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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世 默认卷 第十五章 百密一疏陡生变

裴清懿这一病,昏迷了一天一夜,云州郡从大雨过后的阴沉,转入了暴雪天,迫使两军停止交战。这对于刚刚吃了一场败仗的云州军来说,倒是一件好事,给了他们缓冲的时间。

裴清懿醒来时,裴衍正与叶熙宁在屏风后轻声讨论着下一步的应对计划。几番交战下来,单从兵力而言,离楚军的迅猛已让裴衍心头的压力渐渐沉重。若非叶熙宁几次相助,将局势转危为安,恐怕此时的情况更为堪忧。

而在此时,天降大雪,将整个巨鹿峡谷的通道封阻,令离楚军队难以进攻,才使云州军得以有喘息休整的时机。待大雪退去,离楚军必定会攻往北鹿原一带。北鹿原连通巨鹿峡谷、嘉榆县还有天穹岩,倘若此一战再失利,离楚军在琥珀川的局势便会得到扭转,届时嘉榆县将会成为琥珀川的最后一道屏障。

裴衍指着地图沉思良久后道:“守不住北鹿原,嘉榆县就将成为烽火之地,即刻命人将嘉榆县的百姓迁移。”

“你是做好了将嘉榆县作为两军交战之地的准备?”叶熙宁吃了一惊。

这一战云州军未必会处于下风,就目前的形势而言,离楚军只能通过巨鹿峡谷到达北鹿原。而北鹿原的两条退路,嘉榆县和天穹岩,均是云州军的地盘。

裴衍眼底浮现出难以确定的幽深:“北鹿原一旦沦陷,势必会影响整个琥珀川的战局。现在我军虽看起来与离楚军势均力敌,可是离楚军今时不同往日,我不能不考虑百姓的安危。”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叶熙宁,灯火之下他的面上阴影加重,微微叹息道:“这四年离楚军养精蓄锐,我军却是松劲懈怠,不过几月的交战,已显露出人困马乏之态,这样悬殊的实力,怎能与离楚百万雄师相抗?”

叶熙宁怎会不明白裴衍所言,她曾在云州待了十余年,再也没有人比她更熟悉姜靖国的兵力了。

叶熙宁目光深邃复杂,难掩连日来的疲惫焦灼,她愁眉深锁,想开口说话,但又无以反驳。即便她如何不想承认,也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事实,云州早已不是当年她所镇守的疆土。

“我们现在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裴衍看着她难言的神情,仍是道,“将琥珀川一半的兵力调遣至嘉榆县,即刻派人将嘉榆县的百姓疏散。将两成兵力调往巨鹿峡谷,卡住峡谷一带,其余三成兵力守住北鹿原以做防御。若是巨鹿峡谷一带的离楚军攻势太猛,即刻退去北鹿原,若是情况没有我想象的糟糕,在北鹿原的三成兵力可前往巨鹿峡谷一带支援。”

叶熙宁眉心微微蹙起,道:“巨鹿峡谷一旦失守,北鹿原必定成为两军交战的战场,届时天穹岩也会随之沦陷。离嘉榆县最近的是樊阳城,可从樊阳调兵支援嘉榆县,将镇守嘉榆县的一半兵力分至天穹岩,如此一来,天穹岩便有兵力驻守,一旦这里局势危险,便可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暂时延缓离楚军攻陷嘉榆县的时间。”

“樊阳城到嘉榆县即便畅通无阻,几万大军到达嘉榆县也需一日行程,一来一回便是两日。如今大雪阻道……”叶熙宁蹙了蹙眉,估量着大军支援嘉榆县的时间,看向裴衍,肯定地点了点头道,“可以试试。”

裴衍深黑的眼眸在听到这话之时,不由得一亮,道:“如此我们的胜算便大了许多。”

叶熙宁点了点头,蹙着的眉心却没有舒展开。

裴衍见叶熙宁神色凝重,眼里的兴奋之色也渐渐褪去。他明白叶熙宁的担忧,若是离楚军当真攻破云州军的防线,来不及从樊阳城借兵,他们将失去峡谷东西两山的地理屏障保护,无异于将镇守天穹岩的将士们送上了退无可退的绝路。

裴衍虽知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显得像是自我安慰,仍旧说道:“我们一定能守住这里。”

叶熙宁目光暗了暗,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男子,她无奈地道:“裴衍,你忘了,楚照南手上还有一个人。”

裴衍神情一动,双手不由得握紧,艰难地道:“楚照南会把豫白怎么样?”

叶熙宁缓缓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他绝不会放过一丁点机会。昨日阿懿营前叫阵,若是我没有推测错误,楚照南必定会另有动作。”

她垂了眼睑,愧疚地道:“裴衍,对不起,若是我拦住了阿懿……”

裴清懿醒来后听了许久两人的谈话,待听到此时,心头不由得一怔,她心急火燎地前去离楚大军前叫阵,险些吃了大亏不说,也未曾想到这一层面。

她的举动,竟让原本就被俘的李豫白,愈加危险。

她原本是想救他,不承想竟害了他,她心头顿时如坠冰窖,只觉浑身冰凉。

裴衍并不知晓裴清懿已经醒过来,只看着叶熙宁安慰道:“阿懿的性子我是知道的,除非你把她绑起来看着她,让她一刻也不离开你的视线,否则无论如何她都会跑去救豫白的。”

“裴衍,你不知道楚照南,他行事狠辣,李豫白落到他手上绝不会……”她一急,一时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看着裴衍疑惑的眼神,她心头暗暗后悔,忙顿了话语,改口道,“我是说,他……我的意思是他都可以视飞狐城中离楚的百姓与商贾之士的性命于不顾,遑论李豫白了。既然已经知道我们要救他,他一定会拿李豫白的性命来交换,得到他想要得到的。”

她咬了咬牙,问道:“若是他以李豫白的性命相要挟,要你以琥珀川交换,你……答不答应?”

