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天似乎总是多些小雨,雾气氤氲里荡漾着的,便也多了几分桃色的春情。繁华如春,也总是多几分陶醉着的奢靡与痴醉。
春日里半开的桃花新酿的美酒,恰是这春日里最好的消遣。而这百花纯酿,最好的,自然也是皇宫中新上贡的,单是闻上一闻,便可回味三天。
长街尽头踏着小雨,依稀可辨是一抹青碧,悠悠转转,歪歪斜斜,手中的酒壶却是稳稳当当,偏还要再撑着一把纸伞,三月春柳绘于伞面,就着几分水汽晕染,倒真是岸边的垂杨柳,细雨中婀娜。
黄昏暮雨的微风,裹挟着三分酒气,潇湘暮里的青碧,又是为谁而驻足?
那个桃花树底半躺着的女子,尚未看得清朦胧里细柳婀娜的碧色伞面,该是如何的容颜,只记得那微醉的桃花酿,混着微风中细碎的桃花香,便沉沉睡去……
有些人相逢,便注定牵绊一生……
他便是春日里一抹碧色,撞进眼眸,带入心间。
醉人的香气,似总也闻不够,半梦半醒间,那一双灼灼的桃花眼,就这样映入眼帘,似是前世注定,亦似今生相许……
“你知晓了我的身份,不怕我杀了你吗?”
她是孤高冷漠的杀手,眼里只有死人。
她是冷血无情的杀手,人人得而诛之。
谁又会知道,她的心里,藏着的惴惴不安,她的眼里,掩饰的惊慌与不安?
她讨厌未知,就像自己的生命时时刻刻受到威胁,只因此刻,她唯一拥有的,便是那一条命,死死守护,可怜却又可敬。
他似听到了极好听的笑话,笑过之后才答道,
“你便要这样杀了你的救命恩人吗?”一双眸子熠熠生辉,竟让她恍然,
他说,“你不是这样的女子!”
她冷言,
“你识我才多久?”
他正视她的眸子,问道,“你对谁,都是这样充满防备吗?”
她想说是,却又听他道,
“我永不会伤害你,”
那清澄的眸光,她想信任。
“这便是,你我永不会是敌人!”
永不会是敌人,那便是,永不会刀剑相向。
这似一句承诺,未曾相知,便已相许。
那一眼的缘分,隔着千山万水,却终归还是袅袅春风归一处,化作情花千万点,就此生根……
他轻易的便看穿她,冷漠残忍的外表,包裹的也是人心,谁又会当真无情到杀人没有感觉,谁又当真午夜梦回时,不会惊恐连连?
她却只记得在桃花繁开里,再次被噩梦惊醒时,却有一灯如豆映进眼眸,残烛融光,就此深深刻在心上,那清朗的声线一直想在耳际,
“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
这便是誓言。
“你这般,活着会很累……”
他只是想让她知道,她如今不是孤独一人,她如今,也可以靠在身后的肩膀,她如今,会有人陪着他,对她说,不要怕,我会陪着你。
她唇角升起一丝凉薄的笑意,
“呵……或许你得告诉我,什么,才是活着?”
活着?她如今,又算不算得是活着呢?
他不知晓她的过去,却心疼她的现在,便是点点柔情,一点一点化开冰封的记忆,黑暗而又残忍,凄楚却又无奈。
“你可知十三年前晋州大旱三年,寸草不生,人命尚不如蝼蚁。我便是那时遇到了暗宫之主,他给了我另一条生路。”
“那时,我才五岁,呵……很多记忆都记不全了,却还是记得娘亲拼了性命将我藏在干草堆里,自己却被那些饥荒的人,当做了果腹之食。”
“我很饿,他们煮的肉的香味,却好似故意一般往我鼻孔里钻,便是此时我也惊诧,当初为什么没有冲出去,或许,是饿晕了吧……”
“如今,我依旧记得娘亲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不知道是我心里一直这么告诉自己,才有那么一句话,还是娘亲真的说过,她说,记住,要做一个好人,但是,你必须先活着!永远不要跟他们一样,不要!”
“真是好笑,彼时彼地,我跟他们一样,又如何活下去?”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活过来的,好像一直是一个人,吃草皮吃树根,有时候会偷偷跟在他们身后,啃他们吃剩下的骨头,也亏得听了娘亲的话,要一直将自己藏得好好地,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到后来,我也没有如他们那般,却遇见了他,他说,从今以后为他做事,只要听他的,我就可以有吃的,就可以活下去。”
“他将我带进暗宫,教我剑法,教我暗器,教我一切杀人的技法,只要可以有机可乘,我可以是任何人,可以做任何事,只要可以接近我的任务。后来,我杀了很多人,有王公贵族,有平民百姓,也有江湖侠客,名门世家。不问缘由,不问后果。这样的我,早已是满身血污,洗也洗不干净,死后当堕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略带恨意的诉说,连笑都带着三分嘲讽,她恨的是命,笑的,却也是命。
“你说,这样算不算是活着,有命不就是活着吗?我只会杀人,是恶人,是人人厌弃之人。那些人,就算没有我,也会死于别人之手。可我却要借由他们的死,来让我知道我还活着。我是暗宫最好的杀手,杀人于无形,不着痕迹,让他们毫无痛苦的死去,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事!”
这是她模糊的记忆中的身世,她从未与人说,偏是对着他,毫无保留,连她自己都惊异。
他这样静静听着,静静看着,直到她说完,嘲讽的看着他。他长叹一声,唇角挂着温暖的笑,将她拥进怀中,似要将这所有的不幸,所有的指责,悉数纳入怀中。
爱她怜她,又何必千言万语,便只这一个拥抱,便已足够,让她知晓,她如今已有依靠的人,愿为她承担,便已足够。
她苍凉的笑着,这笑让他心紧紧揪着,他却没有办法开口让她不要想,只能这样紧紧地拥着她,她再不是那个冷冽的杀手,她只是一个命途坎坷的女子,恰好撞进了他的心怀,只这心怀,却只为她一人。
她的心,就此顿住,又再次跳动,好似在他的怀中,重新活过来,好似这多年的苦苦挣扎,都已化作烟云,眼前,也唯有这个人了。
耳畔的温言细语,是她永生都不会忘,
“你的罪孽,我来背负,你只需在我怀里,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