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熙宁面色清冷,目光低垂,在听见那个名字的时候,眼神微微一闪。不知道为何,每每与温韶筝交谈时,氛围虽是融洽欢愉,却总让她觉得有些怪异。未及她深想,裴衍却出现在了此处,接了温韶筝的话奇道:“温姑娘曾与宁小将军相熟?”
温韶筝脸色微诧,不料裴衍忽然出现在此处,忙起身行了个礼,面色忧伤地道:“我和陆澈与朝歌相识的时间差不多,初来靖阳城时她对我照顾有加,全然没有大户人家小姐的架子,只是没想到之后会发生那么多事情。”
裴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身后陆澈已跟了上来。
此时李微吟与叶熙宁也起了身,朝裴衍与陆澈行了礼,道:“两位大人寻小女子有事?”
裴衍的目光朝着叶熙宁看去,用手中的折扇指着她,清俊的面容上是一种别有意味的笑容,道:“我寻的不是李姑娘,而是熙宁姑娘。”
他这话一出,连叶熙宁都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她与裴衍不过是前些日子刚到靖阳城之时才相识,他能有什么事情找她?
裴衍似笑非笑地看着陆澈道:“陆相方才说丞相府内没有武艺高强之人,想向我裴国公府借用人手,我看丞相府内明明就有最为合适的人选,陆大人倒好,藏着掖着不舍得。那日在城外我与熙宁姑娘过招,可是半点便宜都没占得。”
裴衍这一番说辞出口后,叶熙宁与李微吟不由得相视一眼,他话中的意思虽是如此,却绝非为此而来。
陆澈心如明镜,这裴衍如此不依不饶,为的可不是今日文德殿中一事。那日城门外穆东亭无意间的一句话,如今让他愈越发觉得,裴衍与宁朝歌或许真的曾经相识。任凭他舌灿莲花,左右不过是借此机会将李微吟与叶熙宁牵扯进此事当中。
“熙宁姑娘并非我丞相府之人,裴大人若要请她帮忙,需征得李姑娘和熙宁姑娘本人同意。”陆澈口气平淡,将问题推给她们二人。
陆澈对裴衍到底意欲何为,他又和宁朝歌曾有什么关系,又为何要将李微吟与叶熙宁牵扯进此事,尚无头绪。当初在商州之时,穆东亭虽查证了李微吟的身份无可疑之处,陆澈他心中却始终有疑虑。
若说惊马之事属于巧合,长相如出一辙亦是巧合,可在两个巧合之下,这事却始终透着些许蹊跷。裴衍如此不依不饶,他倒也可顺水推舟,查清她们的底细。
李微吟不明他们所指,疑惑地朝叶熙宁看了一眼,问道:“裴大人所说的是……”
裴衍一反方才激进之态,看了看几人又瞧了瞧温韶筝,没有说话。
一旁的温韶筝倒会察言观色,见裴衍的神态,已明白他的心思,便识趣地道:“你们有事情先商讨着,我先去厨房吩咐下人们将准备好的晚膳传上,今日裴大人便留在府中与我们一起用饭吧,等你们谈完了直接去正厅便可。”
裴衍见温韶筝竟是如此聪慧之人,拱手道谢道:“如此便麻烦温姑娘了。”
温韶筝微微笑了笑道:“裴大人客气了。”
她正要离去,又想起桌上端来的小食,便伸手收拾了。陆澈见她的动作,这才注意到她们几人吃的东西,脸色却是微微一变。
温韶筝抬头时,见到陆澈面上未曾退去的异色,端着盘子的手不由得暗暗握紧,正想走,却听陆澈道:“以后不要再做了。”
温韶筝的手微微一抖,心也跟着微微一凉,未曾答话,只垂头转身离开。
几人被陆澈这没来由的言语引得有些奇怪,却也未曾深究。
裴衍说明缘由之后,李微吟虽有些诧异,却也平静得很,只看了看默然坐在身侧的叶熙宁,面色露出些许为难来,道:“如果阿宁愿意的话,我自不会阻止她。只是阿宁身患哑疾,我想……”
“我想如此才更好呢!”裴衍像是听不出李微吟话中的拒绝来,截断了她的话道。
李微吟面色一滞,疑道:“此话怎讲?”
裴衍笑吟吟地道:“原本此事攸关朝廷机密,有如此武功又不会多嘴之人,岂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将目光投向陆澈,“陆相你说,这世上是不是再找不出像熙宁姑娘这般合适的人了?”
陆澈清瘦的身形微微怔了怔,这裴衍拖人下水的本事,真是无人能出其右了。他只是抿唇浅浅地笑了笑,道:“裴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裴衍也不去计较陆澈话里的意思,只是兴致颇浓地瞧着叶熙宁,等她首肯。
李微吟深深地看了一眼叶熙宁,道:“此番我姐妹二人前来靖阳城,本不愿多生事端,此事又事关重大,不可草率决定,裴大人可否容阿宁考虑两日?”
裴衍见李微吟如此说,手中的折扇在掌心轻轻一敲,立即爽快地道:“有求于人,岂有不允之理?”
晚膳过后,李微吟与叶熙宁回到房中,方才得空谈论今日之事。
裴衍的行径,虽看起来颇为荒唐,却连李微吟都感觉到了异常,而陆澈未曾阻止,也必定有缘由。
李微吟瞧了瞧叶熙宁,忽道:“阿宁,你与裴衍从前就相识?”
叶熙宁一怔,摇了摇头,打手语道:“不曾,前几日在城外,第一次见。”
李微吟见她如此回答,心中更是奇怪:“可我怎么觉得这位裴二少,从前就认识你?那日他忽然来掀马车的帘子,我想他是无意间看见了坐在马车之中的我,将我误认成宁朝歌,才有此举动。而今日之事,我想他是刻意为之,并非不舍他裴国公府的几名暗卫。”
叶熙宁亦觉她说得有理,裴国公府的暗卫训练有素,绝非寻常侍卫可比。她虽未曾与他们交过手,可传闻裴氏的暗卫各个身怀绝技,若是八大暗卫一起围攻,她也难以确保能全身而退。如此厉害的暗卫组织,又怎会轻易有什么闪失?