裴衍内心震撼,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局面,只是此刻被叶熙宁挑明,他仍是不想面对,眉宇间的倦色更重。

他喟然叹了一声,艰难地道:“在其位谋其政,我身为云州军之帅,不能不以大局为重。”

裴衍的言外之意已非常明显,若是当真到了那一步,他只能舍弃李豫白,保护琥珀川的安危。他不能因为一个人,将整个琥珀川拱手让给楚照南。

“若是让豫白选择,我相信他也会这么做。”他沉重的语调里,含着决然与不舍。他心中明白,像李豫白这样的人物,绝不会允许自己成为大姜的罪人。与其如此,倒不如舍生取义,来得痛快潇洒。

裴清懿听到裴衍的话,死死咬着唇,克制着不让自己发出声来,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从眼角滑落。

叶熙宁无言地看着裴衍,心中怅然。

李豫白之于他,是手足兄弟,若能相救,他绝不会袖手。

然而他,不得不做好随时舍弃李豫白的准备。

大雪下了两日后终于停了下来,却将整个琥珀川覆盖了厚厚的素白银装。

裴清懿醒来后,一直由叶熙宁照料着,她高烧退下之后,身体虚弱,终日只是神色恹恹地待在营帐之中,叶熙宁则在得空时与裴衍一同部署防守的兵力。

谁也没注意到,裴清懿就在醒来后第二日,又悄悄避开所有人的耳目离开了。

她只留下一封书信给裴衍,信上写她听见了他与叶熙宁的谈话,是她害了李豫白,既然救不了他,那她要和他一起,同生共死。

裴衍看着信,都快急疯了,提了剑便要赶往离楚大营,却被叶熙宁阻拦了下来。

“阿懿行事不计后果,你也是吗?身为主帅如此冲动不顾大局,你有何颜面面对你手下的将士!”她气急,指着裴衍大骂,“裴衍,我以为你懂得权衡李豫白和琥珀川之间的利害关系,就是你心中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没想到你如此令我失望!”

裴衍被她这一席话,责问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裴清懿是他的亲生妹妹,李豫白亦是他的手足兄弟,他可以为了大姜舍弃李豫白,为什么轮到他的妹妹就不行?他是昏了头,才这么情急地想要冲到敌营去。

裴衍心中困苦的情绪一时间无以发泄,只能狠狠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积雪,极力忍着心中的焦急。

战争,永远都会逼迫着你去接受失去你不想失去的东西。

叶熙宁沉着脸道:“为今之计唯有调集所有精锐将士,和我们一道前去,马上派人前往嘉榆县通知杨煜宁,将原本驻扎在嘉榆县的兵马调往北鹿原,我们没有时间等待樊阳城的支援了。”

裴衍又是一惊,未曾想到她心中已有计划,立即毫不犹豫地道:“好!”

待兵马集结之后,两人率军前往南鹿原,朝着离楚大营前去。

两日的大雪让狭长的峡谷积满了厚厚的雪,积雪之上有马匹行过的痕迹,沿着峡谷一路延伸。

裴衍与叶熙宁带着两万精锐兵马,顺着巨鹿峡谷往前行去。原本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却因道路之上的积雪而拖延。

裴清懿再一次来到离楚大军营前之时,崔成义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前两日让他差点丧命的小女子,立刻遣人去禀报楚照南。

她一身浅紫色衣衫,披着白色貂绒大氅,站在寒风之中,裙裾被风吹得鼓鼓而动。

楚照南掀帘从营帐中出来,抬眼便看见立在风中身姿单薄的少女。他原本就面无表情的脸上,此刻深黑的眼中又是一沉,薄唇略微抿紧,跨步朝着她走去。

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他脚下的步子比平时快了一些。

见楚照南走近,裴清懿放下了牵着的马缰绳,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将身子掩在里面,方才觉得透凉的身体有了些许暖意。

楚照南未曾想到她会去而复返,只见她面色微微发红,明显带着病容。

裴清懿神色坚毅,却是与那日张扬的样子截然不同。她微微抬着下颌,朝着楚照南问道:“王爷上回说,若是要向你拿人,便用我自己来换,不知此话当真与否?”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稳,藏在大氅之下紧紧抓着的手,不安地揉着。

裴清懿的一举一动,以及强撑的傲气里带着的倔强和怯懦,被楚照南看得一清二楚。他掩在广袖之下的双手缓缓握紧,手指摩挲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指环,眉峰聚在一起,看着她的面庞沉默不语。见她凝神屏息等待着他的回答,他才启唇道:“裴三小姐是决定好了,要拿自己来换人?”

