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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世 默认卷 第十二章 素衣雪夜踏月来

云州,乌雍关。

火光冲天而起,城下不断有敌军搭着扶梯往上攻城。城下的离楚大军已经开始攻城门,杀伐声充斥在耳边,随处可见的火光烧得噼啪作响。

“杀!咚——”

“杀!咚——”

“杀!咚——”

……

长风过耳,城下敌军的怒吼声越来越响,杀声震天。裴衍一身银白盔甲血迹斑驳,手中长枪横握,眼中神色坚毅,凝视着乌雍关外绵延的万里山河,昔日风光秀丽,却因战火蔓延而变成一片焦土。

这两个多月多以来,他经历了从未经历过的一切,望着眼前的焦土与四周竭力抵抗的将士们,他心中明白,乌雍关一旦城破后果不堪设想。

云州郡与离楚,隔着荥水河畔与岐云山山脉,荥水河畔一带常年镇守大姜几十万雄师,一旦战火四起,必定两败俱伤。

岐云山山脉一带乃云州郡的天然屏障,乌雍关作为岐云山一带通往云州郡的要塞,地势易守难攻,可一旦攻下乌雍关,离楚敌军便可借道乌雍关,占据岐云山一带,直取云州郡。届时不但云州郡的局势将改天换日,连整个姜靖国都岌岌可危。

瑰丽的朝阳初升,照映在他银白的盔甲之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经过两个多月的周旋,离楚终于忍不住结束之前那些小打小闹似的试探了。他目光沉冷地看向对面骑在马上的敌方将领,两相僵持。

李豫白看着源源不断从梯子上往城墙之上进攻的敌军,蹙着眉头看着城门下的情况,肃然道:“乌雍关占尽地势优势,大军想要越过岐云山攻破乌雍关也是万难,没想到楚照南竟然会选择最难的地方下手,可见此人极为自负。”

他转而看向裴衍,忽然笑道:“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会料到他会佯装攻打晋宁城一带,目的却是想将我们所有的兵力引开,到时候即便得知乌雍关有难,也来不及调兵力援助。”

裴衍向来一副对什么事情都不太上心的样子,然而从平西王私造兵器一案开始,李豫白便已知晓,这个看起来懒散的人,却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丝毫不比陆澈逊色。

李豫白没有听到裴衍的回应,反倒是身后响起急切的走路声和盔甲碰撞的声音,一回首,原是乌雍关的守城将领刘叔仁和新调遣至云州军的将领魏承彦。自从他与裴衍来到云州,这两位将军自恃从军多年,可没少为难他们。

“麻烦来了。”他朝着那两人的方向努了努嘴,提醒裴衍。

裴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觉得眉心突突地跳着。这两位将军,一位自以为镇守乌雍关二十几年却是个胆小鼠辈,一位新调遣至云州全然不熟悉云州的战局却总是倚老卖老,对裴衍极为不服。

“裴将军啊!都已攻了一夜了,援军何时能到!何时能到啊!”刘叔仁一见到裴衍的身影,便急急地上前高声道。

魏承彦却是一脸怒意地看着刘叔仁,大骂道:“大不了打一仗,窝在这城里头当这缩头乌龟!老子带兵这么多年还没这么憋气过!”他转眼又瞪向裴衍,“有些贵公子若是怂[美编造字]了,不如回家去!躲在这城里还打什么仗!”

“这要是再攻下去,乌雍关早晚得完蛋!我们都得死在这儿!”刘叔仁满面焦急,忧心不堪,又惦念着裴衍乃皇后的亲弟,虽想与魏承彦一般骂个痛快,却是不敢这么做。

李豫白冷笑一声,看着这两位一唱一和,倒比戏台上的戏子唱戏还精彩几分。

裴衍勾着唇角似笑非笑地朝他们看去,眼色极冷,倒有几分威仪,震得他们脸色僵了僵。

他伸手一展,手心中赫然是那虎符,只慢慢地道:“虎符就在此,帅印尚在营中,二位将军若是觉得裴某没有能力指挥云州将领抗敌,大可拿去。”

两位将军从来没有见过像裴衍这样的人,一时间神色有些慌乱,不由得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他方才说的话。

裴衍清楚地知道,他手下的这些人,并不比离楚的大军好对付,那一双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他将手中的虎符一收,话锋一转,眼内厉色骤然绽放,道:“离楚既已攻至乌雍关下,单凭乌雍关四万兵力必然支撑不了多久,魏将军是明白人,离楚军必须在几日之内攻下乌雍关,才有可能在援军赶到之前占据优势,一旦打开城门迎敌,若打得过则已,若打不过……”他深黑的眸子一沉,冷笑一声道,“其中的厉害关系,无需须在下多言。”

魏承彦僵着脸,似有被说服的迹象,只屏息憋着心中的怒气,却也知晓裴衍所言不虚,又想到方才谁若敢接了这虎符,倒成了以下犯上之人,可以乱军之名处死,一时间后背一阵发凉,已是一阵冷汗。

李豫白笑看着他们,轻描淡写地道:“楚照南必定急于攻下乌雍关,二位将军又何必急于一时,不如好好守着,你们说呢?”

他解下腰间的酒壶,呷了一口,烈酒入喉,让整个胸腔都跟着烧了起来。

他的眼神看向攻城的敌军,冷笑一声。只要援军一到,乌雍关城门大开,对于楚照南而言,根本毫无退路,而此时他们只需静静等待时机。

此时耳边忽闻嗖的一声响,长箭破空而来,裴衍霎时惊觉,眼神瞬间变得凌厉,手中长枪一舞,便将那射来的箭铛当的一声挡开。

刹那间对面箭矢如林般飞射而来,他大喊一声:“趴下!”便与李豫白各自拽着身侧的刘叔仁与魏承彦蹲下,射来的箭嗖嗖嗖地从他们头顶飞过,钉入不远处的地上。

“老子都快憋出病来了,真想痛痛快快地打一场!”魏承彦被这突如其来的箭雨吓了一跳,忍不住叫道。

裴衍目光沉沉,等箭停下之后,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头也不回地道:“魏将军,不出几日,你这心愿必定能了了。”

李豫白朝裴衍他看去,见他似成竹在胸,心中不由得暗暗一喜,那个认真的裴衍又回来了。他倒要看看,认真起来的裴衍,究竟有多少潜藏的本事。

裴衍心头却又有其他隐忧,乌雍关虽占尽地理优势,却并非最佳攻城之地,何况前有岐云山山脉横亘,成了乌雍关的天然屏障,即使楚照南攻下乌雍关,也绝非最佳调遣大军之地。

试想,几十万铁骑翻山越岭尚过得去,然而粮草呢?何以补给后方?大军前行,粮草必定随后跟上,选择在此处调度大军,不是脑子有病是什么?

李豫白又呷了一口酒,将酒别回腰间,听着城下敌人的震天怒号声,他靠在城楼的墙壁之上,眼中精光微闪,道:“这攻城之势越猛,说明楚照南越着急,大军驻扎在乌雍关外,粮草储备不足,攻不下乌雍关十万大军就只能坐以待毙。”

乌雍关的守军虽然不多,然而守着这一关卡等着援军到达绰绰有余,裴衍和李豫白都很清楚这一点。

见李豫白说出心中所想,裴衍朝他默契地笑了笑,即刻命魏承彦与刘叔仁指挥防守。

攻城之势还在继续,裴衍却与李豫白早早地退出了战斗。

李豫白跟着他一路回到帅府中,见裴衍眉头紧锁,忍不住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裴衍将头盔一脱,扔在一旁的座上,屋内挂着一幅巨大的云州边境图,裴衍却像没看见似的,径直走向桌子旁。

桌上摊着一张有些磨损的军事布防图,正是他出征之前,叶熙宁为他画的那一张地图。

裴衍指着乌雍关的地点,又指着乌雍关附近的韶远与南庸两地,朝着站在一旁的李豫白问道:“韶远与南庸离乌雍关最近,从那里调兵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消息已经传递出去三日之久,为何援军迟迟不到?”