她打手语问道:“你是说他已经在怀疑你我二人的身份了?”
李微吟摇了摇头,平静地道:“也不尽然。若是他怀疑我是宁朝歌,想必商州城已有人传来消息了。正因为他知道我不是宁朝歌,才会有现在的举动。我所想不明白的是,他是如何仅凭一眼,便认定了我并非宁朝歌?”
就连陆澈,也是几番确认之后,得知她从小便生活在翠薇山,才勉强信了她并非昔日的宁朝歌。然而即便如此,他仍是未曾放心,才将她们姐妹二人“邀”至靖阳城,放在自己眼皮底下亲自看着。
与其说此番一行,是她们计划之中的事,不如说是陆澈的将计就计。
“可我确实与裴国公的二公子不曾相识。”叶熙宁打手语道,“我甚少回靖阳,据闻裴国公府上的二公子和三小姐从小便随裴国公夫妇二人云游四海,是以从未见过,更遑论相识、相熟了。”
“那就奇怪了……”李微吟轻声道,尚在思虑,忽又想起什么,道,“你觉不觉得温姑娘很是奇怪?”
叶熙宁蹙了蹙眉,疑惑地看着她。
“她似乎是刻意在试探我,她在那碗糊里加了花生,你对花生过敏她又怎会不知?”李微吟顿了顿话语,“如果不是陆澈后来那一句话,我只当她是无意的,可陆澈的那一句话让我愈越发确信,她在怀疑宁朝歌没有死,只不过她认错了人。阿宁,她当真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子吗?”
李微吟话中的意思,让叶熙宁不由得一怔,神色亦是变了变。她想起陆澈后来那一句话“以后不要再做了”,原本她也未曾在意,可经李微吟一提醒,却是醒悟温韶筝是刻意用一碗加了花生的糊,来试探李微吟用过之后会不会过敏。
那年大胜离楚,她回靖阳城受封,朝中虽有诸多官员的女儿希望与宁家结交一二,可她从小在军营中惯了,着实受不了与那些知书达理礼的官家小姐打交道,反倒是与温韶筝,因为陆澈的关系,情同姐妹。
那个善良胆小的女子,怎么会用这样伤害人的方式,来试探她曾经当作姐妹对待的人?
如此一想,叶熙宁心头如同这夜色一般微凉。
人心,当真是这世间最难测的。
叶熙宁正踌躇着裴衍提的那件事情,这两日裴衍倒是未再出现在丞相府,而他的妹妹裴清懿却出现了。
那时她正陪着李微吟在丞相府后院的鱼池边喂鱼,遥遥就听见裴清懿的声音:“熙宁姐姐!李姐姐!”
裴清懿瞧见她们二人,雀跃地加快了步子,小跑着过来。叶熙宁闻声瞧去,只见她靠近时,忽然被台阶一绊,惊呼一声就要向地上栽去。
叶熙宁眼明手快,手中的鱼食不知何时已经落到一旁的李微吟的手中,一个旋身后俯身抬手托住正往下扑的人,将她扶正。
裴清懿惊魂未定,原本以为这下非摔个结实不可,没想到叶熙宁接住了她,她立即感激地抓着她的手臂道谢:“谢谢熙宁姐姐,姐姐好快的身手!要不是你,我可就惨了!”
叶熙宁无声地笑了笑,从她手中抽出胳膊退开一些距离。
李微吟对方才的一幕并不惊讶,她的阿宁是姜靖国最优秀的女子。她唇角带着笑意,将手中的鱼食放至一边,起身上前几步,温和地说道:“裴小姐来了。”
“对呀!”裴清懿笑盈盈笑吟吟地回应,面色一派悦然,一双清亮的眼睛乌溜溜地转了一圈,落到叶熙宁身上,“听我二哥说,熙宁姐姐功夫可好了,今天我来这儿,是想求熙宁姐姐教我功夫,不知道姐姐能否答应收我为徒?”
她的眼神充满希冀地看着叶熙宁,期盼叶熙宁能立即能点了头答应她的请求。
叶熙宁惊诧地看着裴清懿,又朝李微吟看去,李微吟已然替她问道:“裴小姐怎么想起和我家阿宁学功夫了?”
“我今日方才听说熙宁姐姐武功甚是厉害,恐怕连我裴国公府的八大暗卫都打不过呢!”裴清懿一副崇拜的神色看着叶熙宁,眼里透着兴奋之色,转而又是一副沮丧的神态道,“只可惜爹娘虽宠着我,却不准我跟着他们习武,说是有他们保护就成了。”
叶熙宁见她这副神色,听她这么说,又想起穆东亭口中的那个混世魔王三小姐,心道,裴国公夫妇果真是有先见之明。这丫头如今功夫平平已这么会闯祸了,要是再学出个一二三来,那岂不是要搅得这靖阳城不得安宁了?