踏雪而来的少女,听到他这么一问,好似胸口松了松,面容沉静而平缓,朝着他点了点头道:“是,用我来换李豫白。王爷说过的话要是作数,我愿意。”

楚照南低眸一笑,俊美的面庞上原本微蹙的眉峰舒展开来,眼眸中不起一丝波澜,唇畔微微提着,那笑意却甚为凉薄。他淡淡地道:“拿一位云州军的副将,换你?”他一笑,缓声道,“这交易并不划算,我后悔了。”

裴清懿面色一滞,胸口犹如一团火在烧着,却颓然无力。她被楚照南的话一激,心中着急,刚欲开口说话,却猛烈地咳嗽起来。

她想到裴衍与叶熙宁的谈话,心中感到一阵酸涩苦闷,好不容易压下咳嗽,问道:“那王爷现在要什么样的条件才肯交换?”

看着往日里娇俏可人、个性张扬的少女,此刻因为另外一个男人肯如此低声下气地与自己商谈条件,楚照南感受着心中从未有过的一番异样波动,却只能用更大的力量握紧双手,提醒自己克制情绪。

裴清懿见他目光总是落在自己身上,眼内是毫不掩饰的打量与关注,令她的心微微发紧。她几乎能感受到楚照南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带着侵略的危险意味。

两人眼神对峙间,楚照南牵动唇角,轻笑道:“我在此摆下擂台,只要你打得过我,我就放你和李豫白一同归去。如若不然,你们两个都得留下,如何?”

裴清懿一怔,她不知道楚照南的武功到底有多高,可单凭那日他从她剑下救走崔成义那一招来看,她绝非他的对手。他说这话的意思,摆明了是要告诉她,他现在两个人都不想放走。他压根就不想放了李豫白,而她,也逃不了了。

她咬了咬唇,道:“好,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楚照南像是没有看见她脸上的神色变化,轻描淡写地道。

“我要见他一面。”她说出这话之后,仿佛松了一口气。

他答道:“好。”

裴清懿被带至关押李豫白之处,他被困在囚笼之中,背向营帐的门口,听到有人进来,不甚在意地道:“怎么?要拿我做筹码去要挟裴衍了?”

他声音清朗,丝毫没有被擒的窘困,转首时,那掩在阴暗光芒之中的眼眸,温和干净,眼神清亮。

李豫白侧首抬眸,视线所及之处的那一抹淡紫色裙摆,却让他心头一惊,下一刻便警觉地立刻起身抓着囚笼狠狠地盯着她,手上、脚上的铁链当当作响。他几乎是咬牙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女笑容潋滟,视线与他相对,似乎全然没有看见他的暴怒和担忧:“我来看你呀!”

裴清懿走近笼子旁边,看着他紊乱的发丝和浑身脏兮兮的样子,心中一阵抽痛,面上却仍是平静地笑问:“怎么?你见到我不高兴吗?”

李豫白紧张地盯着她,眼神中充满疑惑,道:“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清懿笑看着他紧张的模样,踮了踮脚俏皮地回道:“因为我神通广大啊!”她捻了一撮青丝,绕着指尖一圈一圈地环着。

这时楚照南也掀帘进来:“她答应和我比武,赢了我放你们一起走。”

李豫白面色一惊,难以置信地看向裴清懿,一字一句咬牙问道:“输、了、呢?”

“输了你们两个都要留下来。”

楚照南平淡的口吻,却惊起李豫白心中的惊涛骇浪。

“我不同意,你赶紧给我回去!”李豫白急怒道。

裴清懿却笑了笑,摇了摇头,伸手覆上他抓着囚笼木栏的手,暗暗用力一握,像是在安抚他道:“豫白,由不得你我了。”

由不得你不同意,也由不得我走了。

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我李豫白还不用一个女人来救!”他怒吼道,“裴清懿,你清不清楚你在做什么?”

她不管不顾,只道:“我只知道我在乎你,要走我们一起走,要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楚照南淡淡地看着眼前这一对痴情男女,面色越来越冷。他寻了这么多年的少女,在他面前与另一个男人诉着衷肠,却早已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他的不悦已显而易见,嘲讽地道:“裴小姐,他似乎并不希望你救他呢。”

裴清懿心中一痛,勉力笑着,又摇了摇头道:“因为他在乎我,所以不想我以身犯险,豫白你说是不是?”

李豫白气急,不知该如何说服她:“是,我是不想你以身犯险!只因为你是裴衍的妹妹!我也将你当作亲妹妹一般疼爱,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即便是死了,又有何颜面面对裴衍?你让我如何向他交代!如何向裴国公和夫人交代!”

裴清懿面色一震,两道柳叶眉蹙在一起,双眸中盈着泪水:“只是这样?”

她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握着他的手也松开垂了下来,眼泪委屈地簌簌而下:“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们生死都在一起。”

李豫白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他从前捧在手心里的少女,如今却是他亲手伤害着她的心,他心中苦涩,却极力表现出坦然的神色,道:“傻丫头,哪有什么比命更重要的,我不需要你为我这样做,我承担不起。这只会让我心中有更重的负担,若是死了,我也死得不安心,你懂吗?”