李豫白被他这么一问,心头已有不好的感觉,警觉地问道:“你是怀疑,这两地的守军压根就没收到消息?”

乌雍关是何等重要的要塞,大姜一旦失去乌雍关,整个云州便裸露在外,届时敌军即便隔着一个座岐云山,也可将乌雍关作为据点,慢慢将兵力北调,长驱直入。

裴衍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道:“否则援军最晚在日落之前便可抵达乌雍关,可一夜过去仍没有动静,这其中必定出了什么状况。”

李豫白一听便急了,道:“我亲自跑一趟,韶远离这里近,那边有五万兵力,留下五千守城便可,其他将士皆调往这里以解燃眉之急。韶远距南庸城大概一天的行程,等韶远大军出行,我即刻前往南庸,那里有十五万兵马,我们再从南庸城抽调八万大军,一半补上韶远的兵力以作后防,另外一半补给关内的兵力,如何?”

城楼那方传来的杀伐声犹在耳边响着,裴衍立即点了头道:“就这么办,你即刻悄悄启程,路上注意安全。”

出征虽已两月有余,两人同进同出,形影不离,此刻却因战事吃紧,不得不分头行事。

裴衍心中尚有些担忧,先前派出去的信使既未抵达韶远与南庸,多半已是凶多吉少。李豫白此去韶远,必也是万分凶险。

听着兄弟的关切之语,李豫白伸手握拳轻轻捶在他的肩头,自信地朝他抬了抬下颌,道:“放心。”

他们都明白,若当真如猜想的那样,那么在这乌雍关内,必定有离楚的奸细。此时离城,若被人知晓,一来增加路途之上的凶险,二来也令城内人心不稳。

李豫白即刻着一轻骑,悄然出城。

夜色慢慢褪去,裴衍坐在桌子旁,因天光亮了起来,烛火将他的身影照得浅淡。

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露出几分萧瑟的神态,眸目光看着眼前这一张地图,手指轻轻摩挲着,眸子里渐渐添了几分平静与温和。

裴衍笑了笑,喃喃道:“阿宁,此时你在做什么?”

他抬起双臂枕在脑后,脑海中想起出征之前叶熙宁与他分析云州战局的样子,她身上所流露出的沉稳与担当、镇定与了然,是他从未见过的万丈光芒。

他早已断定叶熙宁的身份绝非只是李微吟的护卫那么简单。从她对宁国侯府一案的执着,以及与陆澈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来看,她与宁家有着极深的渊源。

起初他以为她是宁家世交萧常绎的女儿萧碧芸,萧碧芸一直在逃,至今未缉捕归案。可是萧碧芸虽是将门虎女,却远远不及宁朝歌,一个养在深闺,一个自小从军。

叶熙宁绝非萧碧芸。

裴衍眉头微微一蹙,枕在脑后的双臂收回,将地图小心翼翼地收起折叠,放在桌子的抽屉之中,取了纸笔写了战报书信后,又添了一封家书,命人一同送往靖阳城。

靖阳城。

叶熙宁一早便前去大理寺,裴衍在出征之前曾与她说,可从谢闫枳那方打听云州的情况,又交代了谢闫枳有关宁国侯府一案,若有需要可寻叶熙宁相助。是以这些时日,叶熙宁常常在大理寺走动。

前几日传来加急军报,楚照南已正式开始全力攻打乌雍关,与楚照南曾交手几年,她对此人了解甚深,此一战役,绝非那么简单。

叶熙宁刚踏入大理寺,谢闫枳瞧见她的身影,手中拿着书信朝她扬了扬,道:“熙宁姑娘来得正巧,这是前日刚从云州送来的家书,可未承想这信是给姑娘你的。”

谢闫枳见她面色一愣,又有些尴尬的地从自己手中拿过书信,他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道:“阿衍这人真是过分,一封军报、一封打着家书名义的情信,啧啧,真不愧是裴二少,打仗也不忘鸿雁传情。”

陡然被他这么取笑,叶熙宁眉头一跳,像是被触动了什么似的,刚想拆开书信的手又停了下来,将信收了起来。

谢闫枳瞧见她的动作,有些失落地道:“哎,怎么不拆了?我还想瞧瞧他都写了些什么呢!”

叶熙宁瞪了他一眼,这位大理寺卿与裴衍说起话来的口气,还真是如出一辙啊,怪不得交情甚笃。

谢闫枳无趣地瞧了瞧她,满是疑惑地道:“我说阿衍怎么会瞧上你呢,真是口味非同一般啊。”他的眼神在叶熙宁身上来来回回地瞧了好几遍,又道,“你和陆相倒是个性相近。”

他这一句话,让叶熙宁有些神思恍惚。

谢闫枳又与她说了一些云州的战况之事,末了又说起宁国侯府的案子未有大的进展,如今云州打着仗,朝中政务棘手,今日早朝皇上已有意恢复陆相之职。

自陆澈为相以来,勤于民政,大姜国力渐有提升,如今却因平西王一案被牵连在案,虽未能彻底洗清嫌疑,然而他这几年来为官手段凌厉,朝中大臣对其多有敬畏却无甚私交,朝史宬对此中关系,查得清清楚楚,也让皇上忌惮减少。

如今云州一战,牵一发而动全身,朝中无人主持大局,大臣们借探病之由前往丞相府内请求陆澈拿主意的,已不在少数,皇上对此早已心知肚明,却未言破。

叶熙宁从大理寺出来时,想起方才被自己收起的书信,这两月多来他虽时有军报传来,却未曾带什么其他的书信,她心想定是有什么在军报中不便提及的,便以家书为名写与她知晓。

待她拆来一看,信上大剌剌大咧咧的四个字“可有想我”,她又想起谢闫枳那一句“情信”,脸噌地烧了起来,将手里的信纸揉成团刚要扔出去,又停了手怕被人捡了去,恨恨地又收了起来。

这裴衍,假借军务之便徇私起来,可真是要人命啊。还好他假借了家书之名传递至靖阳,若是当作寻常信件寄与她,怕是她当场便在谢闫枳面前拆开出了糗。

叶熙宁咬牙走回大理寺内,谢闫枳见她去而复返,面有愠怒之色,咋舌道:“怎么回事?谁把你气成这样?”

他话音刚落,手中的毛笔便被叶熙宁夺了去,那毛笔蹭过他的掌心,染了一摊墨在他手心。

叶熙宁沉着脸,扯过一张纸,背对着谢闫枳,给裴衍回以四个字:“厚颜无耻。”。

谢闫枳刚半起身,想要探过去瞧她写了什么,便被叶熙宁向后的胳膊肘一顶,给顶回了座位上。只见她动作迅速,将笔啪的一声丢回了砚台上搁着,溅起的墨水沾了谢闫枳满脸。

他只觉面上一凉,目瞪口呆地看着叶熙宁将手中的纸叠好,又在他的抽屉中找了信封套上,且盖了火印。

直到她将信丢在他面前离去之时,他才反应过来,看看满手的墨汁,又感受着脸上一道道往下滑着的墨水,抖着手一脸苦相气急败坏地指着叶熙宁的背影喊道:“裴衍!你的女人跟你一样嚣张!可恶!简直可恶!”