李微吟掩唇笑了笑:“你爹娘说得的不无道理,裴小姐身份尊贵,自有人保护,我家阿宁习武却是为了自保与保护他人。”她笑看着裴清懿,眼内波光一转,回到叶熙宁身上,笑意深长地道,“不过,我倒是不介意你常来找我们家阿宁。”
叶熙宁体会到她的用意,神色怔了怔。她本以为李微吟会选择推辞,不去招惹旁的麻烦,不想李微吟虽没有明着替她应承下此事,却暗示她大可答应了裴三小姐的请求。
裴氏一族乃姜靖国簪缨世家,亦是当朝最大的外戚世族,本朝三十二代帝王,原配皇后就有十七位出自裴氏,十五位继皇后当中,也有六位来自裴氏。
当年九泱天下四分,裴氏先祖以一介谋士之身几出奇谋,助太宗皇帝夺得天下。太宗皇帝顾念裴氏先祖的功劳,在姜靖国天下大定之后,立其妹为后,并留下遗训,后世帝王当立裴氏女子为后,是为忠孝仁义。
当今皇上尚未登基之时,诸位皇子明争暗斗,朝中党派众多。当年本是康王姜綦焱最得先皇欢心,谁知康王谋位心切,竟与离楚勾结,以姜靖国崇延、云州、大封三郡作为交换,里应外合,妄图逼宫造反,随后被先帝命当年尚为宁国侯世子的宁盛泽领兵抓捕,将其斩杀。
康王死后,余下魏王姜綦烨、秦王姜綦麟、赵王姜綦煜,以及登基前的皇帝齐王姜綦湛,和当年封号仍为“端王”的端穆王爷姜綦阳。这五王之中,秦王因军功显赫,最有希望登上皇位,而端王为康王的同母胞弟,自康王一案后深受牵连失去圣心,又因意外坠马而导致断腿,失去争夺皇位的资格,其余三王平分秋色。
当时裴国公长女裴清徽尚待字闺中,齐王姜綦湛因得裴国公之女倾心,娶为正妃而获得了裴国公的倾力相助,为其登上帝位添一大助力。齐王登基为帝之后,裴国公却携夫人以及二子三女从此游山玩水,不涉朝政。可即便如此,他在朝中的地位仍是举足轻重,裴国公夫人又是当朝一品诰命夫人。
裴氏的实力,仍是不容小觑。
如今裴清懿虽已成年,但因家中极为宠爱,眼下也无须她背负一桩与政治利益相关的婚事,是以到了婚配年龄也无甚管束。
若是能与裴氏关系密切,对将来行事,必大有助益。
院内清风徐徐,叶熙宁迎风而立,看着眼前的少女一双眸子期许地看着自己,不由得点了点头,蘸了一旁的茶水,在桌上写道:“我教你。”
裴清懿见叶熙宁答应,激动得一下扑了上来。叶熙宁猝不及防被她撞了个满怀,这几年里她从不曾与人如此亲近,一下有些不太习惯,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局促地看着李微吟求救。
而裴清懿却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紧紧地抱着她兴奋地大声道:“太好了太好了,熙宁姐姐你真好,我太喜欢你了!”
面对她这么直白的表达,叶熙宁难得地笑了笑。
裴清懿身子娇小,只及她的肩头,紧紧地揽着她的腰身,靠在她身上,忽然闻到她身上的味道,觉得甚是好闻,令她心神舒畅。
她松开了抱着叶熙宁的双臂,像只小狗似的在她身上闻来闻去,越发觉得这味道好闻。
“你是在找阿宁腰间的香囊吧?”李微吟笑吟吟地看着她们,提醒道。
裴清懿这才发现叶熙宁腰间别着一个素雅的小香囊,弯了腰努力吸了吸鼻子,眼睛一亮,好奇地道:“香囊里放了什么,这么好闻?”
“那是我给阿宁做的小药包,若是你喜欢,改日我给你做一个。在翠薇山的时候,我常与道观中的师姐妹们一起缝制香囊,里面装了些药材,做成药包分派给前来道观祈福的村民们,能预防一些疾病。阿宁身上这个,我放了安神用的花草,味道极是好闻。”李微吟解释道。
她的话音刚落,便传来旁人的声音:“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少了我的份儿?”
来人面庞灿如朝阳,连那声音里都含着股风流之姿,叫人忍不住随着他的声音看去。一身白底暗纹的锦衣穿在他身上,显得他身姿格外清匀修长,比之陆澈多了几分明润俊朗。他面上含着笑意,脚下步伐沉稳,片刻便走至她们身前,不是裴衍又是谁!
“二哥你不是在御林军军营吗?怎么来这儿了?”裴清懿没有想到裴衍会突然出现,有些心虚地问道。
裴衍睨了她一眼,道:“下回偷听的时候,注意藏好点,别这么容易就被发现了。”
裴清懿一听,噘着嘴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还跟着我来丞相府了。”
“谁跟着你来了!”裴衍执着折扇往她的额头上轻轻一敲。
裴清懿捂着额头轻呼一声,不满地瞪着他:“你又打我的头!”
裴衍没有理会她的控诉,含笑看向叶熙宁道:“我原本就要来见熙宁姑娘,是你偷听了我跟豫白的话,得知熙宁姑娘武艺不凡才来丞相府的吧?你这恶人先告状的行为,什么时候能收敛一点?”
裴清懿只朝着裴衍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便得意地挽着叶熙宁的胳膊道:“哼,不管怎么样,熙宁姐姐已经答应了教我功夫。”
叶熙宁乍听裴衍提及自己,眼神下意识地落在他的面庞上,目光冷淡疏离。
裴衍正笑着打量她,不知为何,总觉得她的身影似曾相识,一定是在哪里见过,只是对上她一张清冷秀丽的脸,与记忆里的人的样子相比较,都没有谁与这副容貌相似。
裴清懿存心与裴衍作对,见他与叶熙宁相视着,便上前一步,将裴衍挤开,朝着叶熙宁笑道:“熙宁姐姐,你的香囊借我瞧瞧行吗?”
叶熙宁收回目光,看了眼裴清懿,无声地牵动唇角,伸手解下腰间的香囊递给她。
裴清懿刚要欣喜地接过来,却被身后伸过来的一只手抢了去。
裴衍将香囊放到鼻子边闻了闻,眼光有意无意地瞥向叶熙宁,刻意顿了顿才道:“果然好闻。”
“喂!二哥!”裴清懿不承想裴衍竟先抢了去,伸手便要去夺回来。只是她只及裴衍肩头那么高,几番想要拿回来都被他扬着手躲开。
裴衍一边躲,一边瞧着那香囊,只见那香囊颜色素净,上面绣着一朵秀气的玉簪花。他看着那香囊,神色满意:“不如就将这个赠予我,来日李姑娘再做一个新的送给熙宁姑娘如何?”
虽说那不是紧要的东西,但也是自己的随身之物,叶熙宁对这物件被非亲非故之人取走极为不适。
她面色冷淡地朝裴衍一伸手,想将它要回来。
裴衍装作没有瞧见,自顾自地将它系在腰间,道:“与我今日这衣衫极为相称。”
叶熙宁眉心微微一蹙,已有不悦之色,当下掌风一动,裴衍便觉一股内力将他的衣袍掀动,他便向后一退,避开她的手,故意笑道:“不过是一个香囊,何必动粗呢?”