他看到裴清懿不住地摇头否认道:“我不懂,我也不想懂,我只知道我不能让你死,如果非要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你太让我失望了!由始至终你都在用你的任性消磨别人对你的耐心!我从前宠你疼你,不是让你给我看你这副刁蛮任性的样子!你能不能别这么胡搅蛮缠!”李豫白情急之下,只能拿言语来刺激她。

裴清懿死死地咬着唇,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良久才颤声道:“豫白,你想赶我走,又何必说这样的话来伤我。”她的心口一阵刺痛,笑容凄清。

她不信他当真觉得她刁蛮任性、胡搅蛮缠,在旁人眼中,她或许确如方才他所言,只是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定论,仍是让她难过得不能自已。

李豫白内心钝痛,焦灼疲倦与担惊受怕的感情混杂在一起,让他在囹圄之中不知道该如何处之。

裴清懿定了定心神,隐忍又高傲地微微抬起下颌,极力平心静气道:“我既然已经做了这样的决定,就没有回头的道理了,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都已经不重要了。”

李豫白的瞳孔中映着她清秀的面庞,她因高烧刚退仍带着一丝病容,他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神情,无限不舍之中带着奔赴终场的决然,明知希望渺茫却依旧抱着同生共死的决心。

他的目光定在她身上,眸中流转着难以诉说的情感,只能喟叹一声:“阿懿……”

一瞬间,少女愣怔,颔首努力笑着,那泪眼蒙眬的眸中,焕发了无尽的生机一般,光芒万丈,道:“身为大姜的子民,你我都没有贪生怕死的理由。你是,我亦然。”

楚照南站立在一侧,看着两人眼神交会,那无言之间的眷恋,在他眼中显得分外刺眼。他的手越握越紧,几乎有些后悔应了她的条件,也后悔跟进来见到这样一幅痴恋缱绻的场景。

裴清懿转身朝楚照南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朝着营帐外走去。

李豫白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影移动,直到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裴三小姐身为女子尚有破釜沉舟之魄力,然她看上的男人,也不过如此。”楚照南冷嘲一声,在他眼里,眼前这个男人懦弱无能,实在不与她相匹配。

李豫白却懒得理他,沉默地背过身去重新坐回原来的地方。

楚照南亦不再多言,掀帘离去。

裴清懿立在营帐之外,心中凄苦,连日来的心焦与未退的病气,让她心头压抑,又因冒着寒风长途赶路,忍不住咳嗽起来。

楚照南上前几步,神色如常,吩咐身旁的侍卫道:“给裴三小姐安排住处。”

“是,属下这就去办。”那侍卫接了命令,便立刻转身离开。

裴清懿因咳嗽掩着唇,听见他的话,向他投去诧异的目光。

楚照南读懂她的疑问,坦然地道:“你带着病,若是本王赢了你,岂不叫天下人说本王乘人之危?”

她一怔,那一瞬间竟然觉得他与传闻之中的样子有些不一样。只是他们有不同的立场,生来就是针锋相对,没有选择的余地。

裴清懿不知楚照南为何要这么做,可是她从未忘记,此人是姜靖国的大患,李豫白被他所擒。若非他的原因,她又何至于面对如今的困境?

她昂首傲然,冷笑着讥讽道:“这话说得好像你不是这样的人似的。”

楚照南被她这话噎得有些不悦,看着眼前的少女倔强的神态,忽然又笑了起来:“那裴三小姐该庆幸本王忽然起的好意,见好就收。”

裴清懿原本就带着病容泛红的面色,此刻被气得有些涨红,倒显得整个人愈加俏丽起来。

见她这副气恼的模样,楚照南的心情反而愉悦起来,虽说心里确实因为她与李豫白的亲昵而心存芥蒂,可是还有什么比她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更好的呢?

他的人生里,从来只有失去。年幼时母妃被害,少年时因亲族陷害而被降罪,待他成年封王时,又面临兄弟相残。裴清懿于他而言,是生命中唯一的一次失而复得,他必须紧紧抓住。

裴衍与叶熙宁带着大军穿过巨鹿峡谷一带时,楚照南早已接到前方敌营的动态,一早便差了崔成义在巨鹿峡谷出口等候。

叶熙宁的目光淡淡地扫向前方候着的几人,与裴衍一同前行一段。

崔成义见两人上前,朝着右前方虚虚一拱手,睨着眼,声音略微不满地道:“我家王爷命我恭候在此,二位请吧,裴三小姐此刻正在我军营帐之中做客。”

裴衍与叶熙宁相视一眼后,从对方的眼神之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便点了点头,回身至身后的大军前,交代所有人原地驻扎,自己则与叶熙宁一道跟随崔成义前往离楚营帐之中。

崔成义领头骑马在前,两人跟在他与几名离楚将士之间。

此处离离楚大营不远,几人缓缓骑着马向前而行。

裴衍索性松下马缰绳,由着马儿自己踏步向前行着,抬手朝叶熙宁招呼了一下,打手语问道:“你就不担心有诈?”

叶熙宁挑了挑眉,亦打手语回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裴衍会心一笑:“怕是来不及了,我可不会放你离去,留我一人冒险。”

她见裴衍说得如此脸不红心不跳,神态极为蔑视地看着他,摇了摇头道:“我们两人以身犯险丢下大军在后,你说要是真出了事情,要如何交代?”