一日后,韶远城。

李豫白看着大军正以最快的速度向乌雍关行去,心中定了定,望着东南方向,那是去南庸城的道路。

此番前来韶远,未曾遇到凶险,可韶远的大军一动,那此去南庸的路途,必有人阻拦。若走官道,快马加鞭或许大半日便可抵达,若是走小道,也无法把握敌军不会在路上设伏。

思量之下,他命韶远守将挑选了一百精兵与他同行,直取官道前往南庸城。

两日后,乌雍关。

城楼之上,杀声震天,从韶远而来的兵马遥遥便已听见两军交战之声。

刘叔仁见离楚军攻势越来越勇猛,赶紧加派弓箭手射杀,然而随着敌军越来越多,一旦面对敌军的大举进攻,已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急切地跑向裴衍:“裴将军,接下来该怎么办?再这么下去,我看马上就撑不住了!”

裴衍一笑:“你着什么急?”他的眼中带着沉着镇定,没有因为现在的局面而显露出半分慌乱。

可这并不能安抚刘叔仁,乌雍关的守兵并不多,云州的重要兵力驻扎在荥水河畔一带。

此时忽闻一人急报。

“报——援军已到,援军已到!”那人气喘吁吁地跑上城楼。在振聋发聩的喊杀声中,这一声急报犹如破开黑暗的利箭,让人心头振奋!

那名士兵奔至裴衍身前,拱手跪地,将大军的消息向裴衍禀报:“禀将军,后方已派人先行一步传来消息,五万大军片刻便可抵达乌雍关!”

裴衍霎时眸目光亮如星辰,立即吩咐刘叔仁道:“你带领一队人马,将城中的火油运来,带着弓箭手,守住城墙!”

刘叔仁面色上大喜,立即领了军命朝城楼之下疾步走去,吩咐手下将城中的火油集中运往城墙之上。

裴衍的眼神朝魏承彦看去,道:“刘将军本就是乌雍关守将,是最了解乌雍关地形之人,关内由刘将军带兵守着。魏将军立即率已到的援军兵马从城外绕至敌军后方,截住他们的退路。”

听得裴衍的军令,魏承彦心中热血沸腾,他早想和离楚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了,立即领了军命:“末将领命!”

裴衍又高声问道:“若本帅要魏将军立下军令状,将军可愿?”

魏承彦脸色一凛,因援军已到,信心已非方才颓态之势,立即正色领命道:“若是敌军从属下手里越过云岐山得以退走,属下愿依军法,任凭处置!”

“好!”裴衍大喝一声,“本帅就等着魏将军凯旋的消息!”

魏承彦再一拱手,立即朝着城下奔去,领着援军从乌雍关后方绕行直取敌军后方。

裴衍的眼神又落向城下的敌军,道:“城中将士听令,全力以赴!守住城门!”

一时间,所有人信心大增,不断高喊着:“是!是!是!是!”

士气震天,振聋发聩。

敌军见乌雍关的守军突然士气大涨,号令又下:“加派人手!稳住扶梯!攻上城楼!”

号令一下,越来越多的敌军开始加入攻城之列,一排排扶梯源源不断地朝着城楼上靠去。

眼见这方守城士兵快要抵挡不住,那方刘叔仁正带领着将士们捧着一罐罐火油奔向城楼之上,在裴衍的号令之下打开火油倒在城墙壁上。顿时那搭在城墙上的梯子,因为火油而摇摆不定,已有不少梯子纷纷倒了下去。

裴衍冷厉的目光看向城楼之下,此时敌军已大感不妙,却已来不及撤退。裴衍见时机已差不多,便吩咐道:“点火!”

听到裴衍下令,刘叔仁立即命令士兵点燃火把,将倒在城楼墙壁上的火油点燃。

一瞬间,漫天大火烧开,只听见敌军四处的哀号声。

每一声哀号,都让云州的将士们的血液开始沸腾。那熊熊燃烧的火光,烧得如同东方日出之时的天空,火云大盛。

一日前,李豫白在前往南庸城的官道之上,行至半路,遇险阻。

他携着一百将士拼死杀敌,一路从两城之间被追杀至南庸城之时,与他一同行来的将士已经死伤惨重,只余十余人坚持。

李豫白亦已是负伤,手中握着的兵器上面沾满了的血,早已在风中干涸。

前方离南庸城越来越近。南庸城每日早上五更二刻过后方开城门,而此时堪堪才到五更天。他转身看向后面的追兵,心下一狠,将兵器插入马屁股,那马吃痛,长鸣一声,疯狂地朝着城门奔去。

“紧急军报!开城门!”

“紧急军报!开城门!”

“紧急军报!开城门!”

李豫白提足了气一边快马前行一边高喊道。

守城的将士原本昏昏欲睡,被这高喊声惊醒,有人朝着城下喊道:“来者何人!?”

李豫白回道:“本将乃此次南征兵马大元帅裴衍副将李豫白,快开城门,乌雍关军情紧急!快开城门!”

城楼上的将士一听,立即下令打开城门,李豫白策马冲入城门之内。那马早已精疲力竭,又因失血过多,在拼尽最后的力气冲入城门之后,轰然倒下。

李豫白随着倒下的马摔落在地,两边的守城将士纷纷聚拢而过来,他吃力地支起半个身子,看到远处的追兵已经放弃追杀,掉头而去,那些与他一同而来还活着的士兵也终于安全,大松一口气。

李豫白将军情带到南庸城之后,立即调遣了八万大军前往乌雍关,此去之路需三日之久。

乌雍关内,两军对峙时日已久,敌军却越战越勇。

裴衍计算着南庸城援军到达的时间,与敌军周旋,而魏承彦已顺着岐云山埋伏在敌军后方,只待另一批援军一到,裴衍发出信号,便开始攻打。

李豫白与南庸兵马抵达乌雍关,正是乌雍关激战之时。

裴衍见李豫白成功领着援军抵达,立即命人点了狼烟,通知魏承彦稍作等待便可从后方攻打。

他一声令下:“开城门!杀!”

听到主帅号令,城门大开。

裴衍领着身后的千军万马,大吼一声“杀——”,便纵马冲出城门。

两军激战不断,所有的人都仿佛被眼前的鲜血蒙了眼,只知道不断地砍杀。

裴衍一身银白盔甲被溅满了鲜血,因着兵力足够,大姜的数万名将士士气大涨,飞奔而出,杀声震天。

他与李豫白带着云州军,一路往前冲杀,身后数万大军齐声呐喊,顷刻间便将靠近城楼的敌军压退,然而离楚军却仍旧不顾死活地拼命进攻。

此时云岐山上也渐渐起了拼杀声,裴衍心中略感不妙,停下手中的银枪,遥遥望向离楚大军中央的随军车辇,指挥着的敌军首领始终镇定自若。

他倏然眯了眯眼睛,楚照南似乎并未因为后方的动静而慌乱,如此被前后夹击包抄,离楚军却像是无畏生死一般,依旧前进着,这让他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盛。

与敌军不要命似的打法相比,云州军渐显弱势。

一方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鬼魅一般,带着森然的气息。

一方却是为了生存而战斗,被迫向后退开。

看着此刻的战局,裴衍心中渐渐凛然,连李豫白都看出他的隐忧,忍不住啐了一口道:“楚照南这训的是兵还是死士?有这么不要命的玩法吗?”

