宁与他对视一眼,看着他此刻别扭的神色,忍不住笑了笑,清秀的面容上顿时添了几分明艳娇柔。

她心情甚好地拉着鞭子拖着树塌榻向前走着,道:“要是半路上我心情不好了,我就寻个山头把你卖给这儿的土匪婆子。土匪婆子肯定最喜欢像你这样长得俊俏好看的公子哥儿了,一定会好好疼你的。”

“那我宁死不从。”

“哟,没瞧出来裴二少这么有志气。”

“一女不侍二夫,一男也不从二女,我已经许了人家,不能再从土匪婆子了。”

裴衍这句话说得一板一眼,颇为正经,却让她想起两人在山洞里时说的话,那是不是算订终身了?

裴衍半晌听不见她的回应,奇怪地问道:“阿宁这是被我的忠贞所感动了?”

“不,我只是在想,是土匪婆子先逼奸了你,还是你为保清白,先以死明志。”

裴衍听见“逼奸”两字,瞬间脑门充血,像是此刻已然被腰圆臀肥的土匪婆子按在了床上,一想到那画面,他喉头一呛险些咳嗽起来,惊恐地道:“士可杀不可辱,光听着我就想死了,你还是心情好点别把我卖了。”

叶熙宁笑得无辜。

她一边拖着裴衍前行,一边想着,真好,他活着,自己也活着。

只是她一直不敢相问,甫生去了哪里,裴衍他又是如何死里逃生的。

叶熙宁并未接过裴衍的话,裴衍也不在意。因为她的笑声里,他便能听出她此刻的心情轻松愉悦,他的眼内便温柔渐起。

笑过之后,叶熙宁又忍不住庆幸地长舒一口气。经此一事,她方才确信裴衍在自己心中的位置早已非同寻常。她原本想等到宁家洗清冤屈之时向他表明身份,可现在她想着等他们两人安然回去之后,便告诉他真相,作为他劫后余生的一份惊喜。

与裴衍相处这些时日,她虽未言明自己的身份,却也能感受得到裴衍对她的身份早有疑虑。她未曾刻意掩饰,前来云州之时,她也做好了有一天要亲口告诉他的打算。此刻想着裴衍知道自己便是他口中那个曾令他魂牵梦萦的宁朝歌时的样子,叶熙宁的心情便如同春花般绽放。

回到嘉榆县,已是三日之后。

裴衍虽强撑着,也却因长时间没有得到医治,回到嘉榆县之时,伤势加重并且高烧不退。叶熙宁也累昏了过去。幸好叶熙宁临行前已命破月将静慈法师请至嘉榆县,并且昭云观中众多弟子也前来帮忙,替军中将士们医治。

掠影的手臂虽然没有了,好在命已保住。李豫白的双手手筋,也已被静慈法师接好,再休修养一些时日便可恢复。

这些日子,离楚那边竟也没有什么动静。自离楚军带走裴清懿之后,两军一直相安无事。

这些事情,都是后来叶熙宁醒来才听拂衣说起的。裴衍因伤势过重,昏迷了好几日才醒来。醒来之后,又因药力,多是睡着的状态。叶熙宁一直守在他的身边,悉心照料着。待裴衍伤势恢复一些后,她原本打算将自己就是宁朝歌一事告知与于他,可心中却忍不住先告诉他,他坠崖之后发生的这些事情。

裴衍神色平静,叶熙宁又说起甫生的事情,说派过人前往断崖下寻找,断崖之下似有雪崩的迹象,却未能寻得他的遗体。

裴衍听着此事,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好像就这么接受了这样的状态。

可越是如此,叶熙宁心中越清楚裴衍极为在意。于甫生而言,他存在的意义是保护裴衍,他做到了,他走的时候必定无憾。可于裴衍而言,却是他连累了甫生,害了他的性命。

叶熙宁不知该如何安慰裴衍,却忽然听裴衍道:“阿宁,你不必想着如何宽慰我。我知道,这已经是我们所承受的最轻的伤害。”

叶熙宁低沉沉闷的心情,因这一句话而微微一动。

巨鹿峡谷一役,云州军损死伤惨重,裴衍、李豫白、掠影皆身负重伤,甫生为救裴衍而死,裴清懿落入楚照南之手,原本驻扎在北鹿原一带的军队折损大半,而裴衍所带领前往晋宁城方向截断敌军后路的十万大军,也几乎全军覆没。

