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就像被罩在了一个灰白色的梦境里。
她头一次发现,现实和梦境颠倒了。但也不觉得奇怪,一切是那么的自然而然。
每一天她从楼上下来,看到斜斜的晨光洒满了宁静的客厅,客厅正中躺着锗红色的长沙发,窗户下面的鱼缸里那几条大肚子鱼在一如往常的游来游去,厨房里偶尔传出姨妈忙碌早饭的声响,和饭菜的香味……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亲切,仿佛时光和着晨光中的粉尘安然的、不受打扰的在记忆中流淌。
姨妈很疼爱她,即使是早餐也会做一桌子她爱吃的菜,然后坐在她身边,欣喜的看着她吃,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她模模糊糊的享受着幸福。
只除了一件事,梦境。
若说白天是迷糊的,无力的,梦一般的,那梦境却越来越真实、强烈的重复出现在每一个晚上。梦里那个穿印着殷红花纹衣服的女人,披散着头发,被困在那个映满红光的大罩子里,拼命的撞啊撞啊,极力的想出去,却怎么也出不去……她能那么真切的感受到那大罩子可怕的憋闷和封闭感,还有那女人内心急迫无望的求救,就仿佛那人是她自己……梦的最后她总能看到那女人白木头一样呆滞的脸,和“她”没有瞳仁的空洞目光,那目光涣散的长久的注视着她——“她”到底想告诉她什么?
我知道那女人是星辰,或者应该说是“死了”的“星辰”,可是如果死了,那么她还能被“困”在哪里?小云总觉得那女人看她时的“表情”是茫然的,甚至可以说是怅然若失——至少“她”传递给她这样一种感觉,很强烈——那么“她”失去了什么?“她”想找到什么?
每当清晨她从梦境中竭尽全力的脱身,白天,她便坐立不宁,她只能出去,出门去,毫无目的“寻找”……她说不清为什么寻找,还有要寻找什么,她只知道必须去寻找,就仿佛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推着她……
白天她开始在镇子里闲逛,毫无目的的。
有天,她不知道是哪天,她对时间已没有概念——她一边在路上走,一边仰望着路旁花树上的樱桃,红彤彤的大樱桃真好看,密密麻麻的点缀在碧绿发亮的枝叶间……恍恍惚惚的路过一座房子时,她闻到了一股香味,肚子紧接着咕咕的叫了起来,啊,她多久没吃东西了?
她循着香味进了屋子,迎面,一张核桃脸,和一双血红的惊惧的眼睛,让她一下子想起了什么……鬼老太!天哪,她猛然一个激灵,脑子里就像过电影,一下子想起了好多事,那天晚上下车敲开旅馆的门、鬼老太、取不出的行李、洛春潮……洛春潮!这个名字在她心里猛然翻了个个儿,她有多久没见到他了?!
那香味是从鬼老太手中的盘子里发出来的,她定睛一看,呵!桂花糕!
她感觉好饿,于是便拿了块桂花糕,一边咬一边出了门,留下那鬼老太兀自端着盘子瞠目结舌的立在屋中央……
香糯可口的桂花糕一落到肚子里,她精神忽然好了许多,也想起了好多事,好多记忆中她“该做”的事——她想起她还没找到那个法医,弄清表妹死亡的真相;那个生满曼珠沙华的地方,应该再去看看;洛春潮,那个身携花香的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又想起了好久没接到家里电话了,还有惊云……惊云——是她把他赶走的吗?!她想起他长满粉刺的脸,满脸期盼的表情,忽然间很难过……
伸手摸摸手机,却不在身上。她有些纳闷,开始四处翻找。
“姑娘,丢什么了?测个字吧?”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这句话不知为什么让她心里一动,她扭过一看——路旁的樱桃树下,一个白胡子老头儿正坐在那里摆摊测字。
她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在卦摊前蹲了下来:“请给我测:丢了什么?”
这个问题本来问得古怪,但老头儿却见怪不怪的笑了:“那你随便写个字吧。”
她拿起笔,随手写了个“门”字。
老头看了看,皱眉笑笑说:“姑娘,你因找不到东西,郁闷难解,找我寻解。你随手写了个‘门’字,问我丢了什么——‘门’字是‘闷’字‘无心’,照字面上解释,你丢了‘心’了。”
小云心中又一动,一时愣在当场。
“那么‘心’在哪里?”她脱口而出。
老头儿又瞥了一眼地上的字,随口答:“你刚从那间小旅馆门里出来,‘门’是‘间’无日,‘心’在一间没有阳光的房间里……”
小云一头雾水,想再问,又不知从何问起,于是她往卦摊上放了点钱,茫然的起身欲走。
但老头儿似乎还没说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便停下来又看了他一眼,老头儿遂又开口道:“姑娘,‘间’可分人间和阴间两说啊,没有阳光的‘间’,那是哪一个?……姑娘,我看你神智恍惚,印堂晦暗,表情委顿——从这里一直往前走有座山,山上有座菩提寺,那里的僧人善解世人苦难,也许你在那里能找到想要的答案……”
小云谢过了老头儿,沿着结满樱桃的花树继续往前走。走几步再回头,那老头儿仍坐在树下呆呆的望着她,见她回头,便又马上用手使劲儿的指指山的方向。
她领会了老头儿的好意,便依言向山的方向走去。
路旁的花果散发着隐隐的幽香,她在那幽香的引领下,不知不觉来到了山脚下。花树已止,黑漆漆的山峦斜斜的矗立在面前。
天空晦暗的铺就了一层薄金色的余晖。几只黑乎乎的鸟儿疾掠过头顶,留下几声尖叫。
天已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