裴衍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咬牙道:“楚照南不、在、军、中!”

“什么?!”李豫白几乎是尖声问道,震惊地将目光投向远处的车辇之中,“你怎么知道那里的人不是楚照南?”

“以必死心态,攻一座城池,确实给人一种非攻下乌雍关不可的心态。可魏将军截断他们的后方,他却能置若罔闻,还以这样惨烈的方式进攻,你不觉得很可疑吗?”裴衍沉声道,心中却在不断重新判定对方的意图,“他这是拿这十万将士的性命做赌注,他真正的目的,根本就不在这里!”

在如此生死一战之下得出这个结论,令他们心生胆寒。

“你是说……声东击西?!”经裴衍一提醒,李豫白心头一跳,感到不妙。

楚照南既然派人以赴死之势拖住裴衍,那么他真正的目标是哪里?他尚在震惊中,只见裴衍忽然将令牌取出交与他,郑重地道:“豫白,这里就交给你了。”说完他立即旋身朝城内飞奔而去。

李豫白见到裴衍的举动,向前冲了几步拦住裴衍的去路,急道:“这个时候你要去哪里?全军将士都等着你的指令呢!”

“飞狐城!”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三个字。一向洒脱不羁不愿为俗事所扰的裴国公府二少爷,一身戎装冷厉而微芒绽放。

半夜攻城,不惜代价,看似势在必得,却让他暗暗察觉出其中的微妙。

以如此惨烈的赴死之态攻城,哪里像是要攻下这座城池的心态,倒像是以死拖住乌雍关的兵力,让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这一处要塞之上。

乌雍关的援军不过大半日便可到达,届时城门一开,城中的将士尚有退路,而那夹在云岐山和乌雍关之间的离楚敌军,像是自入瓮中而求死。楚照南这样狡猾的人物,怎会做如此愚蠢之事。

想到此处,裴衍心中便有计较,当即决定将乌雍关交给李豫白,自己则赶往另一处要塞——飞狐城。

李豫白瞬间面色一滞:“你是说他们真正的目标是飞狐城?!”

飞狐城是唯一一座位于两国交界处的商埠重地,聚集了十几万姜靖国与离楚国的子民,更成了经济命脉。所以即便云州战火不断,两国之间却像是默契的约定一般,从未将那一座城池,放在战火之上。是以飞狐城,像是这烽火乱世当中的一处世外桃源。

“他是疯了吗?”李豫白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个疯子!”

他努力平息着自己心中的担忧,目光坚定地看向裴衍道:“你放心,我守住一座乌雍关的本事还是有的。要是守不住,那我大概也没本事提头来见你了,该是离楚的人提着我的脑袋瓜扔于你的阵前了。”

听到李豫白如此轻松地谈及生死,裴衍微微动容,目光清冷之余却是分外信任,在此刻紧张的局势下,终于舒缓了紧绷着的神经。

裴衍含笑,一拳轻轻地击在他的肩头道:“交给你我怎么会不放心,等这里的事情结束,我还要把我家小妹交给你呢,到时你可别后悔啊!”

连日里奔波于云州郡各处,随着裴衍布防,行军调配,李豫白满是血丝的眼中,在裴衍提及那率性活泼的少女之时,不由得增添了几分柔色。

他神色坚毅地道:“那么,为了她,我也必须要安然守住这里。”

那个在旁人眼里过于顽劣的少女,在他眼里却是极为干净清澈的人。

她是会娇声拉着他的衣角求他分自己一口酒喝,却又被辣得满脸通红的官家小姐;是会缠着他陪她练剑可疼了要哭输了也要哭,赢了又要哭着说他不认真的娇蛮少女;是会在他眼前极尽展现自己的所有成就,满心欢喜地等着他一句夸赞的明媚女孩。

他习惯于她成天雀跃地围着自己一声声“豫白”地叫,如今已有多月不曾相见,连他自己都不曾想到竟会如此想念那个总是笑靥如花的少女。

“我等着战事结束,你再来我裴国公府时可不能空手而来了。”裴衍眉眼里的笑意舒展开来。

李豫白听着好友如此说,不由得笑了起来,说道:“好了,一路保重!这里我会替你守着的,放心!”

裴衍又朝着他的肩头握拳轻轻击了两下,四周的将士们还在拼杀,他的笑意渐渐转为郑重的神色,与李豫白他颔首道别,牵起一旁的战马飞身而上,便朝着乌雍关外奔驰而去。

这个曾经行事不羁的少年,也渐渐长成能承担重任的稳重男子,慢慢学会为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为了守护这一座座的城池而战斗。

云州的战线从东部乌雍关一带拉锯至西部的飞狐城,令姜靖国举朝哗然。

这不仅仅是因为楚照南以十万兵力做赌注,将大姜兵力东引而妄图打开西线战局的缺口,更因为他所选择的突破口——飞狐城的特殊性。

从飞狐城一带挑起战火开始,两国互市便被阻断。

每一日,从靖阳城的城门传来的一道道急报,惊得满城风雨,风声鹤唳。

所有人都心情凝重,担忧着云州郡的局势。

每日响彻在靖阳城入宫道路上的急报声和马蹄声,渗入深秋的萧条里,愈加令人心中不安起来。

叶熙宁记挂云州的战事,急于知晓那方的军情,去大理寺的次数愈加频繁起来,有时索性在那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这种情况持续了半月有余,这日叶熙宁还未曾出门,却因嘉柔郡主的到来,而得知了裴衍被困飞狐城一事。

还未到冬日,靖阳城的天却格外寒冷,一早竟下起了小雪,衬得整个靖阳城愈加萧瑟寂寥起来。

一辆马车在雪地中艰难地疾行着,车中的人按捺不住着急的心态,掀起帘子朝着车夫道:“快点,你再快点!”

“郡主,下着雪路上结了冰,再快恐会翻了车。你您赶紧坐回车里去,外面寒凉,小心冻着了!”车夫劝解道,“奴才一定尽快。”

那马车之中,便是端穆王府的嘉柔郡主姜青璇。听到车夫的话,她心中焦急,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坐回车中。

来到裴国公府时,未等车夫将马凳摆好,她便着急地跳下了马车,险些摔一跤,却不顾仪态地朝着府内跑去。

嘉柔郡主自小与裴衍交好,裴府上自是没有人阻拦她,见她这般火急火燎的样子,却也知晓定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发生。

见到叶熙宁之时,她已是梨花落雨之态,叶熙宁心中一惊,忙拉了她进屋。

她虽与嘉柔郡主不过数面之缘,多数时候是从裴清懿口中了解,知道她是个性情通达的好女子。陡然见她如此失态,她心下更多的是惊疑。

因着天气寒冷,屋内生着火炉,李微吟本坐在榻上盖着厚毯子,甫一瞧见一个陌生女子神态狼狈地进来,亦是一惊。

她忙起身取了温热的帕子走上前去,一边替她拭去面上的泪水,一边问道:“这位姑娘是?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不问倒还好,一问之后嘉柔郡主忽然一下跪在叶熙宁面前,抓着她的裙角哭道:“熙宁熙宁,求求你救救他,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他。”她手足无措地伏在地上,情绪慌乱。

身份尊贵的嘉柔郡主没来由的地这么一跪,让叶熙宁心头隐隐觉得有什么危险正在发生着,忙将她从地上拽起来。她匆匆与李微吟解释了眼前女子的身份,又满眼询问地看着嘉柔郡主。

李微吟与叶熙宁一道将她扶起来后,拉着她在桌子旁坐下,安慰道:“郡主你先别急,把事情好好讲给阿宁听,她若是能帮忙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嘉柔郡主一边哽咽着,一边道:“我方才无意间听到有人向父王禀报,裴衍被困飞狐城,西夜军叛变,与离楚五十万大军联手包围了整个座飞狐城,城中只有六万大军镇守,即使飞狐城再铜墙铁壁,弹尽粮绝也是迟早之事。熙宁姑娘,我早就听说你武功高强,父王她不让我插手朝中的事情,这次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我只能前来向你求助,你一定要救救裴衍!否则他就活不了了!”

