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黯然一步步向军营之中走去,已经有人前来迎接他。
忽而,在人群之中,他瞧见一个人,那人正瞧着他微笑。
怎么会是时宁?
李晔心中骇然,那日明明见到他浑身都是鲜血,难道是自己眼花了?
李晔又仔细一看,果真是时宁!
他笑了笑,也并不在意时宁如今为何在朱温军中,他毫不在意,只是暗中愁苦,他自己一个人的性命绝不计较,可惜身后自己的妃子与孩儿,恐怕都要因为他而丢了性命,若是自己死了,如何面对先帝,如何对得起祖宗基业?
朱温得到了李晔,决定返回开封,摆酒庆贺。
时宁得到这个消息,于是来到城外,与水秀汇合。
这几日,唐振从那地牢之中出来,浑身气色也是好了许多。
那些年在地牢之中,自己受了许多痛苦折磨,现如今又残废了,也不再有他想,面容也不如曾经那样冷漠无情,反而多了许多的祥和。
等到时宁见到他的时候,还坐在椅子上与一般百姓说说笑笑,俨然一副已经准备颐养天年的状态。
时宁心中也是放心,想不到岳父还是如此豁达之人,即便如此,还是笑口常开。
水秀见他回来,也是高兴,走了过去,拉住他,微笑着说:“事情已经办妥了?”
时宁点头,只是面色凝重。
水秀瞧见他模样不是很好,关切的问他出了什么事情。
时宁将她拉走,向一旁河道中走去。
到了河道旁,四下无人,他这才开口说道:“如今朱温已经得到皇帝了。”
水秀只是漠不关心,淡淡的哦了一声。
时宁当然知道她毫不在意这种事情,又说道:“只不过,如今局势乱的很,不如你和岳父先去幽州,在干娘那里避避。”
水秀不说话,扭头看向一边,手指用力的在一起揉捏。
过了许久,水秀这才说话:“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
时宁羞愧低头,说:“我不知道。”
水秀觉得有些委屈,她说:“往日我娘也是如此。其实我知道,毕竟现在是男人的天下,若是男女能够平等,那还另当别论。我只是会想,我娘一辈子要等着我爹爹,直到病死了,还是只能苦等,连他人在何处都一概不知。”
水秀说道这里,有些动容,凄然的看着时宁,说:“那时候,我和我娘在一个小地方躲起来,四周连个人都没有,就是为了防止仇家查到我们。她病了,我说让她和我去看病,她不让,因为她不会写字,我那时候年幼,也不会写,她说,若是出去看病,万一你爹爹回来了,瞧见没人,他会担心的。我说不怕,爹爹能看得出来我们娘俩没事,你猜我娘怎么说?”
时宁摇头。
水秀已经流出两行热泪来,她哭着:“娘只是个普通人家的闺女,其实是个粗人,什么都不懂,娘不信我的话,娘说爹爹一定会害怕的,她不能让爹爹担心。”
水秀哭的声音更大了,时宁瞧着眼前如此脆弱的水秀,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水秀愤愤的瞪着他,说:“你和我爹爹都是一个样子,嘴里总爱说着高贵的话,可是呢,面对自己的妻儿,亲人,又做到了什么?”
水秀逼进过来,恶狠狠的凝视着他,说:“时宁,你知道我最烦你和我爹爹最像的一点是什么吗?”
时宁还是摇头。
“你们都曾经说过这样的一句话,说你们瞧不起那种说为了红颜,可以舍弃天下的人。是,你们是说得对,可是嘴里满口仁义,却不管不顾自己亲人的人,你们又看得起吗?”
时宁动容,他面有愧色,扶着水秀的肩膀,说:“我答应你,做完这件事情,我就给你一个安定的家,好吗?”
可是,在时宁说出这句话,他突然察觉到这话是如此的熟悉,在他那日要去河东的时候,他已经对水秀说过。
而且,这不是正是张茂山曾经对张惠说过的话吗?只不过,张茂山去挑战师父的路上,他就已经失去了张惠。
水秀也并不会相信他的话,她甩开时宁的臂膀,一抹眼泪,眼神又重回往日的坚定,她说:“你要去便去吧!我又能怎么样你呢?我的心已经是你的了,你吃定我了,所以你根本就不在害怕过什么,你不担心会失去我,所以你根本不会为我考虑!”
