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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世 默认卷 第四章 暮色夜行邀入局

叶熙宁如轻燕一般在寂静无人的夜色下飞掠,一路行动迅速,不消片刻,便已至端穆王府附近的屋顶之上。抬眼望去,端穆王府内一片宁静祥和。她潜入王府中,王府之内不过有几个守夜的家丁,轻松便避开。

她一路飞檐走壁,朝着端穆王府的后院而去,待摸清端穆王爷所住的屋子后飞檐而下。这端穆王府虽为王爷府邸,但因端穆王爷为人低调,府邸也不多着华丽,厚重的皇家气派之下却是极为朴实。

她悄悄走至端穆王爷的屋子外,未见异样,便伸手轻轻推开窗户,见屋内漆黑一片,她摸了摸腰间的飞镖,将夹着一笺纸的飞镖掷向屋中的梁柱之上。

正当她欲悄声关上窗户时,只听见一阵翅膀的扑棱声,这才发现摆在窗台附近的鸟笼。那鸟笼被黑布罩着,她原本不在意,只想悄悄退去,不想里面的鸟竟会说语话,忽然大声叫了起来:“有刺客,有刺客!……”

叶熙宁顿时一惊,心道不好,这鸟笼里竟养着一只鹦鹉,此时屋内已有人起身的响动,必已惊醒端穆王爷。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千般小心,最后会栽在一只鸟身上!

“什么人!”屋内端穆王爷的声音中气十足,十分威严。

附近守夜的家丁听见声音,立马敲锣打鼓地喊了起来,叶熙宁欲飞檐而上却见院中已有下人往这边跑来。

眼见前已无去路,她慌忙之下朝后退去,刚退至旁边的屋子前,那房门陡然被拉开。这一连串的突变,令叶熙宁神经紧绷,本能地将藏于袖中的匕首滑入手中,反手一握,将一只脚才踏出房门之人挟持。

那人被她一带,重新退回屋内,慌忙关上房门。

叶熙宁将那人抵在门后,低声喝道:“别出声,不然我杀了你!”

端穆王爷听见屋外的响动,心知刺客已被惊走,才点燃屋内的蜡烛,屋内光线一亮,他便看见房梁之上的暗器。他疾步上前取下飞镖,打开飞镖上的那卷纸,瞳孔倏然一缩,脸色一沉,将飞镖和暗器藏入袖中,推门而出。

老管家带着家丁们赶至端穆王爷的房门口,见他无恙,方才擦了擦汗道:“王爷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说罢他指了两个身体健硕的护院留下,命其他人赶紧搜索刺客的下落。

隔壁那间屋子里,叶熙宁紧张地听着屋外的动静,身边之人安安分分地被她挟持着,她本以为那人是害怕自己伤他性命,却不想只听他说道:“这么大动静,我要是不出去,旁人肯定会进来搜查,到时候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叶熙宁乍听见耳边这声音,脑中一瞬间嗡的一声,这分明是那成天无所事事的裴衍裴二少!她心中极为震惊,黑暗之中,两人的眼神直直地对视着。

裴衍的眼神亮而戏谑,哪有半分此刻正被来历不明的刺客要挟而性命堪忧的样子?

他神色淡定,并无慌张之色,伸手毫不在意地推了推叶熙宁架在他脖子上的匕首,又轻声戏谑道:“你又不是真想杀我,何必挨得这么近,这温香软玉的小心我把持不住啊!”

叶熙宁这才发觉自己与他紧紧抵在房门之上,姿势暧昧,又加之裴衍之语,心中已有愠怒,她用手扣住裴衍的肩头,身体退开一步,又将匕首凑近了些压着声音警告道:“闭上你的臭嘴!”

她却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裴衍居然大声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叶熙宁情急之下欲捂住裴衍的嘴,却被裴衍反手握住手腕,裴衍黑亮的眼中笑意更深,竟然不顾匕首的锋利,脖子往叶熙宁这方凑了凑。

她本就无意伤人,拿匕首要挟也实属无奈之举,见裴衍并未有意将她供出来,怕真伤了人,她便收回握着匕首的手。

裴衍舒眉一笑,微微俯身,低首在她耳侧道:“这才乖嘛!”然后趁她因他的调戏举动心神不备,一把搂住她的腰身,几步回身飞旋将她带至床边,一把将她压在床上。见她眼中怒色起,手中的匕首欲向他刺去,他忙机灵地起身,一只手将她推入里面,一只手掀起被子将她盖住。

正在此时,裴衍的房门被推开,他回身装作才起身的样子,将床头的蜡烛点上照明,见端穆王爷与下人们立在门口,他忙走到门口关切地问道:“方才听见有人喊抓刺客,王爷可有恙?”