叶熙宁不理会裴衍的话,两人你攻我闪,最后竟动上了手。
裴清懿兴奋地看着他们,走到李微吟边上道:“我还未见我二哥和谁较真过,李姐姐你说,今日是我二哥得逞呢,还是熙宁姐姐会拿回她的香囊?”
李微吟拉着她坐了下来,只含笑道了声“我家阿宁脾气不太好”,并未回答她的话,又看向缠斗在一处的两人。
因此处尽是回廊,两人也未真正动手,不过看谁的反应更为机敏。
“熙宁姑娘好身手。”
裴衍不肯将她的香囊交还,处处闪躲,也不出手,只是一味地退让,嘴上却一直说着话,像是要扰乱她的心绪。
“这么好的身手,却屈才做了一个小小的护卫,实在可惜。”
“我御林军中倒是缺少姑娘这般人才。”
“那日我与姑娘确定的事情,姑娘可考虑好了?”
“若是姑娘应了那件事情,我就将香囊还给姑娘,若是姑娘不答应……”
裴衍话语一顿,叶熙宁亦停了手,只见他笑吟吟地道:“若是姑娘不答应,我便赖在丞相府了,姑娘何时能从我身上取走这香囊,就何时才能拿回去。”
裴清懿听他这么说,眼中兴奋之色愈浓:“我二哥从不轻易与人动手,唯一一次出手是一年多前校场上赛马之时,皇上骑的马忽然受惊,二哥出手驯服,将皇上毫发无损地救下。平日里因着他的身份也甚少有人与他动手。不过我二哥这人嘴巴毒得很,刚回靖阳城时,没少得罪人,人家又不认识他,倒是和人动过几次手,但是他嘴巴虽毒,手下却留情得很,不想麻烦总是主动认输,好生没趣!”
李微吟一边听着裴清懿谈及裴衍的往事,一边观察着不远处的两人,心中对裴衍倒有了新的见解,他绝非表面这般玩世不恭。
几十招过后,两人未分出胜负,裴衍轻功极好,叶熙宁渐渐察觉到他每次闪躲时虽在旁人看来都是惊险躲过,可几次下来自己未占得半分便宜,倒像是他刻意为之,招式变得凌厉起来。
裴衍细细观察她的招式路数,一一化解。
叶熙宁的招式繁复却极为精妙,攻势层出不穷,她出招越来越快,他也收起他的漫不经心认真应对起来。
叶熙宁拿定了他只守不攻之态,可每当她攻向他时,裴衍不是笑意暧昧,便是刻意贴近,大有戏弄她的意味,她的攻势倒成了纠缠。
心烦之下,她调起周身内力,手掌之间的力量瞬间犹如猛虎扑来之势,周身之气如浪般向他压来。
裴衍惊诧于她的内力深厚精纯,大感意外之后对此起了几分兴趣。他沉着地化解,却也讨不了什么便宜。强压之下,他感受到她的内力运转自如,攻势虽强,却无凌厉的压迫感,不过是想逼他交出那香囊而已。
裴衍心生一计,口上道:“住手住手住手!我还给你还不成吗?你马上收手,我立刻还给你!”
叶熙宁虽不太相信他的话,却知他也不敢过分造次,便将内力收回。谁知电光石火间,她竟被一股内力一吸,朝着裴衍倒去。
裴衍解了那香囊,见她扑向自己,顺势揽腰将她抱住,一个旋身稳住了两人的动作。
他面上明明浮着笑意,在叶熙宁眼里的愠怒之色生起时,竟换了一副诧异的神色,惊讶地道:“听闻商州民风开放,不想竟到了如此奔放的地步?”
毕竟是女子之身,叶熙宁从未遇见过像裴衍这般厚颜无耻之徒,方才一不小心着了他的道,又被他出言调戏,心中一股道不明的情绪令她面色绯红。她伸手将他手上的香囊夺了回来,一把将他推开。见他踉跄地向后退了两步,她心中仍是有一股怒气,上不来下不去,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她快步走回李微吟身边,神色不悦。
李微吟嘴角含着淡淡的笑,道:“头一次见你这般狼狈。”
叶熙宁心中有气,朝着她打手语道:“此人心思狡猾,行为轻佻,奸诈!”
李微吟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她,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姑娘背后说人坏话,欺人不懂手语,无良!” 裴衍潇洒地走来,全然不似才与人动过手的样子。
李微吟与叶熙宁颇为惊异,他竟能看懂手语。
李微吟道:“裴大人竟也懂手语。”
不等裴衍开口,裴清懿就先道:“早年我与二哥随爹娘游历,在离楚时曾遇见过一位会用手模仿动物影子演戏讲故事的老人家。那位老人家的小孙子天生聋哑,他为了哄小孙子开心,便又学了手语一点点地教给他的孙子。二哥常常去听那位老人家讲故事,便是那时候从老人家那儿学会的手语。”
“原来如此。”李微吟闻言道。
“如此说来,我也不算是背后说人坏话,欺人不懂手语了。”叶熙宁立即打手语道,“倒是你,确与我说的一般无二。”
“喂喂,”裴衍不服气地道,“我可真是冤枉!不过谁叫我有求于人呢。”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又道:“姑娘应是不应?”
