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小道，眼前豁然开朗，俨然一个隐藏的世外桃源，那些路人见到他们，眸中皆露喜色，纷纷围拢来，欢呼道，

“公子和姑娘回来了，公子和姑娘回来了！”

他们皆是喜笑颜开，这份喜悦是对着他们两个，虽然陌生，却莫名的感染了她，即便此刻，她的心脏之处，依旧是冷冷的，安静的。

看他温和的同众人点头致意，好似多年分别的亲人，身边梳着角丱的孩童亲昵的拉着她的手，乖巧的叫着明月姐姐，却叫她不知所措，他附在她耳边细语道，

“你看，他们都识得你，如此，你还不承认你就是她吗？”

那些倍感亲切的脸庞一一在她的面前掠过，那些亲热的称呼一一在她耳畔闪过，孩童的小手拉着她的衣角问她要糖果，她脑中忽然闪过许多人的脸庞，秦言，鬼医，更儿，单儿，一路追杀着她的人，当然还有皇帝，还有那个她不得不去杀掉的人，到最后，却只停留在那一人的容颜，便是面前这个人。她记得她看他的第一眼，他的眸子很黑很亮，很温柔，他总喜欢这样看着她，她可以想见，他的胸口很暖，他的手，也很暖……

这一刻，她再无言。

他们拥着他们来到一座小院，他伸手推开院门，久无人迹的院子铺满落叶，枯黄的青藤绕满篱笆，她方得知，这便是他们从前的屋子，身边老人道，

“公子与姑娘走后，这屋子总有人定时打扫。”

他感激的对老人致谢，伸手推开房门，果真是间很干净的屋子，稍显陈旧的摆设，很简洁的装潢，她能透过那一桌一椅，一碗一筷，指尖描摹着窗花外的落日夕阳，闭眼听着房檐滴落的秋雨梧桐，她可以想象他们的静好岁月，甜蜜而安详，而这一切，她已全无印象。

送走老人，屋中这一小方天地，便只余他们二人，他看她像一个陌生人一般的打量，心中苦涩，瞥见桌上乡邻送来的米面油盐，方道，

“你该是饿了吧，我去做饭。”

她未置一言，看着窗外几个孩童好奇的张望，见她望来，对她笑的灿然，叫着明月姐姐，又一哄而散，惊起了路边翩然的蝴蝶，她忽然笑了，如果这便是她从前所求的须臾静好岁月，倒也不枉她豁出性命。

晚餐是简单的青菜豆腐搭着白米饭，粗瓷碟碗盛着放在老旧桌上，筷子两双，相对而置。她同他对桌而食，同路行来已不见陌生，此时却似各有心事，只默默吃着饭，并未多言，她低头摆弄着碗中的青菜，方听他似歉意的声音道，

“这里的乡民淳朴，却并不富裕，所以只是些粗茶淡饭。”

她其实并不在意这些，只是遗憾，这久违的平静，来的并非是恰到好处，又听他道，

“明日恰好有市集，你需些什么同我说，我去采买回来。”

她愣了愣，忆起往日秦言也似对她说过同样的话，那时，她以为她的命，会止于他，却从未想过，她还会遇见他，

“这市集半月才有一次，所以格外热闹，不如你与我同去，可好？”

她抬眸看他神采飞扬，绘声绘色的说着市集的热闹之处，只冷淡道，

“不必费心，明日我便去王庭。”

他忽然不做声了，默然半晌，方微微笑道，

“也好，日后我再带你去。”

她忽然有些烦躁，放下筷子，冷冷道，

“我可能回不来。”

“明月，你真傻！”他放下筷子，看着她皱眉看他，忽然笑道，“我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你，怎么还会让你一个人离去？我曾对她说，若是罪孽，要一起偿还，若是仇怨，便由我为她挡，如今，你还情债，我自然也是要一起去的？”

她看他片刻，冷笑两声，凉凉说道，

“今日的我，再不是从前的她，那些属于她的过去，你不该拿来缚我。”

他怔了怔，眸光霎时惨淡无光，两人吃着饭食，再无言语，待食毕，他默默收拾碗筷，临去时温和道，

“你的身子还需调息，天色不早，早些休息罢。”

她闭目养神，心中却莫名的难得静心，厨房的水声和偶尔的瓷器碰撞声透过并不厚实的砖墙传进耳朵，她忽然觉出了几分安宁，望向窗外，这个并不繁荣的村落却在此夜亮起点点灯火，恰似她桌边这一盏，烛影摇晃，似是等着归人。她忽然忆起那夜相府中刺杀秦言，也是一点灯花融进眼眸，就此留住了他的命，然而彼时，她当真是为那一点灯花？还是真如他所说，是她噩梦连连，午夜梦回之时，睁开眼眸便能看见那双被灯花映着灿然的温柔眼眸……可为何，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着那个她？

她睡得并不踏实，所有她所记得的一切，如幻影一般在她脑中盘旋，那些故事那些人，那些飞扬的风雪，那些灿然的桃花，到最后只剩下一把凌厉的长剑，直刺胸膛，她忽然惊醒，大口大口的喘息，木门猛地一声被推开，她抬眸，看他护着烛火，漆黑的瞳仁被点亮，盛满关切和疼惜。

他急步走近，抬手欲扶住她，却还是止住了，将烛火小心放置在桌上，静默片刻方道，

“你睡吧，我在这里。”

这却并未让她心静，她看他被烛火拉长的影子，轻声问道，

“你从前，总会这样陪着她？”

他愣了愣，似是她的发问让他多少有些惊喜，到底也是牵扯出许多往日二人相处之情景，不由柔和轻笑，

“对啊，那时，她总做噩梦，夜里也睡不好，我便这样守着她，看她做噩梦了便将她叫醒，陪她说话……”

她安安静静的听着，看他说完似陷入冗长而宁静的回忆，竟也会不忍心打扰，良久，方似叹息似的轻叹，道，

“她一生所幸，当是遇见了你。”

他凝眸看她，也不似看她，面前的这个女子，是已忘记一切，这相同的眉眼，总让他时时找寻着三年前的她的影子，这一刻，他糊涂了，他不知晓自己再次寻到她，当真是他为了当初的那一句誓言，还是他的心，一如往初，自与她再次相逢，他心中所想更多的，确是那些快乐的事，都说比恨更持久的是爱，他想，他真的不在意她如今是何种模样，只要她还是她，他伸出手道，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亦一直默默地看着他，并未出声，此时望着眼前伸出的手，白净修长，骨节分明，有些怔忪，看着他唇角温柔的笑和灿然的眸子，她想，这双手，定也如他胸膛般温暖吧，鬼使神差的伸手出去，轻易便被他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