端穆王爷行走时右腿有些轻微的瘸,若不仔细观察,旁人不太会注意他的腿。他见裴衍安然,松了一口气道:“无碍,那人意不在伤我性命。裴贤侄没事就好,我已命府中之人搜寻此人的下落,本多年不见留裴贤侄一晚,却没想到差点连累你置身险境。”

“王爷这是哪里的话,裴某身兼御林军统领一职,护卫皇城、保护皇家本就是在下的职责,又何言置身险境一说。”裴衍难得地撇去一身的痞气,肃然道。

“裴贤侄的职责是保护皇上,若在我端穆王府发生意外,就算皇上不降罪,本王也难辞其咎啊!”

裴衍笑而言他:“既然刺客无意伤人,王爷可以放心歇下了。我想若是他寻王爷另有目的,来日必定还会登门。”

端穆王爷听了裴衍所言,点了点头道:“裴贤侄说得的是。”

裴衍一笑:“如此,王爷在府上静候便是。”

此刻躺在裴衍床上的叶熙宁听到他说的话,心中暗恨,自己的打算竟就这样被他说了出去,她若是再来,岂不是自入瓮中?

她又听裴衍与端穆王爷寒暄几句后,有脚步离去的声音,直到房门被关上,叶熙宁立即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了下来。

她向四周看了看,还未行动,裴衍已开口道:“现在就想走?”

叶熙宁反问道:“你想要挟我?”

“方才脖子上被架着匕首的人,可是在下,姑娘这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真是不小。”他笑盈盈笑吟吟地瞧着她。

方才情况如此惊险,此刻他还能这般镇定自若地与一个拿他性命相要挟的人开玩笑,不知怎的,叶熙宁觉得他这笑,有些危险。

“今日之事你若敢泄露半句,我就杀了你。”她冷冷地道。

裴衍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你若是想杀我,方才一刀下去岂不方便?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你以为这端穆王府真的像你所看到的那样让你来去自如?”

叶熙宁蹙了蹙眉头,一双黑眸不解地看向他。

此时房中只剩他们两人,又因点了灯,叶熙宁方才注意到裴衍只着了一件里衣,此情此状,她不免觉得有些不妥。

裴衍向站立在床边的叶熙宁走去,她紧张地向后一仰,不慎被床塌榻绊了脚,向身后的床上跌去。裴衍手疾眼快,揽拦腰将她稳住,两人的身体贴得极近,叶熙宁呼吸一滞窒,以为他要行轻薄之举,却听他不怀好意地笑道:“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我就是吹个蜡烛,免得叫人看见这屋子里忽然多了个玲珑有致的身影,还以为长夜漫漫,我无心睡眠呢。”

叶熙宁只觉心头轰地的一下烫了起来,僵硬着身子不说话,裴衍已松开手,却忽然又微微侧首在她耳边轻笑道:“你身上的味道可真是特别,我闻过。”

他与她的目光相接,眼内的亮色带着笑意,转身拿起灯罩将烛火吹灭。

黑暗之中,叶熙宁分明觉得自己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方才裴衍的话,是有意告诉她,他早就识破了她的身份!

叶熙宁正犹豫要不要动手时,裴衍已行至窗边。

此时他以背相对,不知是相信眼前这个刺客不会伤害他,还是他足够自信即使身后之人有所动作,他也能全身而退。

叶熙宁正思虑间,那方裴衍轻轻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幽蓝的月光之下,她能清晰地看见裴衍面上的神态。

他那贴身的里衣领口微开,抿着唇角含笑看向她,抬手朝她勾了勾食指,示意她过来。

叶熙宁心口竟微微一烫,犹疑片刻,还是上前走至他身边,顺着他指的方向朝窗外投去目光。

此刻屋外灯火通明,风波虽已过去,今晚端穆王府的戒备怕是不会松懈下来了。

裴衍见她不是很明白的样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孺子不可教也!”然后伸手一把将叶熙宁拉近,指了指四周悬挂的鸟笼,只见每个鸟笼皆用黑布遮盖,“看到没有?”

叶熙宁陡然被他一拉,与他贴得极近,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身子本能地有些僵硬。只是他未有什么轻佻的举动,她只当他是无意之举,便敛了尴尬的心思,将思绪回到裴衍的问题上来。

想到方才就是因为鹦鹉的叫声才坏了事情,她恍然明白,刚欲转头说话,却未承想他亦恰好偏首一转,两人鼻子相触,几乎贴面,若不是叶熙宁脸上的面罩,此刻怕是……亲上了……

她猛然一怔,脸上微微发烫,以为裴衍故意捉弄她,心中已然后悔方才未曾设防,慌忙想往后退去,却被裴衍摁住,他警告道:“小心!”

她身子一怔,朝后看了一眼,只见身后的架子上摆着一盆兰花,已经被她的动作蹭得架子倾斜,那盆兰花差点滑落。裴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架子扶正,又将花盆挪好:“就你这样,还敢夜探端穆王府,再白痴的护院都会被你惊动!”

“你闭嘴,你才白痴!”叶熙宁被裴衍的话刺得脸上一烫,想反驳又觉今日确实多番失误。不过若非碰上他,又怎么会让人知晓她如此狼狈?