然而这一役下来离楚军也未讨得什么便宜,驻扎在琥珀川一带的五十万大军,遭受云州军的前后夹击,将士损伤近二十万,精锐部队遭受重创,粮草被毁过半。

云州城的冬天终日下着大雪,两军也像是因为某种原因之下,默契地停止了激烈的交战。

等裴衍伤势好起来,已近除夕。

这日一早,追鹞过来,顺便将裴衍和叶熙宁的早点送了过来。

裴衍受伤这些日子,都是叶熙宁陪着他一起在屋中吃饭。追鹞放下早点后,说静慈法师好像正在整理行装,似乎是要回商州去。

叶熙宁正要拿起筷子吃早点,听闻静慈法师要辞别一事,惊讶地问道:“师父要走?”

追鹞摇了摇头道:“好像是,我也不太清楚,所以想着和你说一声,姑娘要道别的话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这些日子叶熙宁照顾裴衍,几乎寸步不离。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与裴衍之间的情谊。追鹞说完之后,便识相地赶紧离开,以免惹来裴衍责怪她不懂事的眼神。

静慈法师要走,叶熙宁自然是要去见的。裴衍要一同去,却被她阻止了。

“你去做什么?”她不愿裴衍走动,一副不容反驳的样子,“好好待着吧,我去去就回。”

裴衍还想力争,看着已经起身往门口走去的叶熙宁忽然回身,朝着他道:“裴衍,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

他望着门口背光的女子,看见她眼里的笑意柔软明净,让这一张清秀寡淡的脸因这一笑,像是要融化在阳光下的冰雪,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柔和平静之色,却又有掩饰不住的夺目神采。

不知为何,看着她的眼神,裴衍仿佛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期许地等着她开口。

叶熙宁笑着说道:“在告诉你这件事情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裴衍按捺着激动的心情,道:“阿宁要问什么,我都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你曾告诉我,你心系宁朝歌,若是她还活着,我和她之间,你当做如何选择?”

裴衍对叶熙宁这样直白的问题有些意外,又不太意外。他望着叶熙宁的笑容渐渐放大,道:“原来阿宁一直别别扭扭的原因,是因为吃醋了。”

叶熙宁嗔怪嗔地瞪了他一眼,道:“想好了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我再告诉你要说的事情。”

她正欲提步而离去,却听身后的人不紧急不缓道:“明月将照彩云归,阿宁,于我而言,这不是选择,而是宿命。”

叶熙宁脚步一顿,背着裴衍无声地笑了笑。裴衍说得的对,与于他们而言,这不是选择,而是宿命。

叶熙宁又回首望着他,淡笑道:“我想,你是希望能够听我亲自告诉你答案的。”

“裴衍,我是宁朝歌。”她郑重地告诉他,“叶熙宁就是宁朝歌。”

即便对叶熙宁所说的事情并未不十分意外,听她亲口承认,裴衍心中仍是涌起一股血潮,好一会儿才压抑住胸口那些几乎将自己淹没的激动的心情情绪。

“阿宁,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此刻我心中是有多欢喜。”裴衍眼中的灼灼光华,仿佛将她的灵魂烫到。

叶熙宁不由得避开了他的目光,只点了点首头,应了一声,便赶紧离开了此处。

此前静慈法师已了解过叶熙宁现在的一些情况,也知她不再执着于报仇一事,心中便也放心许多。

见叶熙宁来见自己,知她已经得知自己要走的消息,静慈法师道:“原本我担心你执念太深,如今看来,你做得很好,多余的话你也不必说了,当年宁将军于我有恩,我能将这恩情赠还于他的一双女儿,心中也十分欣慰。”

“对于微吟而言,您是她的师父也是她如同亲娘一般的亲人……”叶熙宁还想说些什么,却终是住了口,她知道如静慈法师这般超脱红尘之人,不会在意这些事情。

静慈法师一扬手中的拂尘,恬淡地笑了笑,道:“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看到你能放下曾经的那些怨恨,我很高兴,相信宁将军泉下有知,也会替你高兴。”

听她提及父帅,叶熙宁心中柔和起来,又不知该如何感谢她的多番相助,只能道:“谢谢师父。”