水秀说完这话,又是高昂着头颅,但是泪水仍旧是从她脸颊滑过,她面色凄凉而委屈,她说:“时宁,我就给你一年的时间,算了,我就给你二年的时间,这两年的时间,随便你要怎么去实现自己的理想,但是这两年后,你必须要给我一个交代!”
时宁的心被刺痛,他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可耻的人,这句看似要挟的话,实则温情满满。
他看着水秀离开的身影,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摊开自己的双手,走到河边,瞧着河道之中的自己,他陷入一种奇怪的思考,他为了水秀做了什么?
这时候,那河水之中映衬出的不再是自己的身影,而是张惠昨晚的神情,她咬牙切齿,愤愤的说:“我恨他都来不及!”
这或许也可能是自己的未来吧?
水秀已经带着唐振回幽州而去,这几日韩延徽瞧他像丢了魂儿一样,想了想他们离别的时候,只是道了句保重,于是问时宁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时宁也并不作答。
这时,朱温下令撤回军队,返回开封,回到开封之后,命令为皇帝建立寝宫。
普通百姓可能不知,但是他们心中都是清楚的很,这宫殿,恐怕是朱温要为自己打造的吧?
只是时宁天天数日子,离他与张茂山约定的刺杀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心中的苦恼与迷惑也就越难以决断。
他难以决断的并非要不要杀朱温,而是要决断自己是否应当做那个“小卒”,若是他真的舍身取义了,那水秀怎么办?
如果自己不过孤身一人,也不碍事,死就死了,不论是否能够留名,他心里都觉得值的很。
正这么想着,韩延徽已经前来找他,见他在池塘旁闷闷不乐,大笑着说:“从你十二岁来我家中,我还从未见过你这样子过?”
时宁微微一笑,说:“那是我闷闷不乐的时候,大哥没有见过!”
韩延徽也是坐下,对他说:“如今应该觉得快乐才是,你的法子,有些奇效,如今已经建立了不少墨门的支点。”
时宁点头,说:“以往我听师兄说,他说墨学难以传播,我就不信,如今他想必也见到这成果了吧?”
韩延徽说道这里,突然不再说话,低头沉思,过了一会儿,说:“时宁,这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时宁一惊,说:“大哥这是什么话?”
韩延徽摆手一笑,说:“你别误解,我绝不是说与你分别,你我是异姓兄弟,我父亲母亲都是你干爹干娘,怎么分别?”
“那大哥刚才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往日也知道,大哥是潇洒之人,不在乎什么羁绊牵扯。”
时宁一笑,说:“我知道,你和我师兄这一点总有些相像。”
韩延徽羞赧一笑,说:“只不过,如今已经结识秦月,我这心中总像是有一根绳索。拉着自己。而这个绳索,又好像画了一个圈,把我囚禁住了,而且好像有越来越小的趋势。所以,如今心中总觉得离不开她,总想回到幽州去,只不过,我这一去,我们兄弟二人就好似分别了。”
说道这里,韩延徽叹息,说:“往日不能够明白,我娘为什么可以舍弃江湖侠义这等有趣潇洒的事情,甘愿跟我爹爹在幽州过无聊的日子,如今便是懂了。”
时宁听了,心头触动,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水秀,他叹息说道:“你是如此,师兄也是如此。他离开墨家,将我托付给干娘之后,也是告诉我要去找寻一个姑娘,说是与她有什么约定,难不成,这将男人拴住的,都是女人的心吗?”
时宁和韩延徽都是哈哈大笑。
韩延徽拍了拍时宁的肩膀,说:“所以我决心先回到幽州,一方面照顾秦月,另一方面恰好组织儿时好友,替你组建墨门,你看如何?”
时宁惊愕,忽而发现如果大哥走了,那自己一旦落入地牢,何人来救他?
韩延徽此时也是思念秦月,居然没察觉时宁表情的异样,他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如今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而后又说道:“对了,时宁,我今日来,还是有一事让你去帮我做。”
“什么事情?”
“那日你跟我提过那个老者,也就是郭大侠的父亲。他既然能够让你起死回生,那或许就能够治好秦月身上的怪病。只不过,卓易成之前已经替我打听过了,这老者实在是神秘的很,连卓易成都不曾听闻。”
时宁奇怪,说道:“那让我如何帮忙?”
“我已经找来一个画师,你将那老者的模样说给他听,或许能够借助画像,找到老者,这样秦月的病就有的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