“嗯?看你的样子,倒像是在怪我让你发生这么多意外。”裴衍好笑地看着她,将窗户合上,走向桌子边坐下。

“端穆王府的每一个鸟笼中都放置着一只训练有素的鹦鹉,每个鸟笼都以黑布遮蔽光线,锻炼其在黑暗之中的听力。一个鸟笼便是端穆王府的一只眼睛,但凡有风吹草动,必然全府上下都会被惊动。”裴衍似是漫不经心地说着,眼中却时刻注意着叶熙宁的反应。

她听着裴衍的话,心中有些吃惊,虽早有耳闻端穆王爷喜爱养鸟,却不知道他养的鸟还有这般作用。她不禁咬了咬唇,想到方才自己的轻敌,暗自恼恨,也不欲再和裴衍说话。

裴衍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叶熙宁,问道:“怎么不说话了?”

见她朝自己看过来,狠狠白了自己一眼后继续沉默,他满不在乎的样子,惬意地倒了杯茶水,看了看她又朝着自己身边的位置使了使眼色,示意她过来坐下。

叶熙宁内心挣扎了一下,虽不欲和裴衍走得太近,又想着这一晚上自己不能总站着,便也不再执拗,坦然地走过去坐下。

“我说你这么大热天戴着个面罩不热吗?”裴衍眉眼带着笑意,眼神扫向叶熙宁的眼睛,面上一副“我早知道你是谁了,还用得着这么遮遮掩掩吗”的神色。

她继续沉默着移开眼,又听裴衍含笑道:“你知道你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吗?”

叶熙宁心中一紧,为什么这个裴衍一开口就没个正形,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总有着一股调戏人的味道?她微微偏转脑袋,只见裴衍正支着胳膊,一只手抵在鬓边笑睨着她。

她正想来个抵死不认账,裴衍趁她不备,出其不意地伸手揭下她的面罩,叶熙宁本能地闪躲,立即撇别开脸去。

“陆相家中长得像朝廷逆犯的贵客,身边有个装哑巴又武艺高强的护卫,还在大半夜潜入曾因宁国侯府一案受责的端穆王爷的府中……”他声音缓慢,有股耐人寻味的味道,“若是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皇上,你说李姑娘还能不能安睡至天明?”

裴衍浅浅的笑意中声音平静无波,可那一字一句却字字敲啄着她的内心。

明明是三伏夏日,她却如坠深渊。

裴衍三言两语,便将她们掩藏之事道尽,让叶熙宁彻底坐立难安起来。

微光之下裴衍甚至能看见她强自镇定的侧颜,上闪烁着的慌乱。她的唇微微发颤,放在桌上的手亦因为用力握着而骨节分明。不知哪根神经被拨动了,他心中竟然生出一股淡淡的怜惜,但还是低声说出了一句几乎要压垮她的话:“嗯?熙宁姑娘!”

叶熙宁觉得自己的灵魂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喉咙艰难而微颤着发出的声音带着哑涩,像极了一个因为常年不开口而陌生于说话的人:“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一靠近,我便知道是你。你常年戴着李姑娘给你做的草药香囊,你以为现在没戴就可以让旁人找不到破绽?”他顿了顿声音又道,“你身上有股特殊的草药味,夹着花香,太容易辨认了。”

她未料自己竟露了这样的破绽,转头面向裴衍,神色依旧保持着与平日里一样的坚定。他果真如裴清懿所说,表面看似一个世家纨绔子弟,实则心中自有丘壑,心细如尘。

真当看见面罩之下的脸,裴衍心中反而有几分难言情绪。

“你既然救了我,至少暂时不会把我供出去,又何必说方才的话来要挟我?”叶熙宁缓缓说道。

“你觉得那是要挟,可我觉得那是交易。”裴衍弯了弯唇角,脑袋离开撑在桌子上的手,右手的食指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桌面,浅显地便看见她眼中的疑惑和震惊。

“交易?”

“对,交易。”

沉沉的夜色笼罩在他们身上,室内只余几缕从窗户纸间透出的灰蒙光线,叶熙宁看着裴衍眼中令人难以捉摸的亮,心中揣测着他的意思。

“我让你安然出府,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裴衍身上,犹如给他镀了一层银光,此刻他在叶熙宁的眼中似幻似真。

“就是你答应帮我查平西王一案。”裴衍含着笑的目光审视着叶熙宁,那笑意中一副“看吧,最后你还是得答应我,你再瞪我你也会答应我”的戏谑。

叶熙宁咬着牙瞪着他,虽不知道裴衍到底为何执着于将她牵涉进此案,但于她而言,其实也并非不可。这样反倒让她有更多的机会,借此查清一些自己想要查的事情。

她眼内一沉,应道:“成交。”

裴衍一双黑瞳分明,笑容缓缓:“哎呀,这漫漫长夜本来无趣得很,不过有熙宁姑娘作陪,倒也是美事一桩。”

叶熙宁脸上霍然一烫,裴衍不说这话还好,他一说,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当真十分尴尬。她脸颊之上不由得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在夜色之下流光晶莹,衬着她白皙的肤色,竟有种说不出的娇艳。

裴衍心头一动,瞧着她的眼神未曾移开。

叶熙宁双臂被脑袋枕得发麻,她醒来时,天刚蒙蒙亮。她不适地伸了伸胳膊,才发现裴衍已经穿着妥当,发冠亦是梳得一丝不苟。

她见天光微亮,心中想到自己一夜未归李微吟必定万分焦急,问道:“怎么走?”