那日叶熙宁与李微吟琢磨着裴衍此举是何目的,万般想不出理由来,不知他因何要将她们二人牵涉进此事。然而此时局势于她们而言尚未明朗,贸然与裴衍合作,又恐多生事端。
叶熙宁瞥了他一眼,做了个手势:“另请高明。”
裴衍的眼神毫无意外,像是料定了她会拒绝,面上却一副愁苦的模样,叹息道:“想不到我裴衍居然还有被女人拒绝的一天。”
陆澈差穆东亭前来告知李微吟替人医治一事时,又是三日已过。
备好的马车已经停在丞相府门口,李微吟携着叶熙宁出门,见陆澈也等在门口,微微点了点头,与叶熙宁先行上了马车,随后陆澈便掀了帘子进来。
李微吟见陆澈也不多解释此刻要去哪里,要医治的人是谁,她也耐着性子不问。
穆东亭一路赶着马车平稳地行驶着,叶熙宁忍不住挑起窗户的帘子朝外看去,街道之上人来人去,他们置身于闹市之间,却仿佛与这闹市有千里之远。
见她撩起帘子探出头来,穆东亭便为她介绍。此时行驶的路段正是小南街,街上有各种各样的食品点心,小南街的中段有一家名叫七珍斋的铺子,他家的酥糖最为香甜可口,入口即化,甜而不腻。行过小南街是琉璃街,多为姑娘们买胭脂水粉、首饰布匹的地方。当马车行入崇安大街时,叶熙宁远远便瞧见朱门大开的门口有几位兵士把守着,那朱门之上的牌匾,赫然写着“平西王府”四个字。
穆东亭的眼神此刻也投向那方,看着原本荒废的宅院此刻已丝毫看不出之前的落魄景象,他啧啧了两声,不甚在意地道:“曹正韬这个老莽夫,看他好日子还能过几天。”
“东亭!”陆澈警告道,听见他如此说,不由得蹙了蹙眉头。
叶熙宁的瞳孔倏然收缩了一下,眼里的神色有几分刺痛,那疼痛连带着刺痛她的神经,她忙放下帘子回身坐好。
平西王乃朝中重臣,如今风头无两,穆东亭作为陆澈的心腹之人,口无遮拦,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必定惹出麻烦来。听见陆澈轻声呵斥,穆东亭虽心中仍有不服气,也噤了声不再说话。
叶熙宁微微垂首,默然地坐在一旁,眼内忽明忽暗,胸腔里隐隐作痛。
三年多前,曹正韬尚为护城军中的一个小将领,因身怀神力,在军中脱颖而出,也颇受重视。可他生性好色,自恃在军中颇得赏识,便与手下之人在靖阳城内横行霸道强抢民女,被人告到了官府。因曹正韬的身份,京司衙门不敢得罪他,此案就移交到了刑部,接管此案的正是当时的刑部侍郎陆澈。
然而那日在刑部大堂之上,陆澈尚未到场开审,宁朝歌好奇便往大堂之上欲看看这个给军中将士抹黑的曹正韬到底长什么模样,却不想曹正韬不开眼,见到宁朝歌的美色,竟不顾场合,公然在刑部大堂之上欲调戏她,反遭宁朝歌狠狠一顿戏弄,打得他颜面全无。
原本陆澈只是迟来,见到宁朝歌正教训曹正韬,也立在一旁不加阻止,只见宁朝歌出了这口恶气,朝着被她打趴在地上的曹正韬呸了一声,道:“连本将军都敢调戏,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长了个什么熊样!”
她的话虽粗俗,却让人觉得分外解气,陆澈憋着笑看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曹正韬,在宁朝歌耳畔轻声道:“出够气了吗?”
宁朝歌这才知道陆澈一早就看到曹正韬对她出言不逊,却在一旁袖手旁观,不满地瞪着他,伸手拧了一下陆澈的胳膊,见他痛得眉头一蹙,才松了手道:“你就这么看着我被这个丑八怪调戏也不阻止?”
陆澈见她笑颜灿烂,并无生气之意,揶揄道:“调戏宁大将军的下场便是这个,用不着我出手。”
宁朝歌扑哧笑出了声,瞥了一眼地上的曹正韬道:“可若是你,定然不会成这副模样的,你放心吧。”
从她的话里听出些别的意味来,陆澈脸上的神色依旧平静,心中却像是春草被微风吹了又吹,开始蔓长。他别过头去,只是淡淡地说了声:“好了,我要开审了。”
宁朝歌拉着他的手,眼底俱是笑意,道:“陆澈,你的耳朵都红了呢。”
那身着官服的少年再也绷不住,叹了口气,拍开她的手道:“别闹……”
最后曹正韬因此事被陆澈判杖责三十,刚受了宁朝歌的一顿揍,又被杖责,他几乎去了半条命。交给军中处置后,他又因得罪了宁国侯府的小将军,被降职看守城门。他从此与陆澈和宁朝歌结下了梁子。直至后来宁盛泽赶赴鸿门宴,被击杀于大宴之上,曹正韬实有报复的私心。
虽说曹正韬罪有应得,可她亦是几度憎恨厌恶自己往日的放肆骄纵和任性妄为,自恃武功不凡,又以宁国侯府大小姐和镇南宣威将军的身份,让曹正韬备受屈辱。
而陆澈,亦是她自己招惹的人。
他们二人,都是她亲手种下的因,成了宁国侯府的业报。
她一人,牵连了一百多条人命。
思及此处,她心绪难以平复。
宁国侯府世代为将,忠于皇朝。
宁家的人,绝不能就这样背负着谋反的罪名载入史册,成为抹之不去的污点。
她的仇人此刻就在她身边,她却只能装作陌生人,忍着那些让她日夜难以安眠的痛苦,不能亲手将他杀了。
她还要替宁家洗清冤屈,从他身上查清当年事情的原委。
裴国公府。
李微吟抬首见是裴国公府时,心中略有诧异。陆澈既将她迎至裴国公府,那他口中的人,必是府上的。裴国公夫妇二人不在靖阳城内,而这几日她们与裴氏兄妹相交,倒不曾听闻府上有谁得了病,还得需陆相亲自请人。
