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下去,白雪覆盖下的璃都,被新年的喜气装点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丞相府也一改往日肃静,张灯结彩起来。
若不是北境战事传来,她以为,今年,她会安宁的等着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除夕的到来,同他一起,听着他温润的嗓音细细说着他的家族,他的生平,或许还有那些,已经过去毫无印记的旧事。
他同她说着桌上这些珍馐美味,细致的为她布菜,她细细品尝,却连她自己都奇怪,入口的味道熟悉,好似曾经,也有人这般对待于她。
皇帝赏赐的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他为她浅浅斟了半盏,一口未饮下,朝中传话的宫人便到了!
他一言未发,半晌才笑道,
“子叶不过一介布衣,朝中大事怎敢妄论,公公请回!”这句话却将那宫人吓得冷汗连连,慌忙说道,
“大人,您也知晓陛下是一时之气,如今趁此机会,将功赎罪,岂不是好?”
他看她一眼,她只是品着手中的美酒,琉璃盏衬得更是鲜艳夺目,半盏入口,意犹未尽,自斟自饮,如今已是微醺,见他看来,微微一笑,道,
“国事重要,不必顾及我!”
他还欲说什么,却抵不住宫人的乞求,她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融入夜色中,又斟满一杯!
脑中想着鎏金河放满花灯,该是何种绚丽呢?
直到他顶着满身的风雪回到府中,却看到花厅依旧是他离开时的摸样,不一样的,只是空空的琉璃壶,还有此时已躺倒在软榻上的她。
他微微皱眉,轻叹一声,美酒虽是甘醇,入口虽是清甜,然而后劲涌上来,才最是易醉。他怎的忘了,大病初愈,怎能这般饮酒伤身?如今看她沉沉入眠,饶是厅中炉火旺盛,还是解下身上披风,俯身小心为她盖上。
然他却不知,离了梦离的她,已许久未醉一场,已许久未曾这般,酣畅淋漓。
不知是厅中旺旺的炉火,还是葡萄美酒作祟,此时的她,双颊酡红,朱唇轻启,说不出的娇羞动人。四周还弥漫着美酒的清甜,带着女子的微醺。他原本该收回的手,轻抚了抚她的脸颊,狐裘中的面容,越发的容姿绝色。
他已多久没有见过他这般安静的容颜?
他已多久没有如此的靠近她,轻抚她的脸颊?
或许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还是舍不得的。
人舍不得的会有很多东西,而他,在此刻,是安宁。
还可以更靠近吗,他已听到她浅浅的呼吸,鼻翼微动,看到她扇贝一样的睫毛,娇艳的红唇,宛若琉璃杯中的美酒,真是想一醉不醒……
近在咫尺,他却停住了,唇角勾起悲凉的嘲笑,
“你在我身边十余载,我好似从未拥有你,却总是觉得一次又一次的失去你……”
此生,从未得到,才最想得到!
却不知,此生曾经拥有,但已失去,才最是追悔莫及。
“你说,我要拿你怎么办呢?究竟要怎样,你才肯心甘情愿的留在我身边?”
“大人。”身后响起一声清脆的呼唤,正为她盖上锦被的手顿了顿,鼻端传来的刺鼻的药味儿,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轻轻拂过她的睡穴,温润的目光在她脸上一阵流连,回过头之时,原本的温润已不复见,剩余的皆是刺骨的寒凉。
…………………………………………………………………………………………
新年不过十天,北境却再生变数,原本派去再商和谈事宜的使者,半路遭到截杀。如今已陈兵北境。
秦言因着这件事,日日被传进宫中,虽是未正式官复原职,这样看来,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只不过如此一来,丞相府又恢复了往昔沉寂冷清的时日,即便是,上元花灯,不过几日了!
而丞相府也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丞相大人的贴身侍女单儿被发现死在相府的池塘中,苍白的脸,僵硬的躯体,从此永寂。
虽是过了新年,璃都依旧寒冷,相府中的小池塘,地处僻静,十天里倒有九天是结着冰的。若非府中某个无事又好玩的小厮破冰捞鱼,只怕等到冰雪消融,见到的,便只是一具枯骨。
也亏得这冻结成冰的池水,单儿的尸骨得以保存完好,若不是僵直的躯体,还有结冰的面颊,真是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俊俏的姑娘,前一刻还被冰封在池水中。
那小厮犹自蹲在墙角瑟瑟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吓得。倒是有许多大胆的下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平常与单儿走得近的,无不面色凄楚,叹息惋惜,
“几日不见单儿姐姐,还以为她告假回家了,怎么就……”
不多会儿相府管家也过来了,瞅着单儿单薄的尸体,一阵心酸,细细查看一番后,长叹一声,道,
“大概是不小心掉下去的,抬下去,厚葬吧!”
原本死一个人太过正常,不过在新年过后,却不由的多了几分晦气。大户人家死了婢女,不过费点银子打发了事,丞相府也不过如此,然而,死的却是丞相大人的贴身婢女,如此草率,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众人折腾一番,算是弄妥当,管家吩咐众人散去,却见一人仍在原地,皱皱眉头,却仍旧恭谨,刚要开口,那人却先道,
“死的可是服侍大人的单儿?”
“正是。”
“死了几天了?”
“这个……依在下看,该有八九天了!”
“失足掉下去的?”
“正是。”
“不用详查了?”
天气依旧寒冷,他却不由得冷汗泠泠,支支吾吾半天,方听到一句“我不过随便问问,何必如此紧张?”虽是轻轻淡淡一句,不由得更是心惊,想他也是相府管家,何种场面未曾见过,为何独独是这一个女子,若有似无的总有一股寒气,避之不过,却又受之不起。
她眉间一缕轻笑,淡淡道,“我不过闲来无事,随意问问,是我多事,秦管家若是觉得为难,自去忙你的,不必管我!”
如蒙大赦,他躬身道句“告退”,匆匆离去。
四境无人的小池,寒天里更添死寂,池水平静,漆黑一潭,没有一丝波纹,她独立池边,默然回忆起那个俏丽的女子,她不该来找她!
纵然她伶牙俐齿,字字珠玑,却字字催人命。
她一声长叹,混进冷风中,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