“嗯?”裴衍一愣,反应过来后道,“当然是竖着走。”

他转身便去开门,叶熙宁心中一惊,一把将他正欲开门的手摁住,焦急中带着些薄怒,责怪地道:“喂!”

裴衍见她这副火急火燎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微微俯身靠近她道:“没想到你这么好糊弄。”

“什么?”叶熙宁睁大了眼,不解地看着他。

“你想想,谁家养的鹦鹉能摸黑数清刺客的人数,指认哪个是刺客?”裴衍笑得欠揍,看着叶熙宁脸上的神色万般变化,却克制着心中的怒气,深深吸了口气极力忍耐的样子,觉得甚是有趣。

“这就当作你拿刀架我脖子上的代价了。”裴衍一副极不在意的样子,“我说的可是保你安然,可没说用什么法子。”

叶熙宁心中气极急,唇角扯出一个弧度,按着裴衍的手忽然收紧,看见裴衍的面色越来越僵硬,手臂越来越向身体夹紧,手掌想抽又抽不出来,而面上却要极力保持着笑容的样子,心中才略略解气。

“礼尚往来嘛,理解理解!”叶熙宁咬着牙笑道,手上的劲道不减,看着裴衍疼得几乎要龇牙咧嘴,心情甚是舒爽。

裴衍此刻觉得,自己深刻体会了什么叫作“宁得罪小人,也不可得罪女子”,手上疼得冷汗直冒,却也只能赔笑。

他堂堂一个大男子,竟会被一个小女子,欺得有口难言,颜面尽失。

叶熙宁回到丞相府之时,天色尚未全亮。她从窗户翻入房内,李微吟正靠在桌上睡得极不安稳,听见响动立马惊醒。见她安然归来,李微吟忙起身走至她身前,又见她身体无碍,并没有受伤,才松了一口气,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她面上歉然,张口说道:“出了点意外,我……”

李微吟听见她开口说话,倒抽一口气,震惊地看着她。

这三年来,叶熙宁即便是与李微吟两人独处,亦是用手语交流,为的就是将自己当作一个真正不会说话的人。她见李微吟惊诧的神色,无奈地长长吐了一口气,解释道:“阿吟,对不起,我在端穆王府遇上裴衍了,他已经知道了。”

“什么!”李微吟脸上愈越发震惊,紧张地看着她道,“他认出你了?他知道你并非真的不会说话了?”

叶熙宁垂下眼睑,点了点头,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与李微吟听,不过刻意回避了她与裴衍之间发生的那些令她尴尬之事。

听完叶熙宁所言,李微吟略略松了一口气,忽然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又问道:“也就是说,裴衍在识破你的身份之后,非但没有揭穿你,还找借口和你独处了一晚上?”

叶熙宁刚换下身上的夜行衣,听李微吟如此问,明显地一怔,抬眼向李微吟看去,开口道:“好……像是……”

回忆起裴衍的诡异行为,又想起昨晚裴衍那些有意无意的轻佻话语,叶熙宁蹙了蹙眉头,评价道:“这个裴衍,脑子有病。”

担心了一晚上,见到她平安归来,又得知昨晚的事情,此时听叶熙宁如此说,李微吟不禁无声地笑了笑,轻声道:“看来以后,我们还有很多地方免不了与这位裴二少打交道。”

叶熙宁镇定地系好腰带,又拿起香囊欲将之系在腰间,忽然想起裴衍那一句“你身上的味道可真是特别,我闻过”,不由得愣神。

这话萦绕在她耳边,让她拿香囊的手停住了。

李微吟瞧见她出神的样子,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叶熙宁她摇了摇头不答话,将香囊系在腰间佩戴好。

自叶熙宁答应裴衍的要求之后,裴衍便常常下朝之后与陆澈一道回丞相府。

他一到丞相府,便去寻叶熙宁。

穆东亭奇怪地朝着陆澈道:“相爷,裴大人最近上朝如此勤快,还天天往我们丞相府跑,朝中的各位大人对此都颇有些想法。”

陆澈才跨入丞相府的门口,听穆东亭这样说,眼神瞟向他。

穆东亭立即又说道:“今日谢驸马爷府上的人,与我一道在宫外候着的时候,还与我说起此事,说竟不知裴大人什么时候与相爷您有了这般交情,他还学谢驸马爷的话说与我听。”穆东亭他咳了两下清了清嗓子,模仿着谢闫枳平日里说话的神态,“小衍哪,不管做什么都这么引人注目,可是这陆相怎么也转了性子,竟与他搅和在一起了?”