他甚为不在意地朝她摇头,继续打手语道:“我可没考虑这些,不过现在倒是在想你既然愿意与我一同赴险,那便是要与我同生共死了。”他神色得意,笑看着她。

叶熙宁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心想也就裴衍此时还能想这些风花雪月之事了。若非亲眼见证,连她都不信裴衍这样玩世不恭之人,能与楚照南周旋至今,依旧立于不败之地。

如此想来,裴衍这嬉笑之态下,倒还藏着一颗凌云之心?这着实有些令她匪夷所思,也令她有些刮目相看。

她只是笑了笑,不再回应他。

裴衍便将这当作默认,心情怡然。

裴清懿未曾想到,裴衍与叶熙宁竟然为她冒险来到离楚大营。崔成义将二人带去与裴清懿见面之后,便回去禀报楚照南。

楚照南正看着兵书,听见崔成义的禀报只点了点头,未有其他反应。

崔成义犹豫着想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直到听见楚照南说道:“崔将军有什么话,直说便可。”

崔成义一听,神色微微一肃,抱拳道:“卑职只是不明白王爷的做法,卑职只会打仗,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不过卑职实在是忍不住想问王爷,既然云州郡必攻不可,那又何必多此一举?朝中可是大有人盯着王爷您的举动,上次飞狐城一战已对您颇有微词,这万一出了什么状况,王爷您当真要放走李豫白?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才抓住人,这一放走多可惜啊!”

崔成义说的话,楚照南自是清楚的。如今他虽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可领兵这些时日,郁都城中暗潮汹涌,都盯着他盼他出错。

楚照南放下手中的兵书,抬眸看了他一眼,忽然想到那日崔成义与裴清懿一战,裴清懿虽说年轻,却机灵聪慧,饶是崔成义这样身经百战的老将,竟也差点吃了她的亏。

楚照南平日里甚少露笑,此时面上忽然浮现的笑意,让崔成义有些莫名其妙之外,更有些悚然,讪讪地问道:“王……王爷您笑什么?”

楚照南难得一愣,没来由地道:“崔将军是那日被打怕了?”

崔成义一愣神,才反应过来楚照南指的是那日裴清懿营前叫阵,自己差点命丧黄泉,脸上不由得一臊,急忙辩解道:“哪里!我怎么会怕她!臭丫头狡猾,倒是我小看了她,差点吃了亏!”

看着崔成义羞恼的样子,楚照南又是轻轻一笑,摇着头道:“崔将军不必多言了,本王看得真切。”

崔成义脸上又是一热,只得将话题转移开:“王爷,您当初可是在朝中说了,不解决姜靖国大患,便不接下那储君之位,您可千万别心软,误了前程啊!”

楚照南唇线慢慢抿紧,沉思着,玄色的常服衬得整个人越发深不可测,他道:“此事本王心中自有计较,崔将军你退下吧。”

崔成义还欲多言几句,见楚照南已然一副不愿再听的模样,知道他的性子,也只得憋着话退了下去。

待他离开之后,楚照南方抬头看了看门口处,营帐的帘子尚在来回摆动,方才心中尚有一言,他未说出口:或许姜靖国之事,并非一定要靠打仗来解决。

当裴衍得知裴清懿与楚照南的约定时,震惊万分,一方面气恼裴清懿竟会不自量力到去挑战楚照南,另一方面也诧异于楚照南会提出这样的条件。

叶熙宁却镇定地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们少安毋躁。

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几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我有一计,不过需要你们配合我演一出戏。”

她将心中的计谋说与两人听:“我们可以借此机会攻打离楚军,等下你们演一出兄妹决裂的戏,裴衍立即回营。樊阳城的兵力此时应已在前往嘉榆县的路上,樊阳守将林沛忠也随军前来。届时嘉榆县便由林将军镇守,裴衍你立即前往晋宁城,率军绕过琥珀川截断离楚后方支援,我们原来所有的兵力便可由杨煜宁正面与离楚交战。我会留在营中陪着阿懿,确保她的安全。”

叶熙宁所言,令裴衍眼前一亮,虽然如此一来,战线便会拉得很长,万一有什么状况,便是不可预估的后果,然而此时此刻,却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决断了,他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

“你要我们怎么做?”裴衍问道。

“楚照南此人心思深沉,疑心极重,想要取得他的信任几乎不太可能。我也只能兵行险招,方才之计贵在迅速,即便他看破我们的计谋,也需要时间应对,这样,我们即便不能大破离楚军,至少也能将李豫白和阿懿带回。”叶熙宁轻声迅速说着,又将如何迷惑楚照南的计划一一陈述。

裴衍一面听着她的话,一面想着,自她前来云州,虽刻意隐藏着一些事情,却总在他陷入困境之时出手相助。他越发确信,眼前的女子,绝非常人。

裴衍心中对她身份的怀疑越来越深,那呼之欲出的答案,让他心潮澎湃,兴奋无比。

然而此刻他不得不压抑着心中的狂热,配合她所说的,与裴清懿演一场戏。

楚照南听到外面的争吵声时,示意身旁的侍卫出去查看。不一会儿那侍卫便回来禀报道:“启禀王爷,外面是裴氏兄妹在争执,是为了裴姑娘与王爷的约定之事。”

楚照南闻言,放下手中的兵书,起身朝外走去。

“裴清懿,你现在要是不跟我走,我就没有你这个妹妹!”裴衍狠狠拽着裴清懿的手腕将她往外拉。

“我不走!豫白是你的兄弟,你宁可牺牲他也不救他!那天你们在商量的时候我都听见了,琥珀川和豫白之间,你选择放弃豫白。你不救他,好,我不强求,可是你不能阻拦我救他!”裴清懿极力挣扎着,想要挣脱裴衍的束缚。

“裴清懿我告诉你!只要我在一天,我就不允许你这么做!除非你不姓裴,你不是裴氏的人!你这么做想过爹娘没有?想过长姐的处境没有?你置裴氏于何地!楚照南要是拿你的性命要挟爹娘,你让他们怎么办?送你去死吗?!”裴衍气得额头上青筋暴起。

叶熙宁上前劝道:“裴衍你别这样,你先将她放开!”