裴国公府内气派不凡,百年世族的风光从这老宅便可见一斑。几人由裴府的家丁一路引着,行至正厅,已另有丫鬟等候。
那丫鬟的衣着打扮较之一旁的其他人显得更为讲究,只说那脚上的一双软缎绣鞋,便不是一般丫头能穿的,料想她是有身份的人。李微吟朝她礼遇地笑笑,她亦回以一笑,道:“奴婢宝玺,特在此等候姑娘,姑娘这边请。”
叶熙宁不料前来迎接之人,竟是皇后身边的宝玺,面色骤然一变。见李微吟已跨步向前,她回过神来,正欲跟上,却被宝玺抬手挡住,面上歉然地道:“我家主子只见李姑娘一人。”
叶熙宁心中又是一怔,如此说来,李微吟要见的人竟是当今裴皇后。裴皇后不会不认得李微吟的样貌,若是她追究起来……不知里面又有多少侍卫看守着,若是发生什么事情,自己又不在她身边,该如何是好?想到此处,她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责怪自己竟未曾细想陆澈当初所言,以为他不过是寻个借口,在他彻底消除怀疑之前,将李微吟安排在他能掌控之地。
她面上细微的变化落在陆澈眼里,以为她在担心李微吟的安危,陆澈便道:“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情,你就在此等候。”
叶熙宁对陆澈存有敌意,并不愿相信他所言,只当未闻。只是想到方才宝玺见到李微吟之时,并无诧异之色,她心中已觉有异,如此想来,心便放宽了一分。
宝玺跟随裴皇后多年,是裴皇后的随嫁丫鬟,主仆二人情分非旁人可比。她既像不认得李微吟这副样子一般,想必早已知晓李微吟之事,那裴皇后就决然不会不知。
她看了看李微吟,打手语道:“万事小心,我在这里等你。”
她伸手握住李微吟的手,用衣袖挡住所有人的目光,悄悄在李微吟的掌心写了一个字。
李微吟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并未交代什么,便向宝玺说道:“有劳宝玺姑娘了。”
宝玺听见这称呼,不禁笑了笑道:“已经许多年不曾听见有人这么称呼我了。姑娘请吧。”
李微吟松开叶熙宁的手,定了定心思,便跟着宝玺走去。她的拇指在掌心轻轻摩挲着,方才阿宁在她手心里写的,是“凤”字。
她所见之人,是当今皇后,裴清徽。
方才从裴府门口走至前厅时,已见府内的建筑气派恢宏,景色极具姜靖北国特色,然此刻行至内院,一路行来亭台楼阁,水榭池馆,风光一派迤逦。此时正值夏日,池中莲花盛开,景色皆仿离楚园林风格,清新雅致,令她心中惊叹。
宝玺常年侍奉皇后,只方才的接触,便已叫李微吟意识到她为人极为严谨,这一路她只指引着,并不多言。李微吟心中思绪百转,将皇后安排于裴府与她见面,不知陆澈是何用意。
宫中御医众多,若是皇后当真凤体有恙,又何需千里迢迢请她来靖阳城?只是她转而想到,若是对她的身份有疑,何需如此大费周章,劳当今皇后亲自审问?只需将她送往大理寺或者刑部即可。
李微吟心中千回百转,直到宝玺将她带至一间屋子前。那屋子门大开着,宝玺示意李微吟候在门外,她提步进门,立在门口不远处,朝着里屋道:“主子,人带到了。”
李微吟敛了敛心神,听见屋子里传来声音:“让她进来吧。”
宝玺退了一步,从屋内出来,朝着李微吟微微做了个请的姿势,道:“姑娘里边请。”
李微吟点了点头,跨步进门,屋子里珠帘之后的床边正站着一个人,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容。身侧有一个丫鬟,见她进来,便走近几步,挑起珠帘道:“姑娘请。”
李微吟向挑着珠帘的丫鬟笑了笑以示感激,这才跨步朝里走去,刚进去便闻到一阵清香,方瞧见裴皇后旁边的窗台之上正摆着几株粉色的莲花,清香沁人。
裴皇后身着素藕色的薄衫,发髻上只别了一支晶莹剔透的玉簪,眉目端然,这一身比之她的身份而言过于清爽简单的打扮,却让原本就容色清丽的女子,带有一股叫人舒心无比的风韵,配合着她身旁的荷花,倒有纤尘不染的脱俗之感。
见裴清徽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看着她,李微吟正踌躇着该如何开口,便听她朝着一旁的丫鬟道:“你下去吧,留宝玺在这就好。”
站在一旁的小丫鬟福了福身子,道了一声“是”便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
宝玺听见裴皇后的话语,已站在外边候着,此刻屋内只余下珠帘相碰的脆声。
此刻裴皇后的眼神才落在李微吟面上,心中虽惊诧她的模样,却仍旧波澜不惊地道:“李姑娘不必拘谨,坐吧。”
李微吟微微颔首,待她先坐下之后,才与她隔了一人的距离坐下。
裴皇后一双黑亮的眼眸里,沉静如水,仿佛是幽深的海水,能掩暗潮汹涌。她恬静地看着李微吟,亦不表明身份,只将自己当作裴府中人。
“先前听闻李姑娘长得像一位故人,”裴皇后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又在李微吟面上扫了一圈,“不想世间竟有如此相像之人。”
李微吟听她如此说,心中微微一震,心绪竟因她的话有些起伏。当朝皇后,将一位以谋反罪名处死的罪犯称为“故人”,怎能叫她不震撼?