穆东亭说的这谢驸马爷,是先帝爷最小的妹妹灵姝大长公主的夫婿谢闫枳,官拜大理寺卿。

这位谢驸马爷,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平日里就他与裴衍走得最近,也是个极为难缠之人。论起辈分来,连皇上都得称他一声皇姑父。而裴衍又是裴皇后的亲弟,是以谢闫枳还与裴衍有着这层沾亲带故的关系,他一向以长辈的身份自居,见着裴衍便是一声“小衍哪”,颇有欺他矮自己一个辈分的意味。

穆东亭说完这话,就瞧见陆澈的脸黑了黑。

陆澈用眼角轻轻朝他凉凉地瞥了一眼,道:“我看你不适合在我身边待着,适合去厨房和那些妇人一道。”

裴衍的身影早已不见,陆澈提脚往府内走去。

隔了一会儿,穆东亭才反应过来陆澈话里的意思,追着走远的陆澈喊道:“喂!相爷!您怎么能拿我和那些长舌妇相提并论!”

他疾步跟上,不服气地说:“您挖苦我倒也罢了,可好歹我也是您身边的人,我要是长舌妇,您岂不是连自己也骂上了?”

陆澈的脚步没有放缓,只觉得耳畔甚为聒噪,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大约是当初看走了眼,不知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这下轮到穆东亭垮下脸,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道:“我这不是替您抱不平嘛……这谢驸马爷也真是的,明日早朝,我一定和他家那小厮说,裴大人可是和我家相爷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陆澈觉得,这种时候他当真怀疑自己的眼光。

裴衍叫上叶熙宁,与她一道朝着陆澈的书房走去。

要说平西王这案子,是皇帝强加于裴衍的,原本压根就不关他的事情,理应交由大理寺卿和刑部去查,只不过怕朝中眼线太多,反倒误了事,才让裴衍和陆澈二人去办这件事情。

叶熙宁一边走,一边想着这件事情,自己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裴衍牵扯进这桩事情里来了。看似这是她与裴衍之间的一场交易,可那日晚上在端穆王府中裴衍所说的话,让她觉得裴衍绝对另有目的。

只是她至今未曾明白,她与裴衍从未相识,他即便当初错将李微吟认作了宁朝歌,可照他如今的反应来看,早已断定李微吟与宁朝歌并非一人,怎么反倒缠上她来了?

一路之上见她神色凝重,蹙着眉头,裴衍慢悠悠地道:“去一趟书房见见陆相而已,你这表情倒像是奔丧似的。”

被他如此形容,叶熙宁嘴角微微抽搐,继续沉默不太想搭理他,只是脚上的步子加快了一些。

裴衍仿佛完全感觉不到她的冷淡:“欸哎,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陆澈听见门外两人的声音,抬首时已见叶熙宁走至门口,被裴衍拉住,她神色不悦地避开,瞪了他一眼。两人这动作,落在旁人眼里,平白生出了些许熟稔。

陆澈看到这一幕,瞬间有些出神。

待叶熙宁避开裴衍的手,转首时恰见陆澈的目光正看向这方,心头微微一怔。

她收回目光,眼睑微垂,脸上神色淡然,只看着自己脚下的地。

裴衍将她面上的落寞瞧得清楚,抬眼时见陆澈正看着他们,心头起了些异样的感觉,只是未曾深想,拿胳膊碰了碰叶熙宁道:“怎么到门口反而停下了?走吧。”

他一笑,率先走了进去,叶熙宁跟着他入内。

陆澈将手中执着的紫毫笔搁在一旁,收起了手中正写着的文书,说道:“裴大人可是对如何查平西王一事有计划了?”

“今日来,我就是想与陆相商议此事的。先前我已命人监视平西王府的动静,这几日倒没有什么异常。平西王若确有谋反之心,也必然行事小心,不会轻易叫人抓住了把柄。”裴衍说道。

陆澈点头同意他的说法,起身问道:“那裴大人的意思是?”

裴衍立即道:“今日下朝时,谢大人与我说,皇帝姐夫已差了朝史宬的人,将与此案有关的卷宗送往大理寺了,不如陆相与我们一道去一趟大理寺?”

陆澈看了一眼裴衍与叶熙宁,随即点头道:“走吧。”

几人往大理寺去时,都没有再说话。

叶熙宁思忖着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今日来大理寺,倒让她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当年宁国侯府的案子,本应由大理寺主审,刑部配合,可这件案子实际上却是由刑部主审,大理寺不过空担了虚名而已。结案之后,刑部才将卷宗转交至大理寺封存。

想起此事,她心头犹如被泼了冰凉的水,从头寒到了脚。

三人刚到大理寺门外,便有衙役眼尖认出了来人正是当朝丞相和御林军统领,忙引路带至大理寺内堂。

叶熙宁一路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那位大理寺卿想必已听闻衙役通报,正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外走,遥遥便拱了拱手含笑道:“陆大人可是稀客啊!”