静慈法师却笑着摇了摇头,道:“熙宁,你最应该感谢的人是你自己。”

叶熙宁静默了一瞬,明白她所指的是什么。

不过四年的光景,却长到让她感觉像过完了一生那么久。曾经繁华多姿的生活,早已湮灭。她在心里恨过,、厌恶过,却最终还是选择了一条光明的道路。

她曾璀璨如繁星的人生,终将不会因恨而被黑暗吞噬,她该多么感谢自己。

叶熙宁站在雪地里,目送着静慈法师离去,耳中却犹自回响着她临行前的那一番话,站在风雪里不动,直到身上积了薄雪。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她闻声回头,看见裴衍步履蹒跚,撑着伞吃力地朝她走来。她心中一暖,想必他是等自己太久了,便忍不住前来看一看。

叶熙宁忙转身朝他小步跑去,躲到他的伞下。她从裴衍的手中接过挡雪的伞,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取笑他道:“走路像个瘸子,还要我扶你回去,不是让你好好待着吗?”

裴衍伸手掸去她身上的落雪,扯了自己身上的大氅将她罩住,换了一副神色道:“谁让你是个撒谎精,说一会儿就回,这都快成雪人了,也不知道回来。”

叶熙宁连连点头,伸手搀着裴衍,认错道:“是是是,是我不好。”

两人边说笑,边一道走回去。

除夕那日,杨煜宁一早就从北鹿原赶往嘉榆县,叶熙宁见到他时虽有些奇怪,倒也立即笑了笑,以为他是心急,没等到自己派人过去就率先来了,忙请他进屋坐下道:“正想着让人去通知你,今晚过来一起守岁,想不到你自己先过来了。”

杨煜宁却没有接她的话,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她,示意她先看。

叶熙宁见他如此反常,立即拆开书信来看,眼神迅速扫过之后,抬眼看他,问道:“你看过了?”

杨煜宁点了点头道:“是崔成义亲自送的议和书,假不了。”

叶熙宁微微变了脸色道:“我早有耳闻离楚朝内储君之位争夺激烈,楚照南想要拿下云州亦是为了巩固自己在军中的势力,好助他谋夺天下。当年你我与他交战多年,以他的性格,怎么会做出如此出人意料之举?”

杨煜宁十分赞同她的说法,道:“其中必有隐情,我恐有诈。”

“你觉得他是假借议和之名,想要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叶熙宁 心头一惊,眼底思绪繁杂,道,“我去找裴衍。”

两人前去裴衍的住处之时,却见有朝中派来的人刚刚离开。

叶熙宁见裴衍神色不悦,手中执着一道圣旨,便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又看到他未披大氅站在风里,恐他身体不适,忙疾步上前将他拉进了屋子里,问道:“方才那几人是朝廷派来的?”

“嗯。”裴衍眉头微蹙,一回首才见同行来的还有杨煜宁,“杨将军也来了?”

三人落座之后,叶熙宁立即将手中离楚的议和书递给裴衍,道:“你看,这是今日一早送过来的议和书。”

裴衍看完之后却对此毫无惊讶之色,不急不缓地将手中的圣旨一拨,那圣旨唰一下铺展开来,上面所写正是有关于议和一事。

叶熙宁与杨煜宁迅速阅完圣旨之后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惊诧之色。

“此事已成定局,皇上已下了班师回朝的诏书,令我十日之内返回靖阳城。”裴衍眉峰皱起,说起回靖阳之事,神色终于有些变化。

叶熙宁立即问道:“你是担心阿懿?”

裴衍点了点头,道:“阿懿在他手上已经许久,他却没有任何举动,若说和豫白相比,阿懿岂非更好的要挟筹码?”

那日两军交战之时,裴清懿以自己的性命相要挟,令楚照南为她放走李豫白。依照楚照南的为人,他绝对不会受此要挟,楚照南却照做了。叶熙宁着实震惊于他的这一举动,如今这一封议和书和一道诏书下来,令她不得不联想到裴清懿。

楚照南提出议和,必是与裴清懿有关。他们之间,一定达成了什么约定,才让他做出这样的决定。

叶熙宁沉默了一瞬,终于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裴衍,阿懿可与楚照南曾有牵扯?”

裴衍眉头挑了挑,反问道:“怎么可能?”