不知怎的,因为这一句话,她对这位身份极为尊贵的皇后,竟心生了一些好感。
那方叶熙宁与陆澈在前厅候着,她想着他们今日来裴国公府上,裴衍与裴清懿都未曾出现,想来他们二人皆不知晓此事,她心中的疑虑和担忧更大,却不能问陆澈。想得多了,时间长了,她心中的不耐烦便越来越大,不知李微吟此刻如何了。
李微吟的医术虽不及静慈法师高明,却毫无理由需要在内院花如此长的时间。叶熙宁起身欲往里闯,却被站在门口的家丁拦了去路。她心中有些愤然,见那些家丁的举止,显然是侍卫所扮,她的眼波扫向院中把守的下人,见各个身怀武艺,心中的隐忧更是重了几分。
叶熙宁目光冷锐,朝着陆澈看去,若不是不能开口说话,她真想上前责问,现在她只得愤然地重新坐回位置上。
陆澈眉如远山,轻轻拢了拢广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目光虽未投向叶熙宁,却将她的焦虑一览无遗。叶熙宁对他没来由的敌意,此刻像是达到了顶端,已是忍无可忍,却依旧克制着。
陆澈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叶熙宁,淡然道:“如此沉不住气,不像静慈法师教出来的人。”
叶熙宁听他所言,愈加不悦,明知他与穆东亭一般已对手语略懂一二,却也不肯搭理他,只装作听不见的样子。可是她心中倒因为他这一句明为讽刺,实为叫她安心的话,定下心来。
再过片刻,李微吟随着方才带她进去的宝玺从内院回来,叶熙宁立即上前,见她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
“以后每逢初一、十五,都有劳李姑娘了。”宝玺向李微吟福了福身,面上带笑道。比之方才,她对李微吟敬重了许多。
“宝玺姑娘言重了,不过尽我应尽之责。”李微吟回道。她的眼神移到叶熙宁身上,浅浅笑着,手掌覆上叶熙宁的手,示意她安心。
那方宝玺与陆澈言语几句,只听陆澈道:“如此本官便与李姑娘先行离去了。”
宝玺点了点头,特意送至裴国公府门口才离去。
几人坐在马车之内,叶熙宁这才忍不住打手语问道:“怎么去了那么久?我很担心。”
李微吟朝她安慰似的笑了笑,说道:“你看我不是没事吗?”她的眼神投向欲置身事外的陆澈,“何况有陆相在,我又怎会轻易出事。”
陆澈感受到她的目光,像是事不关己一般,道:“李姑娘心思机敏聪慧,无须旁人相助也能自保平安。”
他瞧着李微吟的面庞,明明知道她们并非一人,却在看着这张脸时,忍不住想起另外一个人。李微吟不像她,张扬明媚,将所有的美好都展露无遗。眼前的人心思沉稳,玲珑剔透,想必早已猜出今日面见之人是谁,却不点破。
李微吟见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许久,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些异样,不知该回什么话,马车之内一下陷入了静默。她思及叶熙宁,转过眼,只见她正掀帘看着马车之外,那张神情淡到极致的面庞上,蒙着一股哀伤。
她顺着叶熙宁的目光看向窗外,马车之外是平凡无奇的街景,天色澄明湛蓝。
“熙宁姑娘很喜欢崇安大街的景色?”陆澈忽然问道。
叶熙宁惊了惊,将马车的帘子放下。
她目色冷冷的,对向他的目光,只看着他沉默不语。她眼里虽不浓郁,却也有显而易见的憎恶,让和她眼神交会的陆澈,心中细细思量着她的意思。
见陆澈眼中带着锋芒的探究,深邃的眼睛如同湖水,神色难辨,李微吟心中含了几分担忧,道:“阿宁生性孤僻,陆相莫怪。”
陆澈微微颔首,轻笑一声,道:“不会。”
从裴府归来之后,叶熙宁便与李微吟回了住处。一回到屋内,她便将房门关上,看向李微吟,眼中充满询问。
李微吟坐下后,才轻声道:“果然是皇后娘娘,她是个很好相与的人。”见叶熙宁担忧,她如是道。
叶熙宁并未放松,紧接着打手语问道:“她看见你的脸,是何反应?”
“全然不认识宁朝歌一般。”李微吟略一沉吟,“只是不知她与陆澈到底是何用意,照如今的情形看来,陆澈所言非虚,的确是受皇后娘娘之托,才将你我二人带至靖阳城。”
叶熙宁疑惑:“从未听闻皇后娘娘有何隐疾,怎会请陆澈前往昭云观?”
李微吟摇了摇头道:“皇后娘娘看似凤体无碍,却是体寒之身,无法生育,即便怀上也很难保住龙子,太医们开的药方过于保守,只保不出错便好。”
叶熙宁恍然想起几年前皇后确实曾怀有一胎,胎儿至四个月大时未能保住,皇后吃了大苦,才将死胎生下,此后便再没能怀上。如今她与皇上成亲已十余载,尚未有一位嫡出的皇子或者公主。
叶熙宁打手语道:“如此想来,陆澈确实是受皇后之托,不过他原本想请的人是师父,而非你。”
李微吟心领神会,点了点头道:“没错,他没有想到的是,从他进入商州城开始,就已经在我们的计划之内了。我出现在他面前,并非一个意外。”
叶熙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想起那日陆澈的马车经过福瑞堂附近时,自己暗中将手中的石子打到马脖子上,让陆澈以为马是意外受惊,才冲向李微吟。
“今日见皇后娘娘的反应,她只当没见过我的样子,我想陆澈早已将我与宁朝歌相像之事禀报。依目前的情形来看,你我尚是安全的。”李微吟视线柔和,将心中的判定说与她听。
叶熙宁点头同意她的说法,又听她问道:“阿宁,接下来,我们如何打算?”
“我本想联系昔日爹的旧部,可当年与爹走得近的叔伯都已被牵连,剩下一些旧部早已被遣散各处,想要联系需花费许多时间。这几日我在城中打听过,王爷这几年一直在外,甚少回靖阳城。原本我想等他回靖阳之后,再行打算。不过现在裴衍的出现让我有些意外,他既想要我帮忙,我便能趁此机会查探平西王之事,倒也给了我们不少方便。”
提及裴衍,叶熙宁顿了顿,心思有些走远,直到李微吟唤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朝李微吟淡淡一笑,又打手语道:“如今只有一个 字——‘等’。”
李微吟才把药包缝制好,裴清懿就得了昨日李微吟和叶熙宁来过裴府的消息,这日一早她便出现在丞相府。她本是闷闷不乐她们上裴府竟然不事先告知她,见到李微吟为她准备好的药包,便立即忘了这事。
她心中甚是欢喜,忙将香囊挂在了腰间,十分满意地凑近叶熙宁,与她站在一起比对,又朝着李微吟郑重其事地叮嘱道:“李姐姐,你可不能给我二哥做,我可不想和他戴一样的东西。”
李微吟笑着摇了摇头,依言道:“好。”又问,“今日裴大人怎么没和你一道来?”