她是见过这位大理寺卿谢闫枳的,对他的事情倒也有所耳闻。他当年以新科状元的身份入朝为官,以博学多才名满天下,娶的是先帝的皇十九妹,灵姝大长公主。灵姝大长公主是先帝爷最小的妹妹,算起来今年方才二十八岁,年纪比她那当了皇帝的外甥还小。

他们三人寒暄一番后,谢闫枳方才诧异地看着叶熙宁,朝着裴衍与陆澈瞧了又瞧道:“这位是你二人哪位的随从?竟还是位姑娘。”

他眼里含笑,这笑却有些别样的意味。谢闫枳看看叶熙宁她,又看看陆澈,再看看裴衍,一副恍然的模样道:“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小衍的是不是?”

他见裴衍含笑不语,更是料定了自己的猜想,朝着陆澈上下一指,又道:“像陆相这般风姿高雅之人,是极爱自己的名声的,这些年也没见陆相身边有过哪位红粉知己,。倒是小衍你,自从回了这靖阳城,成天惹得那些闺中小姐想着,今日身边还多出一位如此气质清冷的美人来,又该伤许多人的心了。”

叶熙宁听他这么一说,面色僵了僵,抿着唇不作声。

裴衍顺着谢闫枳的眼神,目光落到她身上,笑意中带着几分暧昧不明,道:“驸马爷,这回你可是冤枉我了。”

谢闫枳一副受了惊的模样,看向陆澈,咋舌道:“这是陆相府上的人?难怪今日不见东亭跟在陆相身边,我道是什么缘由呢,陆相真是……真是……令下官大感意外啊……”

叶熙宁不想他们几人的话题一直绕在自己身上,本以为沉默就能显得低调一些,哪知这谢驸马爷竟是这样一个喜欢八卦的人物,她的脸色僵了又僵,十分不好看。

陆澈似乎对这两人的消遣习以为常,只口气冷淡地说道:“谢驸马爷和裴大人在一处,黑的都能说成白的,白的自然也能说成黑的了。”

谢闫枳面上的笑意分外浮夸,道:“我只当陆相这话是夸赞了。”随即领着他们朝内堂而去。

几人在路上聊起此事,谢闫枳竟也不知此番是为何事:“我说呢,最近小衍怎么总是往陆相府上走,今日朝史宬的人将卷宗送来,只说这卷宗只有你二人方能查阅,我才明白过来,原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让你二人去办。”

陆澈闻言,想起今日下朝回府之时穆东亭说的话,沉吟道:“驸马爷近日来闲得很?”

谢闫枳听了,未曾反应过来:“嗯?尚可。”

“哦,我还以为你太闲了,想着这几日岳安县恰巧出了一桩事情,若是驸马爷闲得有空扯一些闲话,明日早朝我便奏请皇上,派你去岳安办案去。”陆澈的语气不咸不淡,那双锐利的眼却瞧得谢闫枳背后发凉。

岳安县那桩事情他是听闻过的,那县里的大户赵家有位小姐,被土匪看上了抢了去,这县令本是上山剿匪,哪知这赵家小姐竟是与山上的土匪郎有情妾有意,知道家里不会同意便索性佯装被抢。可这县令见这赵家小姐生得美貌,起了色心,将土匪给剿杀了,自己霸占了这赵家小姐,谎称赵家小姐坠崖死了。

后来这赵家小姐忍辱负重,终于有机会向家里人求救,哪知赵家却因女儿干出此等丑事,只当作她已经死了,不愿再起什么事端。可就在这之后没几日,赵家一夜之间全家人被害,那赵家小姐成了最大的嫌疑犯被通缉着东躲西藏。

事情到这里,原本只待抓了那赵家小姐审问便可,哪知近日这赵家小姐一纸状书,告到了刑部,说那县令不但强占了她,又为谋财杀害了她全家。

可这县令竟是平西王的外族兄弟,如此一来,刑部的人对此也是觉得颇为棘手。刑部尚书魏良毓又是个怕事的人,不敢轻易招惹平西王,想着这朝堂之上也唯有丞相能与平西王相匹敌,便三天两头往丞相府跑。

谢闫枳干笑了两声道:“这烫手山芋,陆相怎忍心抛给下官?”

陆澈脚步一顿,眼神淡淡的,道:“哦?我什么时候在驸马爷眼里,竟是个心软之人了?”

谢闫枳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擦了擦额间冒出的汗,心中直懊悔自己言多必失。陆澈是何许人也?当年亲自抓捕未婚妻宁朝歌,还亲自监了斩,若不是那时亲自见证这一幕,他怎么也想不出来,眼前这位看起来对什么事情都不会有太大情绪的人,竟是手段如此狠绝之人。

裴衍见谢闫枳吃了暗亏,忍不住发笑,凑近他身边压低了声音取笑道:“你也有这时候。”

谢闫枳叹气,与裴衍一道放缓了脚步,见陆澈走得稍远一些了,才轻声回应道:“陆相就是陆相,当年宁国侯府一案历历在目,至今令我心生畏惧啊……”