离楚军营之中。

近一个月来,裴清懿的伤势早已大好。在这期间,她几次三番想要闯出大营,却次次都被抓了回来。昨日晚上她企图逃跑,又被楚照南逮了个正着,被关在营帐中后,气得快将整个营帐都掀翻了。

芯和劝阻无果,只能战战兢兢地躲在一边看着她砸着一切能砸的东西。这位裴小姐的气性不小,毫无离楚女子的温柔贤惠,却不知为何王爷对她百般纵容。

等裴清懿骂累了,摔累了,便一屁股坐回床榻之上,这是营帐之中唯一没有被破坏的地方。她气冲冲地看着芯和,道:“我饿了。”

芯和心头一喜,心知她说这话的时候,就是已经发完脾气了,忙道:“奴婢这就命人将早膳拿来。”然后又喊了人迅速将营帐中被砸得破烂不堪的一地东西收拾干净,重新换上了。

用餐时,楚照南又来了,芯和见他示意她退下,便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营帐之中只剩下两人,看着坦然用着膳食的楚照南,裴清懿始终闷声坐着,一双手放在桌子下绞得指节发白。

他吃了几口后抬眼看她:“方才我已命人将议和书送到你二哥手中。”

听到这个消息,裴清懿脸色一怔,原本堵在心口的一口气瞬间缓了缓,放在腿上的双手抬起,拾起碗筷,低眸看着桌上的膳食,没好气地问道:“你什么时候让我回去?”

楚照南的眼神自始至终不曾离开她的面颊,可是她始终没有抬眼看他。

“等议和书签订,我便陪你回靖阳城,向皇帝求娶你为我的王妃。”他声音平淡,好似在谈论今日的天气如何。

裴清懿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陡然扬声问道:“什么?王……王妃?”

楚照南贵为离楚四王爷,如今权倾朝野,早已是离楚储君的不二人选。她是姜靖国门阀世族之女,身份虽比不得公主尊贵,却也因其长姐乃姜靖国皇后而身份显赫,可这对于楚照南而言并无裨益。

于离楚国而言,她是异族女子,他要娶她为正妃,这无疑是在告诉她,他楚照南倘若有朝一日登基为帝,她也是他的皇后。

对于裴清懿的反应,楚照南毫不意外,只道:“本王已派使臣前往姜靖国,以和亲一事签订两国协议。”他看着她风云变幻的神色,又道,“如果本王没有计算错误,今日到裴衍手上的,不但有本王的议和书,还有皇帝的诏书。”

“你有病吧?”裴清懿脱口而出,“你们离楚国难道挑不出一个能看的女子了吗?我不会嫁给你的!我死都不会嫁给你的!”

楚照南心头仿佛被针刺中,原本平静的神色立即冷了起来。他放下手中的碗筷,起身跨步走到她身旁,将她拽起禁锢在自己怀中道:“这可由不得你了。”

裴清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吓到,瞪圆了眼睛害怕地看着他。因被他强硬地圈在怀里,她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屏着,小心翼翼的。她见识过他的厉害,不敢惹他,只嗫嚅地问道:“我这么刁蛮任性,你到底看上我什么了?况且我又不喜欢你……”

“你当真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楚照南静静地看着她,她眼中清晰可见的惶恐和抗拒,让他不由得心里发紧。

裴清懿一怔,不由得反问:“想起什么?”

被她一问,他的神色显得有些迟疑,终究还是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放开了她:“不妨事,以后有的是机会。”

裴清懿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着了似的,木愣愣地看着他。

楚照南神色阴郁,看着她的眼神里带着无奈和苦涩,沉默片刻后,终是转身径直离开。

裴清懿惊诧于他方才的反应,心中一直存着疑问,在她被困在这里之前,与楚照南见了不过寥寥几面,为什么他总是一副认识自己已久的模样?

又或者说,其实他是错将自己当成了旁人?

想到此,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安慰道:“一定是他认错了人。”

这方诏书和议和书刚到,这日下午裴衍又收到谢闫枳的一封书信,书信之中提及楚照南派遣使臣前往靖阳城谈议和协议,并求娶裴清懿,以和亲联姻之事增加两国友好,并承诺他在朝之际,两国永不起战争,而圣上已有意答应楚照南的要求。

裴衍收到书信之时,李豫白正在场,这一天之内一连三方的消息,让众人措手不及,原本已做好与离楚决一死战的准备,却不想局势突转。

李豫白面色一滞,夺步上前抢过裴衍手中的书信,双眸犹如寒冰入骨,一时间竟无法相信信中所写。确认过上面所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委实有些难以置信地道:“不可能!”