裴衍却依旧强硬地抓着裴清懿的手腕,道:“她从前刁蛮任性也就算了,现在还这么不懂事,你让我怎么做?长兄如父,现在由不得她自己做决定,我说了算,你也别管!”

“我是她师父,她的事情我也有说话的权利,裴衍如果你再这样,休怪我动手解决了!”叶熙宁神色一凛,颇有要挟的意味。

裴衍一怔,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道:“阿宁,我以为你心思玲珑,做事向来考虑周全,却没想到连你也这么叫我失望!”

他不由得苦笑一声,放开了拽着裴清懿的手,失望地看着她们后退了几步道:“好!很好!”

叶熙宁看他神色不对,忙上前一步解释道:“裴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让你冷静一下,你这样非但无济于事,反而会伤害到她。”

“比起性命之虞,你觉得还有什么是更重要的?”裴衍质问道,见叶熙宁一噎无从回答,他冷笑两声,目光再次投向裴清懿道,“我只问最后一次,你走是不走?”

裴清懿一只手揉着被拽得通红的手腕,倔强地摇了摇头道:“我不走!”

裴衍忍着暴怒,深吸了几口气,转身便离开离楚大营。

裴清懿像是大松一口气,肩膀一塌,整个人便像失去力气似的摇摇欲坠。

叶熙宁刚想追着裴衍的脚步往外去,便看见裴清懿不稳的身形,这时楚照南已率先一步飞掠至她身旁,将裴清懿扶住。

叶熙宁面色不悦,出手便推开楚照南扶在裴清懿身上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扶着,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道:“听闻离楚国最讲究男女大防,王爷可要自重!”

楚照南神色一怔,没想到她会如此反应,他倒真像轻薄女子的登徒子了。未等他开口,叶熙宁已然扶着裴清懿往她的营帐中走去。

听到争吵声,崔成义立即往这方走来,路上看见裴衍气冲冲地往外走,刚想阻拦,眼神所及之处便是楚照南出手扶住裴清懿,却被叶熙宁推开的场景。

崔成义愣神之下再朝裴衍看去,见他早已骑着马离开,他只得按住身上的佩剑跑向楚照南。

看到楚照南的眼神一直看着裴清懿的背影,崔成义心中满是疑惑地道:“王爷,您不会是看上这小妮子了吧?属下还从未见您伸手扶过哪位姑娘,更别说方才您的动作那么迅……”

他话还未说完,看到楚照南飞来的凌厉眼神,吓得他将最后一个尚未吐出口的字硬生生吞回了嘴里。

“如果崔将军能将你的聪明才智多用在行军打仗上,本王会很高兴。”楚照南冷冷地抛下这么一句话,便抬步离开。

原本热闹的围观之处,瞬间只剩崔成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站在原地,看着楚照南的背影喃喃自语道:“王爷这是在夸我聪明吗?真是稀奇了!”

他一边琢磨着楚照南话里的意思,一边往回走继续去巡视,忽然恍然大悟道:“王爷肯定是喜欢裴姑娘,让我给说破了不好意思!”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懊恼地道,“瞧我这张笨嘴!”

三日之后,离楚军后方军备物资遭到偷袭,三十万大军深入琥珀川腹地,遭受前后围攻,楚照南命崔成义率精锐主力大军抵抗后方突袭,突破重围,自己则携其余军队正面迎敌。

崔成义坚决不从,坚持要留在南鹿原迎敌,让楚照南突破重围率先离开。最后楚照南不得不以崔成义若违抗军命将处以斩刑而迫使其接下命令,率军抗敌。

两军开战之后,李豫白关押之处仍有重兵把守,叶熙宁只得先带裴清懿离开离楚大营,与率军前来的杨煜宁会合。

叶熙宁与楚照南多次交手,决战于此。

这一战开打十余日后,离楚军虽遭前后夹击,却仍是骁勇善战,未显败局。

叶熙宁迫于大军实力较弱,不敢正面开战,快速部署着兵力,多面扰敌,以游军之形,乍动乍静,避实击虚,离楚军一旦有正面攻打之意,立刻退回峡谷,大有诱敌深入坚决不正面迎敌之意。

楚照南看穿叶熙宁之计,云州军进,离楚军则迎,云州军退,离楚军则守。但几日对阵下来,叶熙宁安排不同队伍,分时偷袭敌营,导致离楚将士不得安稳休息,不堪其扰,已见焦躁之态,此时她方下令正面攻击敌营。

因叶熙宁独特的作战之术颇见成效,云州军士气大涨。

杨煜宁率大军主攻敌营,叶熙宁则牵制着楚照南。几百回合下来,两人不分胜负,可每一招,都带着绝杀的意味。

“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楚照南如鹰隼般的目光落在叶熙宁身上,忽然纵声大笑,沉声道,“只是你比她差远了,畏首畏尾毫无大将之风,拿你和她相提并论实在是有辱她的名声。”