叶熙宁走在他们身后,一听到这话,只觉得胸口一刺,仿佛全身的血液突然变冷,令她的面色苍白灰败。

谢闫枳亲自取了朝史宬送来的卷宗给陆澈和裴衍之后,便先行离去了。

姜靖国自开国以来,入朝官员在上任之前,皆由朝史宬调查其身份来历。昔年九泱天下统一,自两百多年前,统治九泱的洛琴国祚日渐衰弱,由此这天下四分为北疆姜靖国、西川侑魅一族、南朝阙歌,以及一向视自己为九泱正统的离楚一国,形成天下四分之态。

离楚自定国之后,一心想收复其他两国及一族大定天下,却一直不能得偿所愿。至今已两百余年,除西川侑魅一族人烟稀少,凭借巫术苟延残喘,因敌不过姜靖与离楚连年的铁骑倾轧,于两年前平西王南征之时终于归入姜靖国版图之外,仍成三足鼎立之态。

自姜靖国开国初年,离楚曾多次派遣奸细潜入姜靖国内,企图祸乱朝纲内外联手,一举吞并姜靖国。至此之后,从姜靖国第三任帝王开始,便设下朝史宬专司收集情报之事,由皇帝亲自统领。每位入朝官员皆需经受朝史宬的调查,除了其本人之外,其亲属也都在调查范围之内,待朝史宬确认无疑之后方能上任。

朝史宬虽只是姜靖国的一个情报机构,却成了最为秘密的组织。它直接听命于皇帝,却不占朝中一官一职。为朝史宬办事的所有密探,除了当今圣上,无一人知晓。其有可能是天潢贵胄,有可能是贩夫走卒,有可能是烟花柳巷间的某一风尘女子,亦有可能是路上行乞的乞丐,还有可能是江湖之上哪位绿林好汉,总之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而他们却无所不在。

但凡被朝史宬查获罪证,经由皇帝亲自批复,他们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但凡见到朝史宬的令牌,被拘捕之人可当场处决。

他们三人一一查阅过卷宗之后,得知平西王这些年与朝中官员有极为密切的往来,所涉及的人员竟占朝中过半之多,军中尤为严重。

连平日里嬉皮笑脸的裴衍,看过之后都神色凝重:“怪不得皇帝姐夫忍不了了,就算没有私造兵器一案,这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纵容宗亲为非作歹几项罪名压下来,也足以治他死罪了。”

陆澈微微皱着眉,说:“这几年平西王在军中的势力不可小觑,这些罪名若是放到其他人身上,大可治个死罪,皇上担心的是他已有不臣之心,若是动他一分,他当真有谋反之举,届时军事大权皆在他的手中,会动摇朝廷根基。”

他这话说出来,不免叫叶熙宁又想起了宁国侯府,脸色白了白。

裴衍觉察到她的异样,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

叶熙宁忽闻裴衍的关切,抬首时见陆澈也带着疑色看着自己,有些不自在地摇了摇首头,示意自己无碍。

裴衍疑惑地看了她两眼,方又与陆澈谈论起此案来,最后还是叶熙宁察觉了些许不对劲。

她立即取了笔,将自己的疑惑一一写下来。

平西王从前在禁卫军中,虽小有名气,可自他与宁朝歌有了过节之后,便被贬去看守城门。当初因他天生神力,才被选中为击杀宁盛泽的人员之一。

也因此一案,平西王才被军中提拔。可以平西王的智谋,怎么会在这几年之内,如此迅速地将一统军权一统,甚至因南征平定西川侑魅一族,被封平西王?

裴衍经她一提醒,眼中一亮,道:“如此说来,必定有人在背后替他出谋划策!”

陆澈皱眉,脑中迅速将可能的人员一一想了一遍,思索片刻后道:“此人似乎在设一个很大的局,而我们所有人,都只是这棋局中的一子。”

“既有棋局,那必有设局之人。是人,便终有破绽能让人寻到,届时必定会露出狐狸尾巴来。”裴衍沉吟片刻,忽而将话题一转,眼神落在叶熙宁身上,道,“接下来就要靠熙宁姑娘了。”

叶熙宁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她从未见过裴衍这般认真的神色,倒有些不适应了。

三人又一起商量了对策,由叶熙宁去平西王府内查探证据,今日晚上便动手。

她点了点头,搁下笔,将方才写字的纸燃烧殆尽后,与他们二人一道离开了大理寺。

走出大理寺后,裴衍没再与他们一道回丞相府,在门口便与他们分道而行。

陆澈转身上了马车,叶熙宁立在马车旁,正想着要不要上去,陆澈已经掀了帘子看向她:“还有何事?”

她的目光陡然与陆澈的双眸相撞,他就这样在她的面前,挑着马车帘子,微微俯身看着她。温和的日光下,他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中,深黑如潭的目光让她的心瞬间像是跌进了深深的冰湖底下。

陆澈见她出神,不知为何竟觉得这样的目光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此时马儿像是不耐烦地发出了突突的声响,晃了晃脑袋,叶熙宁这才恍然回过神来,避开他的目光。

陆澈看了她一眼,又道:“没有别的事情,就上来吧。”

他放下马车帘子,不一会儿便见叶熙宁俯身坐进马车之内,一路之上只低着头看自己的手。

陆澈漫不经心地看着她,忽然开口问道:“熙宁姑娘三年多前才到的李姑娘身边?”