叶熙宁只觉脑中如同被雷劈中一般,脚下虚浮,险些一个踉跄。

西夜叛变!

西夜作为飞狐城的附属城,也是重要的后方之镇,居然叛变了!他们攻打飞狐城,就是为了引诱裴衍去飞狐城,来一个围剿,将裴衍置于死地!

好一个楚照南!居然连西夜城的将领都被他游说叛变,成了他的人!此人的心狠手辣,尤甚从前!

叶熙宁打手语,李微吟则在一边替她翻译道:“别着急,你慢慢说。”

嘉柔郡主拭了拭泪,用力点了点头,方才慌乱的神情因叶熙宁的话而渐渐镇定下来,却仍是泪盈于睫,道:“我听他们说,楚照南佯攻乌雍关,却想直取飞狐城而被裴衍识破计谋。裴衍调遣二十万大军前往飞狐城一带奋战半月,将士伤亡惨重,只余下六万有余的大军。可是没想到在他逼退离楚大军,率军入飞狐城镇守后,西夜军叛变,致使他被困飞狐城。楚照南以城中十万子民要挟,要裴衍交出飞狐城,若是裴衍抵死相抗,城破之日便是飞狐城血流成河之时,他要屠城!”

当她说到“屠城”之时,嘴唇微微发颤,从小生活在锦衣玉食中的温婉善良少女,从不敢想象那样惨烈的场面。

六万余大军,加上十万的城民,最重要的是那里还有一个她极为在意的人——裴衍。她不敢想象屠城之日的满目疮痍。

要多残忍的人,才能如此冷血!

嘉柔郡主颤声继续道:“现在云州大军已然包围西夜城,可是两军互相对峙谁也不敢先动手。若云州军动手,西夜军必然会被剿灭,然而战局一开,楚照南必定下令攻城,届时不但两军两败俱伤,飞狐城中所有人都得死!”

叶熙宁被这消息震得眉心突突地跳,她清清楚楚地明白,依裴衍的心性是宁死都不会降敌的。更何况,如果他投降,他身后有着一整个裴氏,会跟着他一起陪葬!

楚照南以一城十数万人的性命,逼迫裴衍投降,若无破釜沉舟之计,裴衍即便有通天能耐,也只是困兽之斗,只有死路一条。

她清楚地明白,不无论是为了裴衍也好,还是为了那一城的无辜子民也好,她必须回到那腥风血雨之中,她原本就属于战争和厮杀,此刻安于这片刻的宁静之中,叫她如何能做得到?

“我立即去找阿懿,裴衍受困之事皇后娘娘定然已经知晓,为国为私她都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想方设法解除飞狐城的危险。”叶熙宁冷静地打手语道。

李微吟将她的话说与嘉柔郡主听之后,嘉柔郡主她立即道:“我和你一起去。”

叶熙宁摇了摇投头,示意她在此等候消息,便飞身飘然离去。

嘉柔郡主看着风雪之中,那女子翩然独行的身影,此时心中万般羡慕,若自己有她一样的本领,是不是就能与他并肩而行?

而此时,她却只能等着,等着旁人去营救,等着他生,或者死的消息。

她亦不得不承认,叶熙宁与裴衍之间,虽然身份悬殊,但自己与裴衍之间的鸿沟,更胜于他们。

李微吟将站在风口处浑然不知寒冷的嘉柔郡主拉了回来,关上房门,拿了手炉给她取暖,又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道:“阿宁要救的,不只是裴将军,还有飞狐城十几万子民。”

嘉柔郡主呆滞的神色在听到李微吟的话时,方才微微变了变,犹疑地道:“熙宁姑娘虽然武功厉害,但是仅凭她一人之力,怎能力挽狂澜?李姑娘,其实我来求她我自己心里却是清楚的,即便她有本事和裴衍合力冲出重围,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们会扔下几万大军和城中十几万的百姓不管不顾吗?”

她顿了顿话语,手上焐捂着温热的手炉,却仍如冰在怀。她摇着头否定,心头一片冰凉,道:“不会的,届时他们即便拼了性命,也会以死相抗。我怕,我是真的怕。我也恨我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却无能为力。”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生死会与她如此靠近。

李微吟扬手覆上她因为用力而紧绷着的手,那手面的凉意直透李微吟的心间,宽大的衣袖将两人的手遮掩住,李微吟坐近了几分,与她并肩靠着,道:“正如你说的,此刻我们都无能为力,可是我相信我的阿宁。她想救裴衍,她想救飞狐城的百姓,她就必定不会将自己的生死拿去做赌注,若非有把握,她决计不会将所有人的生死置于险地。”

她的阿宁,可是昔日的镇南宣威将军——宁朝歌!

是那个曾让离楚百万雄师驻扎荥水河畔不敢越雷池一步的神祇,是曾让楚照南险些丧命的巾帼女将,更是那个在世人眼中光芒披身战无不胜的奇女子!

因着屋内生的炉火以及手上的暖炉,嘉柔郡主原本因寒意而紧绷的身体,渐渐得到舒缓,连带着听着李微吟的劝慰,心头也不似方才那般慌张。

她点了点头,却不知李微吟的信任从何而来,只勉力笑了笑道:“但愿如此。”

叶熙宁一路前去找裴清懿之时,因内力催动,雪霰子一落下来,便被挡在身周之外,整个人好似隔着一层透明的帘子,将她与外界隔开,那雪霰子半点都未曾落到她身上。

裴清懿这些时日常在宫中陪伴皇后,叶熙宁便径直去寻了裴府的管家常叔,他正满面愁虑地将双手藏在袖中,在亭中着急地来回踱步。

在叶熙宁比划画之后知道她要找三小姐,他便道:“姑娘不知,裴国公和夫人听闻二少爷被困飞狐城一事从外地赶了回来,方才皇后娘娘便差人来报信,说是二少爷有危险,想通知老爷和夫人赶紧回靖阳,恰巧碰上了刚回府的老爷和夫人,现在已经进宫了。姑娘此时要寻三小姐,三小姐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叶熙宁一听,心下焦急,忙在地上写了两个词:进宫,救人。

常叔一愣,立即会意,点了点头,吩咐旁边的下人道:“赶紧去牵一辆马车来,我送熙宁姑娘进宫。”

两人行至宫门口,常叔出示裴国公府上的腰牌,言明身份之后,守卫宫门的将领立即通传,待得了皇后口谕之后,两人才被放行入宫,直向太央宫而去。

叶熙宁一路被领至太央宫,裴国公和夫人以及裴清懿都在皇后宫中,她跪拜皇后之后,未等皇后开口让她起身,裴清懿已经跑到叶熙宁面前,将她扶了起来展露笑意,道:“师父姐姐,你怎么来了?”