叶熙宁霎时心中震撼难言,一面是因为楚照南言辞虽凌厉不屑,却透着对宁朝歌的欣赏,一面却是因为,他所说的无一错漏。

她握着剑柄的手紧紧地抓着,那久经风霜而显得粗粝的手指,也因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

“这世上纵然有相似之人,却无相同之人。”他凌厉的目光直刺叶熙宁,那话语像最凌厉的剑锋一下又一下地扎在她的心上,“你永远无法成为第二个宁朝歌。”

杀人,先诛心。

叶熙宁极力克制着情绪,在战场上她甚少尝到失败的滋味,她被对手忌惮,却也有惺惺相惜之态。

她冷笑一声后,道:“无论是她,还是我,你无法从我们任何一人身上踏过,夺取大姜一丝一毫的领土。费尽心思,不过是一场充满硝烟的空梦!”

杨煜宁带着一队士兵杀入敌营之中,破开楚照南摆下的阵形,那方裴清懿欲趁乱去救李豫白,却被楚照南的话止住了脚步。

“早已料到其中有诈,你认为我还会将李豫白关押在那里?”楚照南高声道。

裴清懿情绪激动,冲着他大声喊道:“你把豫白藏哪儿了!”

楚照南冷哼一声道:“你以为你这么做,就能瞒过我?”

他话音落下,身后集结而成的离楚大军之中,忽然自觉地开一条路,人群之中,李豫白正被绑在十字绞刑架上。

“楚照南!你卑鄙无耻!”裴清懿忍不住骂道。

“两军交战,兵不厌诈,哪一个成王者不是饱受着争议踩着尸堆而上?何况你我分属两方阵营,裴三小姐心中的正义于我而言,犹如草芥,不值一提。”楚照南居高临下地看着裴清懿,“更何况,我本以诚相待,是你们使诈在先, ‘卑鄙无耻’四字,悉数奉还!”

裴清懿原本惊怒的神色,因楚照南的一席话而撼动。她咬着唇瞪着他,眼里的迷茫一闪而逝:“你到底要如何才肯放人?”

楚照南微微冷笑:“你以为,你有跟我交换的筹码吗?”

他一抬手,李豫白便被一名士兵用刀挑断了右手手筋。李豫白死咬着牙未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额头暴出的青筋显露出了他身体上的痛苦。

楚照南没有回头,只是看着裴清懿惨白的脸色,道:“我要姜靖国,你给得起吗?”

“那也要看你要不要得起!”叶熙宁陡见楚照南用此招数逼迫,高喝一声后,手中的长鞭率先击出。

她身随鞭动,强大的气场之下,两侧的离楚军竟未能阻止。

楚照南掠身飞去,以千钧之势挡开了叶熙宁那一招,可虽阻断了她的去路,那长鞭挥击之下,绞刑架旁的那士兵胸口却已被击出了一个窟窿,应声倒下。

众人惊骇,忙将李豫白往后拉去,掩在重重士兵之中。

楚照南面色微动,冷声道:“左手!”

他与叶熙宁互相掣肘,分毫不能退让,打得难舍难分却也让旁人难以靠近。

那方又有人上去,抬手便将李豫白的左手手筋挑断。

裴清懿发了疯似的冲上去,想要救李豫白,却被乱刀砍下来,闪躲不及伤了左臂。

她痛呼一声,未及她有所反应,只见砍伤她的那名离楚士兵,已然被楚照南抬脚踢起地上的剑一剑穿过胸膛,当场毙命。

裴清懿震惊地立在原地,那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已然将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微微一用力,一道血痕突现:“楚照南,你不放了他我就死在你面前!”

“阿懿!”李豫白在看到她脖子上的伤口之时,震惊而又担心的声音暴起,“把剑放下来!”

可裴清懿像是没有听到李豫白的声音似的,将目光投向楚照南。当她在楚照南脸上看到一闪而过刻意压抑的神色之时,她笑了。

她一步步走近,对着楚照南道:“放了他,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

叶熙宁都被她这样的举动牵动着每一根神经,惊呼一声:“阿懿!”

裴清懿就像看不见除了楚照南以外的人,也像是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楚照南深黑的眼中风云变幻,可神色仍是半分不动,面色沉冷地道:“命可是你自己的,裴小姐以为你有什么资格和立场,能要挟本王就范?”

他心中暗潮汹涌,她是看出来了,看出了自己对她的关心,就以此要挟。女人真是最狠心也最健忘的动物。

她手中薄如蝉翼的剑身又靠近脖子一分,脖子上的伤口加深,鲜血瞬间涌出,刺得他眼中一片殷红,触目惊心。

好像是笃定他会妥协,她就这样肆无忌惮。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楚照南果决地撤出与叶熙宁的对峙,迅速掠身向她而去,还未看清他的动作,裴清懿便已被他卸下了手中的剑,他一手将她控制在怀中,冷声道:“你以为我不动你,是因为没有机会?”

他眼中像是藏着苍狼雪山峰顶上终年不化的冰雪,冷而耀目,带着嗤之以鼻的神色,道:“天真!”