“哦,今日端穆王爷回靖阳了,我哥去端穆王府了。”裴清懿不在意地道,坐到李微吟身旁,熟门熟路地径自倒了水喝,“空担着御林军统领的职位,整天游手好闲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裴府出来的是个纨绔子弟,真是太不像话了!”
裴清懿说着不禁一脸嫌弃地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叫李微吟觉得好笑。
叶熙宁听闻此言,神色愣怔,她一直在等端穆王爷回靖阳,不想今日裴清懿来丞相府,却为她带来这么重要的消息。
当年端穆王爷因宁国侯府一案深受牵连,曾举万言书,从宫门一步一跪,高喊“请皇上重审宁国侯府一案”至玄武殿,传闻当时看见此景的官员,无不动容,纷纷跟随端穆王爷跪求皇帝重审宁国侯府一案,惹得皇帝震怒,端穆王爷被罢免参政职权,从此这位声名远扬的贤王成了“闲王”,也令朝中再无人敢为宁家一事求情。
如今若要再查当年之事,能帮她的或许只有端穆王爷。
李微吟察觉到叶熙宁的异样,知她心中所想,转而朝着裴清懿含笑说道:“端穆王爷可是我朝贤王,人品贵重,裴二少与端穆王爷往来,怎会被人说成纨绔子弟?裴三小姐这可是连端穆王爷都骂进去了。”
裴清懿听李微吟这么一说,也觉得甚是在理,自己竟没有想到,她生怕引起什么误会,连忙摆手道:“我可没说端穆王爷坏话的意思,我可不敢。”
“这天下竟还有裴小姐怕的事情,端穆王爷有那么可怕吗?”李微吟神态惊讶,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看着她的反应。
裴清懿一听又急了,立刻站起身来连连摆手,埋怨道:“没有没有,我绝没有那样的意思。李姐姐,你怎么欺负我呢!”
想她平日里古灵精怪的,只有她戏弄别人的份儿,今日却被李微吟给抓了错处,她懊恼得直跺脚。
李微吟见她这副恨恨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拉了她的手坐下来,道:“好了,姐姐错了。”
裴清懿也笑了起来,宛如花盛开。
“听闻端穆王爷因宁国侯府一案,这三年多甚少在靖阳。你与裴二少留在靖阳城之时,端穆王爷早已不理朝政,闲云野鹤,不想裴二少竟与端穆王爷相熟。”李微吟温婉地笑着,像是无意地说道。
“因为端穆王爷的女儿嘉柔郡主喜欢我二哥啊!”裴清懿拣了桌上的杏仁糕咬了一口,口中咀嚼着道,“因为皇后姐姐的关系,我与二哥幼时曾在国子学读书,那时候嘉柔郡主就一直跟在我二哥身后黏着我二哥。我到现在也没有明白,见过我二哥小时候那个样子,嘉柔郡主怎么还会看上他。”
肆意任性的少女,容色潋滟,那一双灵动的黑瞳里闪着光,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叶熙宁想到裴衍的模样,若是端坐着,又或是站着不动,绝对是一位眉目俊朗的男子,她不明所以地看着笑得喘气的裴清懿,倒起了几分好奇之心。
裴清懿便说起幼时的事情,将裴衍的丑事抖了个干净。
比如裴衍自小身体弱,长得又过于秀气,总是闹出些误会来。有不少一道在国子学学习的小王爷与世子,竟将他当成女娃娃,写过情信给他,在得知裴衍亦是男子之后,惊得惶惶不安,以为自己得了断袖之症,惹得一众学子都不敢与裴衍走得太近。
裴衍为此事甚为苦恼,认认真真地想过如何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男子。他听人怂恿在脸上抹过锅底灰,又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如此好看将自己吃成过小胖子,得了伤风忍着恶心没有擦鼻涕等等,做过不少糟践自己形象的蠢事。
听着裴清懿的话,李微吟笑得面颊都有些僵硬了,连向来少有笑容的叶熙宁,都眯着眼睛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想到如今风度翩翩的裴二少,小时候竟有过这么多的趣事。”李微吟躺在摇椅上,清浅的笑意浮在面上。因方才听了裴清懿讲的趣事,她此刻面色红润,瞧着眼前欢跃不知半点人世凄苦的少女,竟有些艳羡。
“所以你们能想象当年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小郡主,竟会看上成天挂着鼻涕虫的小胖子吗?就算我二哥如今多么玉树临风潇洒倜傥,我脑中总想着那时候他的样子,连我这个亲妹妹都不想与他走在一道。”裴清懿摇着头,撇嘴说道。
待裴清懿说够了,又缠着叶熙宁教她武功,消磨了大半日时光,直到裴府来人请她回府,她才不舍地离去。
入夜之后,叶熙宁换上夜行衣准备出门,李微吟叮嘱道:“一切小心。”
叶熙宁点了点头,今日听闻端穆王爷回靖阳之后,她便决定夜探端穆王府。
她朝李微吟安慰地笑了笑,打手语道:“端穆王府又不是龙潭虎穴,以我的功夫区区一个端穆王府,不会有事的。”
见她如此自信,李微吟心中的沉重不禁一扫而去,想起那日她被裴衍夺了香囊戏弄,李微吟有些揶揄又有些自傲地抬了抬下颌说:“我家阿宁的功夫我自然是信得过的,若是较真起来,那传闻中厉害的裴二少,都不是你的对手。”
叶熙宁从她的话里听出取笑的意味来,责怪似的朝她剜了一眼,随即蒙上面罩。她的一双黑瞳在夜里亮而沉静,见李微吟眉目舒展,俱是温柔之色,她心中陡生几分温暖。
她推开身旁的后窗,翻身跃上,回头朝李微吟看了一眼,以手示意道:“放心吧。”
李微吟点了点头,见她飞身掠向黑暗中,平静的心又起波澜。
她们来靖阳城,是为查明当年宁国侯府一案的真相。
她与叶熙宁,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这一趟的凶险,远未可知。她们所有的行事都必须谨慎为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