叶熙宁朝她抿了抿唇,眼中焦急的神色并未减轻,又朝着裴国公夫妇行了礼后,方才抬手做了一个握笔写字的手势,示意她需要纸笔用于交流,又在裴清懿掌心写了“地图”二字。

裴皇后立即吩咐身侧的宝玺道:“差人给熙宁姑娘取文房四宝和地图过来。”

宝玺道了声“是”,便转身交代一边的宫女去取。

因事态紧急,众人也顾不得诸多虚礼,裴皇后请叶熙宁入座后道:“今日一早,本宫便得知阿衍的事情,父亲和母亲也正是为此事赶来宫中,皇上正与群臣商议飞狐城之事,还在等候玄武殿那边传来消息。”

她面色亦是百般愁虑,虽有心让裴衍历练,将来可堪重任,可是未曾想到云州的局势这样瞬息万变,裴衍孤身一人,身陷险境,叫她分外担忧。倒是裴国公夫妇终究比他们这些后辈多经历了些风雨,尚算镇定。

裴清懿因二哥被困一事,心中焦急,骂道:“这个楚照南真是太卑鄙了,竟然使出这么下作的手段,逼二哥交出飞狐城!”

她的话让原本就心中甚是担忧的裴国公夫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离楚这是在逼我大姜交出飞狐城,一旦失去飞狐城,从今往后我大姜就如同向敌国打开了大门,飞狐、西夜两城若是被离楚所占,后果不堪设想。”

叶熙宁听着他们的话,沉着脸色。不一会儿宫女已将文房四宝和地图取来,放下之后便退了出去。

叶熙宁立即将地图展开,又往砚台之上倒了些水,宝玺上前柔声道:“姑娘我来吧。”

她朝宝玺感谢地笑着点了点头,将手收了回来。

那洮砚石质细腻,色泽秀润,发墨极快,叶熙宁蘸了蘸墨在纸上写道:“不能等朝堂之上的决断,可有云州那方最新的消息?西夜城的守将是何人?”

“驻守西夜城的人是杨煜宁。”裴皇后面色凝重地回道。

叶熙宁在陡然听见这个名字之时,握着笔的手不禁一颤,一点墨汁从笔尖滑落,在纸上晕开,她极力掩饰着自己心中的震惊与慌乱。

这个名字曾伴随她多年,如今竟以这样的方式,从别人口中再次听见。

杨煜宁昔日曾在宁家军麾下,从小小的士兵做到先锋将领,性格冷静,且有大将之风。他一手疾猛的枪法在宁家军中,尤为耀眼。

他能将一连串的枪法动作在一瞬间完成,枪枪直刺敌人的要害,狠、利、准、快、猛,是他枪法的厉害之处,这一手极妙的枪法让他扬名,是以当年在云州军中“小枪王”杨煜宁的名号几乎无人不知。

叶熙宁想起往事,有片刻的出神,紧紧抿唇盯着地图上西夜城的位置,听见自己的心急促地跳着,脑海中闪过无数想法,原来当年宁家军解散后,他被调遣至西夜做了守将。

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那个意气风发誓要守卫大姜的少年,竟会成为叛军!

裴国公在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亦是沉默,对此人他也曾有所耳闻。当年宁国侯府一案发生,宁国侯和萧常绎死后,杨煜宁曾想携宁家军攻往靖阳城,被端穆王爷阻拦,要他为宁家军留存最后的实力。

只是未曾想到,他被派去西夜城做了守将。西夜城不过飞狐城的附属城,因飞狐城的特殊性,西夜城连年不战导致几万将士疏于训练,不过是放置于西夜的一群乌合之众。因此西夜城的守将,便成了极为微妙的身份。那些曾忠心报国的将领,一旦被调遣至西夜城,等于他这一生戎马征战的生涯名存实亡。

与其说是封将,倒不如说是惩罚。

裴国公凝眉问道:“姑娘可有解围之法?”

叶熙宁微微屏息,收回心神,沉了沉心思抬手在纸上写道:“裴国公可否借我裴氏暗卫调用?”

裴国公夫妇看见纸上所写,不由得对视了一眼。朝中门阀世族,皆有自己的暗卫影士,早已不是什么稀奇之事。这些暗卫影士多半是江湖中遭人追杀无处立命的绿林之人,武功高强又欲寻求庇护而极度忠诚于这些门阀世族。

“裴氏影士不过百人,且并非为裴国公府一门所有,难堪重任。”裴国公当即摇了摇头道。

叶熙宁听到裴国公所言,不急于解释,反而目光明亮起来,也不顾裴国公的否定,弯了弯唇角,继续写道:“八大暗卫足矣。”

裴皇后见她如此自信,忙问道:“姑娘何以如此自信?皇上与众位大臣未曾商议出办法来,姑娘却说得如此轻巧。”

若换作旁人,她未见得会有如此信心,可那人是杨煜宁,即便她没有十分的把握,却起码有七八分的胜算。

叶熙宁心知众人会有质疑,写道:“去昭云观之前,我曾在云州郡多年,极为熟悉云州各处地形。裴国公若能让八大暗卫听我差遣,我必定保证,保裴衍平安,且飞狐城十几万人安然无恙。”

如此严峻的情势,眼前的女子却是如此自信,只求裴国公府上的八大暗卫,这怎能不叫众人惊讶?

裴国公一怔,仍有不信之色,疑道:“姑娘并非开玩笑?”

裴清懿忍不住道:“爹爹,我师父姐姐是极厉害的,她说有办法救二哥就一定能救二哥,我信她!”她上前抱住裴国公的臂膀,凑到他的耳边,眼神瞧着叶熙宁,面露狡黠之色,与裴国公耳语了一番。

裴国公的神色微妙地变化着,看叶熙宁的神色也不同起来,道:“既然如此,那就拜托姑娘了。”

叶熙宁不知道裴清懿说了什么话,才叫裴国公忽然转变了态度,却也如释重负,朝裴清懿感激地笑了笑。

裴清懿看着裴国公,道:“爹爹,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救二哥。”

裴皇后闻言,忍不住剜了小妹一眼,平日端庄温和的后宫之主,此刻面色肃然,道:“阿懿,这并非你胡闹的时候!”

“长姐……”裴清懿遭到训斥之后,不满地嘟着嘴,求助地看向自己的父亲与母亲。

裴国公不置一词,而裴国公夫人朝她告诫地摇了摇头,裴清懿她又气馁地扯了扯熙宁的衣角,委屈地道:“师父姐姐,我一定不会添乱的,我向你保证我什么都听你的。”

叶熙宁一笑,写道:“若皇后娘娘、裴国公与夫人信任民女,多一人也是助益。”

裴清懿未曾料到叶熙宁竟真的会帮她说话,雀跃道:“我就知道师父姐姐待我最好了!爹爹,、娘亲,你们就让我去吧,这半年多来我跟着师父姐姐学习武艺,已大有长进,不信你们问她。”

她将希冀的眼神投向叶熙宁,只见叶熙宁点了点头,写道:“裴三小姐聪颖过人,可堪重用。”

叶熙宁又指着地图,将如今云州的军事布防一一做了标记,重点对飞狐城一带的地势做了详解。

飞狐城位于两国交界处,南接离楚的灵桑城,北壤本国西夜城。原本灵桑城也驻扎了与西夜城一般的离楚将士,两国为持平飞狐城的经济命脉所在,默认了这两座城池中的军队只做守卫而用。如今楚照南既已包围整个座飞狐城,原本镇守灵桑城的军队必然已经被离楚的雄师铁骑所代替。

叶熙宁将她所策划的营救计划一一做了解释,叙述完后已然近午时。众人惊诧于她对云州城的熟悉程度,也佩服她一介女子,竟有如此心思。

裴皇后不由得叹道:“想不到熙宁姑娘竟有此惊人之才,怪不得阿衍会对姑娘如此上心。”

