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尽天明，仍旧是阴沉沉的天，似要塌陷了过来，踽踽独行的单人瘦马，因着身上的伤势，却走得不快。冷不防身后快马踢踏，须臾之间已至身侧，她皱眉看去，却不想竟是旧识。正是白越波那一行人，昨夜一耽搁，不曾想他们竟追至此地。手上用力，提缰纵横，却还是那匹老马，怎比得上别人千里追风的名驹？
“明月，你真是丧心病狂，连孩童难民都不放过！”
“难民？”她冷笑，不过是些乔装打扮的，眼瞎至此么？
“既如此，又与你们何干？”
“哼，你没杀了夏姑娘，老夫以为你尚算有人性，却不曾想……哼，老夫今日定要替天行道！”
几人就着马背按掌而起，身形突至，一时围攻，拳掌刀剑纷至沓来，饶是十足十的高手，也是应付不过来，勉力应付过去，却还是一掌被拍下马背，吐出一口浓稠污血。
她喘了几口气，眉间却是桀骜，巧笑道，
“今日劳武林肱骨追击至此，我真是好大的面子！”
“休在口出恶言，老夫今日定要拿你性命，让你再滥杀无辜！”
若说杀手，不过是买命的买卖，只为活命让人无奈，单为自己活命冷血残忍，也最是让人痛恨！
她轻闭了闭眼眸，也罢，既要死了，一切都不用再管了，即不管秦言的死活，也不管自己的死活，即不管要杀自己的那些杀手是谁，也不管这白道中人死活与自己纠缠的缘由，即不管那江山，也不管那天下苍生，谁生谁死，不过是几个十年……可笑可叹！
她还曾期许那真正的自由，没有月七，没有魂引，没有血腥，没有杀戮。
来年春分，燕子归时，携手天涯……
只是，梦中那个许诺塞外江南的人，自己终归是不得见了。
他该是有一双桃花眼，目光灼灼，唤她明月……
“明月！”
似是梦中，却又似在耳畔，她迷糊睁眼，须臾间却已在一个温热怀抱之中，而那隔开白越波青光剑又与黎望月掌风对在一处的人，不是清风，却又是谁？
“清风……”她低低唤了一句，带着疑惑，却是莫名的熟悉，好似从前，她也这般唤过他……
三月缠绵的杏花微雨，弥漫至整个天地，带着残花些微的桃粉色，潇湘暮里撑开的一纸油伞，几从新柳婀娜，伞下却是谁的容颜，氤氲在暮春微寒的细雨里？
她从梦中醒来，睁眼见冬枝已吐新芽，绿油油娇俏可爱，便是北境寒冬里的红梅，也已凋谢殆尽，低低唤一声“清风”，恍若未觉。
“我在。”
耳畔突然传来低沉的声线，她错愕，侧头便撞进一双染着喜色的眸子，目光灼灼，灿若桃花。错愕过后的警觉已让她手中锋芒微现，才惊觉自己竟在他怀中，腰腹之间丹田之处却是一阵暖意，
“你？”待要使力，却是一阵绵软，竟连手都抬不起。
他笑道，“你受了很重的内伤，不要乱动。”
“放开我！”她语气冷冷，眼带威胁，
他自然知道她是何意，微微一笑，道，
“我不放。”似调笑的言语，手上却没有停，内力源源不断的输入丹田，“再有半刻，便好了！”
她却心中一惊，语气多了一分质问的凌厉，
“你究竟是谁？”
他漆黑的眸子微不可查的黯了黯，却不再是那调笑的语气，正色道，
“你虽忘了我，可你只需知道，我永不会伤害你！”
她些微怔愣，更多的却是不信的讥诮。
她从来便不相信谁会护着谁的话，就像她从未信过秦言。
而于他，不会伤害她，那便是，他们永不会是敌人。
“为何？你知晓我仇人无数。你我既非故人，若仅仅是救命之恩，便不值得为我做这么多，还是，你有利所图？”
他已收了功力，暗自运气调息，她从他怀中起身，与他对视，此时正视才发现，他已大不同，缭乱的青丝如瀑，满面的胡茬早已清理干净，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却是从未见过的陌生容颜，一袭青碧色长衫，端的是儒雅俊逸，她却不知，她为何会认出他，毫无怀疑的知道，就是他……
“我不图什么，”他安静的等她说完，对上她的眸子，清朗的声线也不似从前沙哑的嗓音，继续道，
“我只求你平安！……我并非不识你，先前不肯认你，只因我命在旦夕，若是就此死了，在你心中也不过是一个路人，如果跟你说是故人，少不得你心中不会如此安然，跟着你，是怕你就此一去与我再无瓜葛，我既再遇见了你，哪怕死，最后见到的，也必定是你的背影……”
这一番话说下来却是深情款款，她有些意外，她以为她救的是一个执着憨厚之人，如此看来，却也不是，所以她从头到尾未信一字，虽并未言语，却还是用目光说明她的怀疑，他也不在意，也无一丝赧然，又笑道，
“说来若非你为我疗伤在前，我又怎会活着？待我伤好，便马不停蹄的来寻你，”低头从怀中摸出一物，唇角逸出和煦的轻笑，递与她道，
“这西域金蚕丝，如今我可用不着了。”
她伸手接过，眸光依旧冰冷，开口问道，
“他们呢？”
“你是说白庄主他们吗？被我打发了！”不等她问，他继续说道，
“得其位者必定都会有其不可告人之处，江湖中人好名爱誉，有时候为名利、权欲，可以牺牲者不知几何，到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她心中一动，淡淡开口，“你似乎知道很多事，那你，可知道我的故事？”
他愣了愣，一双桃花眼像极了梦里的那双，有一些不可置信，藏在眼底的，却是她看不懂的希冀。
她说不清楚，为什么不想问任何人的往事，偏偏遇见他，莫名的让她想知晓，她的曾经，她的爱恨，便是因为她看他，总是莫名的熟悉和信任吗？
她记得他问她道，
“便是一些伤心的往事，你也愿意想起来？”
当初为谁而忘，如今又是为谁而忆？心中莫名的也会有一丝凄苦之情，她不置可否笑说，
“我已想不起来，既是故事，那你便当故事来说吧。”
他唇角的笑容未减，眸光却已黯淡，
“若要听故事，便先说我的故事与你听，可好？”
“你的故事？”
他轻笑一声，道声是。
该从哪里说起，或许连他都已疑惑，时日都已记不清，初见之时的那个身影，却是越加清晰地印在眼眸，刻在心上，从未忘却。
那清朗的声线，便如蛊惑一般，萦绕在她的耳畔，挥之不去，那些有关于过往的爱恨，不管几分真假，终归都成了故事，别人的故事，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