与此同时,叶熙宁攻向李豫白所处的方向,全力运气,强大的内力将周围一干离楚将士纷纷压制,她动作利落地削去绑着李豫白的铁链,带着人往己方阵营掠去。

几乎是刹那间,局势转变,原本因这情况而停止争斗的两方将士,又拼杀起来。

叶熙宁将李豫白带至安全之处,离他们最近的宋枭立即从战斗中撤回,来到两人身旁。他伸手扶住虚弱的李豫白,道:“送李将军回嘉榆县?”

叶熙宁立即摇头,语速极快道:“你即刻启程,送他去商州城的昭云观,”她一边沉声说着,一边将挂在腰间的那个荷包解下,作为信物交给宋枭,“带着它去昭云观找静慈法师,她自会救人。”

宋枭立即点了点头,道了声“好”,想要扶着李豫白往一旁的马走去,李豫白却站着不动,眼神越过眼前的千军万马,望向裴清懿的方向。她被楚照南挟持着,衣襟之上满是鲜血,却笑看着他。

“我不能走,阿懿还在他们手上……”他喃喃道,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样子,丝毫不似往日那个潇洒恣意的李豫白。

那个被他呵护在手心里的少女,却最终因他而身陷险境。若是她有什么不测,他永生永世都不会原谅自己。

“如果你这个时候还犯浑,那就枉费阿懿拿自己的命来救你了!”叶熙宁见他如此优柔寡断,不由得心中怒起,抓着他的衣襟拽过来训斥道,“如果你不想阿懿再有什么危险,你最好听我的话,立即走!”

李豫白脸色惨白,垂在两侧的手已被自己手腕上流下的鲜血染红。此刻他骄傲的心,如同这一双废手一般,颓然无力。

他被叶熙宁这句话震了震,胸口像是被什么堵着,难受的情绪充盈着整个胸腔,慢慢地撕扯着他的心,让他难以反驳,沉默不语。

叶熙宁顾不得他此刻失神的样子,松开他的衣襟,将旁边的马拉了过来,神色肃然地朝着宋枭道:“赶紧带着李将军走!”

被叶熙宁这么一吼,宋枭立即拽住李豫白的胳膊,将他扔上了马,将叶熙宁交与他的荷包收好后,亦翻身上马,道:“熙宁姑娘放心,在下一定尽快将李将军送往昭云观。”

两人郑重地对视一眼后,宋枭夹着马肚子,勒起马缰绳,“驾”一声,扬长而去。

见李豫白已被宋枭带走,裴清懿强撑着的身体终于因失血过多而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楚照南一惊,迅速封住她的穴道,将她打横抱起,足下运功,越过千军万马朝着营地而去。

叶熙宁则和杨煜宁与离楚的几位副将周旋于此,却终因离楚铁骑骁勇善战,两军将士实力悬殊,叶熙宁只得以退为进,从南鹿原一带退到北鹿原。

离楚军前后遭受攻击,必不敢深入敌军腹地自寻死路。可就在两军相持不下之时,传来裴衍所率领的晋宁城将士节节败退的消息,离楚军最终突破重围,得了喘息之机。

裴衍遭受离楚军精锐之士追击,于苍狼山断壁坠崖,离楚军全力搜捕后未找到其人,裴衍生死不明。

传递回这个消息的,是与裴衍一同而去的掠影、孤煞和破月。

三人回来之时,掠影已失去左臂,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叶熙宁听闻这个消息时,整个人惊得脸色煞白。

她看着躺在床上没了一条胳膊的掠影,仿佛凝聚起身体里所有的勇气,克制着颤抖的双唇,抬头朝着满身血污的孤煞和破月问道:“那甫生呢?”

那个看起来羸弱不堪的少年,却有着坚忍的内心,永远都只是默默地替他们扫清所有障碍,他去了哪里?

她如此一问,孤煞脸色一变,而破月已然落下眼泪。

眼前的两人眼睛通红,紧紧握着拳头。

“甫生他……他多半是活不成了。”孤煞嘶哑的声音响起,“他为救少主,身中数箭,与少主一同跳下断崖了。”

掠影断臂,甫生身死,裴衍下落不明,这三个消息让叶熙宁浑身一虚,几乎站立不住。

仿佛方才好不容易才凝聚起来的力气,此刻又忽然被抽离身体,她身形晃了晃,抬手扶住一旁的墙壁,才稳住身体。

叶熙宁缓缓开口,颤声道:“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们去的……我明知道楚照南会将所有精锐兵力调往后方,却未曾考虑周全致使你们……致使你们……”

她声音哽咽,再也无法说下去。

她紧紧合眸,大滴的眼泪从眼眶里滑落。

她恨自己,如同当年眼睁睁看着所有的亲人离自己而去,也是因为自己的错信,才导致全家一夜之间遭人杀害。

所有的人都不是她杀的,可所有的人,都是因她而死。

叶熙宁整个身躯都因痛苦而瑟瑟发抖,破月察觉到她的异常,抬手抹了抹眼泪上前扶着她,道:“熙宁姑娘,少主他信你,我们也信你!掠影她一定不会怪你,甫生……甫生他……”

提到甫生,破月心中忍不住难过,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他为救少主而死,我相信他也不会责怪你。”

叶熙宁睁开眼,缓缓转首看向破月,这个昔日沉默寡言的女子,竟也在这种时候开始安慰她,这让她更加自责。

“信我……”叶熙宁苦笑道,“信我的下场,便是如此。”

她容颜惨淡,深受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