裴皇后忽然在众人面前提及此事,裴国公夫妇看向叶熙宁的目光变得微妙起来,叶熙宁只觉脸上一热,又不能解释,面露尴尬之色。

此时裴清懿的话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气氛,她道:“原先我是极崇拜宁将军的,只是自从认识师父姐姐之后,她才是我最崇拜的人。”

她的唇边浮着笑意,神态颇为自豪,可也让其余人不由得想起昔日的宁朝歌来。

裴国公原本忧色明显的面庞,在听完叶熙宁的一番见解之后,已然增了几分信任,将怀中的一枚令牌交与叶熙宁,道:“从今日起,裴府的八大暗卫听凭姑娘差遣。”

裴国公夫人也朝着叶熙宁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既是衍儿看上的姑娘,我相信定然是不会有错的。”

叶熙宁心头微微一跳,面对这一份重托,手中那一枚温热的令牌好似有千斤之重。她朝他们点了点头,以示定不负相托。

裴国公又道:“事不宜迟,此事就交托于姑娘了,不管此行成功与否,本侯皆感激不尽。”他当下朝皇后一礼,道,“皇后娘娘,臣与夫人先行告退。”

西夜城外,李豫白带着数十万将士与西夜军僵持不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叶熙宁与裴清懿带着八大暗卫飞马奔驰,风雨兼程地朝着云州郡赶去。每到驿站便更换马匹,一路之上所有人都像是不知疲倦一般只知赶路。

而此时裴衍正坐在飞狐城的瞭望台之上,身侧是两坛酒,一坛子已然空空如也横倒在地。入冬后夜间的风便似锋利的刀子一般刮在脸上,即便心中郁结难纾,此时孤身一人在此喝着酒,他都不曾让自己看起来有一丝的颓败狼狈之态。

他料到了飞狐城的危险,却没想到中了楚照南的计谋,西夜城竟已归顺离楚。如今城中百姓人心惶惶,不断有人为了活命到营帐前闹事,要裴衍尽快投降,已经闹得军心不稳。

他不得已斩杀了几名想要投降的士兵,又下令捉拿闹事者,查明这些人的身份,唯恐是离楚派来的奸细,故意挑起民怨。

只是一旦有人起了这个头,在惶恐不安的生死存亡关头,便会有更多被挑起了心中求生欲的人。

这些人极易被煽动情绪,而身为保护他们的朝堂将士,却决绝不能以强硬的手段镇压。

有时候,暴民比敌人可怕得多。

头一次,他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而给他这种感觉的人,正是他所要守护的人。

四天三夜,官道之上一小队人马不停蹄地朝着往南的方向飞驰而去,一路风尘仆仆到达云州郡境内。

马上的骑士们衣衫素简,领头之人却是一名女子,远远地将身后跟着的几人甩开,倒像是一群人在追赶着领头的女子。因为急于赶路,策马扬鞭之声不绝,她只觉得身侧风声呼啸,凉气渗体,身体已然冷得麻木。

越是靠近飞狐城的方向,叶熙宁心中越是镇定冷静。自从他们踏入云州郡境内开始,对于这一片土地的熟悉感让她不住地想起曾经随父镇守云州的十几年人生,金戈铁马,征战沙场。

她的一生早已与这里,不可分割。

待靠近西夜城之时,叶熙宁远远地瞧见驻扎在西夜城后方的大军,想必是李豫白的人马,当即夹紧了马肚子,奋力扬鞭,向军营方向奔驰而去。

搭建的瞭望塔上的士兵瞧见远处有人飞快地朝着这方而奔来,待那人靠近之时却见是一名女子,当下一边向下示警,提醒营中的将士,一边高声朝那方喊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前方之人未做并未回应。,那士兵又喊道:“前方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叶熙宁目光冰冷地瞧着瞭望塔上的士兵,那士兵见她未做回应,已然紧张地扬手示意营中弓箭手准备,齐齐对着她。

“前方何人,胆敢独闯大军阵营,乱箭射死!”

她丝毫未将那些人放在眼中,毫不犹豫地朝着营中方向继续飞驰。

“弓箭手准备!放!”

一声干脆利落的命令之后,呼啸之声响起,几百支箭齐齐向她射来。

电光石火之间,谁也没看清她手中的马鞭何时已经换成了游龙一般有力的长鞭。只见那长鞭在她手中一收一击,鞭身便随着她迅速挥舞的手臂卷成一道回旋的圆环,那些射向她的箭矢好像中了邪术一般改变了方向,齐齐被她手中的鞭子吸了过去。

不过转瞬之间,那些箭矢便均数被鞭子捆住,这一系列的动作下来,她的马也已行至大军之前。

耳边一阵马嘶声,未及众人反应过来,已见她勒马停在眼前不远处,众人心中骇然,犹未及反应,她扬手一掷,那些箭尽数被掷回营前。

李豫白正在营帐中查看军事布防图,听见下属来报有人独闯大军,心中一惊急忙走出营帐。他刚出营帐便看到远处一人扬鞭策马,踏尘而来,而下一刻,弓箭手们已然拉弓放箭。

那马上的身影分明就是叶熙宁!

他心中啐骂了一声,看着那些弓箭就要射向她,急得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想发令住手都无法喊出口。

那一瞬间他想,要是叶熙宁在他的营帐前被乱箭射成了刺猬,裴衍不拧下他的脑袋才怪!

他正两眼冒火之时,却见叶熙宁从马上凌空飞起,镇定自若地从箭雨之中突破重围,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身形已经到达军营前。

所有人都被叶熙宁此举震慑住,惊醒过来时欲刀剑相向,只听身后暴跳如雷的一声怒骂:“都给老子住手,她死了你们都别活了!”

众人惊诧之下,只见李豫白火急火燎地跑到叶熙宁面前,大松一口气后又抚着快速跳着的心口,满是庆幸地道:“还好是你,伤不了你,要不然裴衍非得杀了我不可!”

他一想到如果此刻来的是裴清懿,可能已经被射成马蜂窝了,就觉得心惊肉跳。

在众将士惊诧的目光下,李豫白亲自绕过她将她的马牵了过来,又朝着叶熙宁看去,见她满面风霜之色,眼圈周围略有青黑,显然是听闻裴衍的情况后,赶了几天的路来的。

李豫白朝她笑了笑,问道:“从靖阳城到这里,快马也需五日的时间,从我将这里的军情传递回靖阳至今也不过八日,熙宁姑娘是换了多少马日夜兼程赶到的?”

叶熙宁毫无波澜的眼神朝他看了一眼,眼神又朝方才来时的方向看去,目光所及之处仍未有身影。

李豫白狐疑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什么呢?”他四处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直到远处与天交接的地方,忽然出现蚂蚁般大小的身影,约莫十人,正集结着朝这方行来。

他不由得一愣,神色警惕地问道:“追兵?”

叶熙宁朝他看了一眼,唇角若有似无的笑容让她冰霜般的面容添了几分狡黠之色,她的眼中光芒微闪,看着来人。

李豫白略一思忖便反应过来,霎时惊道:“不会吧?她也来了?你怎么把她给我带来了?”