叶熙宁的心猛然一惊,抬眼去看他。

她放在膝盖上的一双手,因心口突如其来的一痛下意识地一颤,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不发抖,面上却平静无波。

陆澈的神情舒缓从容:“昭云观中藏龙卧虎,我本以为你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侍女,不过一想李姑娘既是静慈法师唯一的入室弟子,安排在她身边之人,必然也非寻常人可比。”

叶熙宁本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听他如此说,神色反而有些愕然。

“那日进城,没想到会碰上裴大人,倒给姑娘招惹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陆某在此向姑娘致歉,等案子一结束,李姑娘也替那位夫人医治好,我便差人送你们回翠薇山。”陆澈的声音风轻云淡。

他没有发现她此刻眼内的忽明忽暗,以及有些苍白的面容,说完他便闭上了双目。

叶熙宁未曾想到陆澈会说这番话,只觉得心口暗暗涌着一股道不明的情绪。他若知晓,此刻坐在他身边的人,就是当年的宁朝歌,他还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永远都忘不了当年亲眼看见他带着兵马闯入宁国侯府的那一幕,全家一百三十多口人,被屠杀殆尽。

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她每时每刻都想着要如何报仇,可是事到眼前,却又冷静了许多。

杀了又能如何,宁家死去的那些人,再也不会活过来了。而“宁国侯府”四个字,就像是一把铡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成了随时让她脑袋落地的利器。

她的身子微微发颤,忽然觉得极为乏累,几乎是茫然地盯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容。

宁国侯府世代忠烈,效忠皇朝,绝无半点谋逆反叛之心,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她的父帅会有那样的心思。

她的心仿佛被无形的巨石沉沉压着,让她喘不过气来。

回到丞相府之后,叶熙宁不见李微吟在房中,方才想起今日恰是十五,上午出门之前,陆澈告知了她今日穆东亭会陪着李微吟去裴府替那位夫人看病。

她一个人待在院子里,心中竟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自从宁国侯府出事之后,她被关在天牢之内等候处斩。当年她父帅身边最为倚重的将军萧常绎也深受牵连,在听闻宁国侯府之事后,心知萧家必将难逃劫难,立即遣散家中奴仆,携家眷逃亡。

原本他们一家可以隐姓埋名,从此远走高飞,却在得知她被捕关押在天牢之内后折回。

萧将军重金买通了看守天牢的狱卒,用自己的小女儿碧芸换出了她,一把火将天牢点燃,让她趁乱逃走,而他假意劫狱。她就这样生生看着碧芸在大火之中痛得撕心裂肺,却喊着让她快走。

最后天牢的大火被扑灭之时,碧芸虽被救了下来,却已经被火烧得面目全非,而萧将军在“劫狱”之时被乱刀砍死。

她这一生,若不替宁国侯府洗清污名,怎么对得起那些为宁国侯府而牺牲的人?

李微吟回来之时,见叶熙宁坐在围廊边出神,直到她走近,叶熙宁才发觉她已经回来。

“怎么像是不开心,怎么了?”见她起身,李微吟伸手替她理了理衣衫,轻声问道。

叶熙宁勉强笑了笑,摇首打手语道:“只是想起了些往事,心里难受。”

她在李微吟面前,便不遮掩什么了。

当初萧将军救她时,要她前往翠薇山的昭云观找观里的静慈法师,说会收留她,到那儿一定安全,她便一路朝着商州而去。

那时她身无分文,身负血海深仇,浑浑噩噩途经梓阳城时,又逢瘟疫身染重疾。城中人心惶惶,城门口亦是被官兵看守,不许人进出,以免将病源扩散。

若不是她身怀武艺,怕就出不了梓阳城了。

李微吟极少见她提及往事,微微一怔:“怎么忽然想起那些事情来了?”

叶熙宁甚少与她提到从前的事情,当初认识裴清懿时,听裴三小姐说那些事情,她才知道她的阿宁,曾经是多么风光的人物。李微吟看着眼前神态凝重的女子,只见她眉宇间依旧透着一股英气,容色亦是极为清丽。

叶熙宁垂下眼睫,神色有些哀伤,为了不让李微吟担心,再看向李微吟时,她已然神态平静。

“今日晚上,我要去一趟平西王府。”她告知李微吟今晚的行动。

李微吟只当方才的事情是因为此事,又听她说今日晚上要去平西王府,心中有几分担心,道:“可有危险?”

叶熙宁拉着她进了屋子,摇了摇头,又打手语与她道:“那是我最熟悉的地方,若是有危险,我也自有脱身的方法。再说了,这靖阳城里,能打得过我的,怕也没有几个,你不必担心。”

听她如此说,李微吟心中便也释然了:“虽是如此,不过还是万事小心。”

她在这世上,原本没有什么血缘至亲,直到叶熙宁的出现,她方才知道原来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