他惊愕之余,更是害怕。

谢闫枳平时虽喜夸张,却从不拿这些事情开玩笑,这信上虽只提了一笔圣上已有此意,却多半早有决断,只差两国相谈议和之事后,一道圣旨昭示了。

裴衍在看过谢闫枳的书信后,也紧锁着眉头,道:“看来,这回我们是不得不回靖阳城了。”

谢闫枳这一封信,虽只字未提让他赶紧回靖阳之事,然信上所言,无不催促提醒着他,若是不赶在议和之事谈拢之前回去,局势一定,将再无扭转之机。

叶熙宁见他神色凝重,心知这局势转变必有缘由,一想到如今裴清懿仍在离楚军中,心不由得一沉:“此时楚照南必定加强了军中防卫,以阻止我潜入离楚营中见阿懿,我们想再见阿懿,唯有……”

她话语一滞,没再说下去。事已至此,谁都明白,若想再见裴清懿,只能等到楚照南携裴清懿前往靖阳城之日了。

叶熙宁看着李豫白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得深深一叹。

李豫白心神一凛,拿着书信的手渐渐握紧,那封信随着他的动作被捏得簌簌作响。他语气坚定,可话中带着十分的悲凉,道:“我不能就这样让阿懿成为这场战争的牺牲品,她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他抬步想要往外走,被裴衍喊住:“你要去做什么?!”

“我要把她带回来。”李豫白几乎失去理智,眼眶发红,“我不能再让她一个人在那里待着!”

说罢他又要往外走,裴衍气结,恐他这作为又生事端,朝着门口的宋枭和无绝冷冷地道:“给我拦住他!”

裴衍气急攻心,一时间气血翻涌忍不住猛烈地咳了起来。

叶熙宁一惊,忙上前握住他的手腕,以真气渡入他体内,稳住他的气息,却被裴衍一手拂去,蹙眉看着她道:“我没事,不要为我再耗费你的内力。”

叶熙宁朝他浅浅一笑道:“我无妨的。”又转头看向李豫白道,“你若真的想救阿懿,就不该自乱阵脚,让自己成为楚照南拿捏阿懿的把柄。”

李豫白心中蓦然抽痛,若非自己,裴清懿又怎么会落得如此田地?

众人发怔间,叶熙宁上前几步,朝着拂衣道:“拂衣,立即安排一下回靖阳城之事。”

拂衣听到命令,立即肃容道了声:“是。”

其余几位暗卫也立即跟着拂衣一道离去。

此时屋内只剩裴衍、李豫白、杨煜宁和叶熙宁四人。

叶熙宁又朝着杨煜宁无奈地道:“看来今年不能一起守岁了。”

杨煜宁的目光有意无意地从裴衍身上掠过,又回到她身上,道:“无妨,不差这一年,你我从前在一起守岁的年头还少吗?来年你可不能再失约了。”

杨煜宁用一贯亲近熟稔的口气说着,这话落在裴衍耳里却另有一番用意。他有些不耐烦地催促叶熙宁道:“不是立马要走吗?还不帮我收拾行李?”

叶熙宁回头瞪他,方才还心疼他身上的伤未好,此时见他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道:“你自己收拾吧!”又朝着杨煜宁道,“小宁子我们走!”

裴衍眼见叶熙宁拉着杨煜宁跨门而出,又见杨煜宁那臭小子竟然得意地回头朝他笑着,心中气得抓狂却只能忍耐着。

他看了一眼颓然的李豫白,想到如今裴清懿的处境,上前拍了拍李豫白的肩头道:“不只是你,我也不会让阿懿嫁去离楚受苦。”

李豫白听到好友的话,勉力笑了笑,心情却如同被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来。

因裴衍伤势初愈,不便骑马赶回靖阳城,拂衣安排了马车,与破月、宋枭陪同他们一起回靖阳。无绝和孤煞代为镇守天穹岩,而掠影虽经静慈法师妙手回春,人已无大碍,却不宜舟车劳顿,故此追鹞留下来照顾掠影。

几人道别之后,立即朝靖阳城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