叶熙宁没有否认,只是无声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头,询问似的目光朝营帐方向看去,似乎在问哪儿是休憩之所。

李豫白忙招呼了一名士兵将马牵下去,指了指正中最大的营帐道:“先上主营休息。”随后又吩咐手下安排餐食和营帐。

看着叶熙宁走向营帐,又看看那方正往营中行来的裴清懿一行人,李豫白的心情却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愈加凝重起来。朝廷的消息还未到,却等来了裴国公府的人马,不知朝中近况如何?叶熙宁的到来,即便能救出裴衍,可大敌当前,那飞狐城十几万的百姓和将士们又该如何?

裴清懿遥遥便看见站在营前迎接她的李豫白,神色愈加兴奋。谁能想到,堂堂裴国公府娇生惯养的裴三小姐,这一路上非但没有拖后腿,反而不输男儿。

她拿着马鞭的手朝李豫白挥舞着,高声喊道:“豫白——豫白——”

李豫白听见她的声音,知道这一路上她安好,便也放了心,朝着她的方向撮口而吹,一阵响亮的口哨声响起,回应着她的呼唤。

不过片刻,一行人便驶至营前。勒马的长嘶声和马儿突突的喘气声纷乱响起,裴清懿一下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冲到李豫白面前紧紧抱住了他,从他身上汲取一些着温暖,娇声道:“这一路吹着风,快把我冷死了。”

身后八大暗卫齐齐从马上下来,看着眼前的一幕,纷纷相视而笑。

李豫白伸手狠狠揉了揉裴清懿的脑袋,将她从自己的怀中推开,佯怒道:“谁让你来的!打仗是好玩儿的事情吗?你就这么爱凑热闹,唯恐天下不乱!等这事儿过去,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裴清懿看着李豫白的神色一垮,他可从未用过这样的口气和自己说话,且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给自己留一点情面,真是过分。

她转身看了看身后的裴氏暗卫,又朝着周围看着这边的将士们扫了一眼,负气道:“见到我你就这么不高兴?那我回去算了!”说罢便旋身朝回走去。

“站住!”李豫白急声朝着她的背影无奈地道,“你给我回来!”

裴清懿背着身问道:“那你还凶不凶我了?”

李豫白抚了抚额,叹了口气道:“不凶了不凶了,你给我回来。”

裴清懿这才憋着笑意回过身来,道:“你过来。”

李豫白上前几步,走到她跟前道:“你又想干什么?”

她笑了笑,一展双臂,又是得意又是要挟地道:“我累了,不想自己走了,你背我。”

李豫白看了看四周朝着他们看的目光,咳了一声凑近她耳畔,轻声道:“丫头,我是无所谓,可你好歹是个姑娘家,在外人面前总要矜持些。”

裴清懿仰头,弯了弯眉眼,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亦是学着他的模样凑近他耳边道:“那又如何,我迟早都要嫁给你。”

“你知不知道‘羞’字怎么写?”李豫白绷着的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裴清懿按着他的肩膀将他转了个身,自己跳上他的后背挂在他身上,脑袋一歪靠在他的肩头上,用委屈而困倦的声音道:“我赶了好几天的路才到这儿,真的累了。”

那声音松松软软的,让他心头一颤,再也不迟疑,背起她就朝着营中走去。

叶熙宁一行人用过餐后,便与李豫白商讨如何解飞狐城之困一事。

李豫白吃惊地道:“朝廷的命令还没下来,你准备带着他们几个便行事?”

他一脸不敢难以置信地看着叶熙宁,他知道她身手不凡,放眼整个姜靖国,也难有能与之匹敌的人物。只是这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她要对付的可不是一个楚照南,而是数十万的离楚铁骑。

他信她的能力,也信八大暗卫有这个本事,能够掩人耳目悄然潜入飞狐城内不被发觉。

可纵然她再厉害,以一人能敌千军之力,也无法解困飞狐城。

叶熙宁知他心中的疑惑,便将自己的计划一一写下。

“早年我曾游历云州,对此处的地形十分熟悉。西夜城有一条暗河直通飞狐城,与西夜城和飞狐城毗邻的赤炎城,因多火山而闻名,连通西夜城与飞狐城的这条暗河,也与赤炎城地底的河流相通。水流从飞狐城而下,在西夜城中形成天然的温泉。”

她略一沉思,西夜城的兵素来松懈懒散,毫无行兵打仗的能力,根本不足为惧,这一次竟然能投靠离楚,想必在杨煜宁驻守西夜城之后,在他的管束之下西夜城的兵马已经今非昔比。

“如今西夜城的守将乃昔日跟随宁家军的先锋杨煜宁,此人才智过人,心思敏捷,绝非池中之物。”

叶熙宁将众人所需做的事情一一做了安排:“等潜入西夜城内,甫生和孤煞去找他们的粮草营地。”

她又在地图上圈了几处,写道:“这几处是城中的水源,宋枭、无绝、掠影、破月以及拂衣分别去看守水源,追鹞轻功最好,由你从暗河进入飞狐城内,尽快通知裴衍我们的计划。”

“那你呢?”李豫白问道。

“我要留在西夜城,会一会杨煜宁。”她提笔写道,眸中光芒微闪。她要亲自问清楚,那个曾与她并肩征战沙场,守卫疆土的少年,难道真是因为宁家而选择叛国?

“你是想劝降?”李豫白领会到她的用意,蹙眉道,“若是劝降不成,你便要他们摧毁城内的一应粮草物资和水源,可到时候你自己怎么脱身?”

面对李豫白的询问,叶熙宁眼中温和淡然,写道:“我自有脱身的法子。”

“那我呢?”裴清懿见她已安排好其余人的分配,唯独没有提到自己,问道。

“你留下来。”叶熙宁她在纸上写道。

裴清懿不服气地道:“为什么?师父姐姐你好偏心!为什么大家都能和你一起去,我却要留在这儿?”

叶熙宁看着她笑着摇了摇首头:“你和豫白一起守在后方,如若行事失败,我便发响箭通知你们,到时候你们领兵攻城,若一切顺利,我派人出城通知你们。”

裴清懿这才缓下着急的神色,点头道:“那我就留在这儿吧。”

李豫白却为他们的安危担忧:“万一不成你们怎么办?杨煜宁必定全力捉拿你们。”

叶熙宁的面色变得凝重,定定地看着李豫白,垂首写道:“没有万一,我们毫无退路。”

她的眸目光格外凛冽,她不知道楚照南是以什么样的条件与杨煜宁做了交换,西夜城的守军是见风使舵还是破釜沉舟决一死战,一切犹未可知。如若他们拒不投降,那么她也必将竭尽全力,奋战到底。

战争对所有人来说,从来不是能得以全身而退的。若是犹豫不决死的人将会更多,而局面也将更加惨烈。

随后叶熙宁又与李豫白一起将飞狐城附近的地形一一做了详解,并且重新调度兵力,排军兵布防,以保万全。

待一切整顿完毕,天色已经灰暗,叶熙宁率领八大暗卫,飞快地朝着西夜城的方向行去。

裴清懿看着叶熙宁等人离去的身影后,抬首望着站在自己身侧的男子,浅浅笑道:“豫白,我师父是这世上最了不起的女子,他们会成功的,是吧?”

眼前的少女眼中透着明澈与坚信,让他不由得也坚定起信心来,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点头嗯了一声。

恶斗,才刚刚开始。

他们都很清楚明白,这一次,将是以命相抗。

可叶熙宁在临走前留下的那一席话,却让他震撼。她说:“我们所有人都不能抱着必死的心态去抗争,那样最后只会落个两败俱伤。反抗与守卫的目的,是活着。但凡到了危及性命那一刻,我要你们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必须活下来。”

她说,活着,才是最好的抗争。

她这一段话,让所有面对着她的人,瞬间沉寂和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