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流连归来晚,
平生未觉相思半,
江烟楚连天,
烟波流光年,
谁家女子羞露半容颜?
燕子斜飞,
清秋半盏年华……
“这首曲子叫慕流年,说的是两个相爱之人曾经相诺到白头,后来男子远走他乡,女子便在日复一日的年岁中等待,无尽又无望,陪伴着她的,只有往日言笑晏晏的记忆,还有日渐模糊的承诺……”
宫中顺手牵来的百花酿,只一口,甘醇入喉,再一口,回味无穷,第三口,便要醉死过去了。
冰轮乍现,端的是素月流光,他与她共枕谁家阁楼琉璃瓦,对面阁楼笙箫不绝,丝足绕耳,看他喝的畅快,她便也伸手啜上一口,才觉入口甘醇,其后却是辛辣,他惬意笑笑,扔给她一个小壶,
“便知你喝不惯,试试这个。”
她浅尝一口,才觉清淡的味道溢满唇舌,只一口便再也放不下。
“这酒名为梦离,口味清淡,你喝正好。”
如此良辰,得一知己共饮,人生当有几何!
那阁楼俏女子手拨弦琴,低眉婉转,却又是唱尽世间多少离合悲欢,
自君别后,
把盏对影长歌,
恍见故人身畔,
空对镜,
照花影,
不复旧时容颜,
此生不得见。
“她为何不随了那男子一同而去?”她开口问道,
他不似平常的他,似有几分醉意,朦胧的眸子带着几分苍凉,飘忽悠远,似看着那歌喉婉转的女子,似看着过去,似看着从前……
“呵……又有谁知,男儿志在四方,或许多年拼搏仍旧一事无成,他已无颜回来。也或许,他已忘了她,早已在外妻儿成群。”
便是有这许多猜测,若是当初不行那一步,便又是何种境地?
“我倒是希望,他已死在了他乡,虽是无尽无望的等待,却还是不负她这一场相思。”
他不曾忘记她,也还记得家中甘化望夫石的美娇娥。
人却都是敌不过命的。
他微怔了怔,看着她,眸光不明,忽的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
“若是有一天我也这般无音讯,你也会这般想着我吗?”
她诧异的瞪了瞪眸子,半晌冷哼道,
“便是你死在他乡,也换不来我半点相思。”
他握住她的手,目若点漆,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带着半分不解的急切,
“告诉我,你会等我吗?”
她笑了笑,巧言问道,
“那你会回来吗?”
他尚未回答,她又笑道,
“我等你三年,若你三年不归,我便不再等你。”
三年,便是她给他的承诺。
他却不知晓她心里的话……若你死了,我便记你一辈子,若你还活着,天涯海角,我也会杀了你!
痴情如斯的女子,偏又薄情至此。
她从来都是她,总有自己的打算。
那低矮阁楼里,低迷婉转的嗓音还在唱,
思君笑言,
不负韶华空白头,
却如今,
孤影谁怜?
莫若醉里看华年,
一醉一生不复醒,
苦酒化作相思岸。
就着纸醉金迷的销金窝,残春半点的桃花院,唱的却是贪嗔痴怒的人情怨,纠结缠绕的鸳鸯线,那些在红尘中迷途的沧海粟子,身似浮沉飘萍,却甘愿零落。
“你对别人都这样好,还是单就对我这样好?”她忽然肃容问道,
他不解,抬眸望着她
她似下了决心,连语气都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若你……对别人都这样好,我既不是你的唯一,今后便不再相见,若是,你单就对我这般好,那,我便随你,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单这一句,便已让山间绿水红花都已失了颜色,他扬唇而笑,眸中光彩,灿若桃花,动情而道,
“此生,唯有你!”
“为何,你便这样认定了我?”
呵……哪里说得清呢?
多年以来他孤身漂泊,却从未有相伴之人,却总还是以为,人之一世,缘分使然,总会遇见那个你甘愿为之付出的人
当日桃花树下,她眼眸半阖,唇角溢出的猩红,染醉了林间桃花。青丝半掩的苍白容颜,只一眼,他便知晓,就是她了……
“当真?若你今后爱了别人,我便杀了她,再杀了你!”
这话听着,再是狠话,都带了几分娇嗔的甜蜜,他反笑问道,
“那你呢?”
她字正腔圆,眸光闪现的是从未有过的决绝,一字一顿道,
“定是会忘了你,从此绝情弃爱!”
“我是爱恨分明的女子,不管是爱是恨,你对我一分,我便对你十分,你可明白?若是不能,趁早不要招惹我!”
他摇头笑笑,叹息着将她拥入怀中,
“我对你的心,你既已知,便不要怀疑。”
她凝眸,点头,在他怀中温婉低语道,
“我信你。从前,我尚会谴责命运不公,如今,我只幸遇见了你。”
半晌又抬眸问他,
“我是满身罪孽的人,你与我在一处,值得吗?”
他轻言道,
“我只需知我愿意如此,哪里来的什么值不值得?”
有良人若此,夫复何求?
她轻轻点了点头,未再一言。
桃红柳绿,容易葬了好韶华,他们却甘愿就此沉醉。
隔天却已不见了她的身影,他心慌了慌,却又暗自笑道,
“她自不会走的,昨日才说好,她又怎会走呢?”
暗自看着同她起居的小院,虽是暂避之所,谁又会知道,因着她,这破败简陋的园子,亦是他心中的桃源。
有时候说不上缘何,便就是有这样的人,莫名而名却又自然而然,怜她爱她,他对她,便是如此。
或许,是那日的桃花灿烂,红鸾星动,或许,是那日的烟雨迷离,神光离合,或许,是她的气若游丝,却仍旧向死而生,或许,是她冷若冰霜的容颜,却仍旧怀揣着未泯的良善……
他也是这般的人,谁又活的比谁干净,谁又活的比谁光彩?
“定然也不会是仇家寻仇,否则怎会没有一点声响?”他想着这些安慰的话,在小院等了她一日,第二日她却依旧没有回来,他的心慌了,逢人便问可有见过她,却只是路人的频频摇头,万千人海,她不过是沧海一粟,无根无蒂,又如何寻得到呢?
三日苦寻无果,他摇头叹息,该是自己自作多情吧,与她萍水相逢,不过惊鸿一瞥,便各自归去,原该是自己孤独一人至死,再无半点人影饮酒同醉。
自去市井深院,高楼朱门,他做的是劫富济贫的好事,路见不平相助的侠气,自她伤好,自然与他同去,今日身边无她,做起这些,却也索然无味。黯自回院中饮酒,手中依旧是那日醉人的百花酿,不知不觉间,却恍然又行到那日的桃花树。
残红落尽,新芽抽叶,青色叶间浅碧色的青桃,毛茸茸娇俏可爱。
花退残红,自有实果,人之善恶,自有始终。
当日他在这里将她带回去,今日,他在这里黯然神伤,单为她的离去。
他长叹一声,人间自是留不住,除了这春色满园,该也有这世间人情……
但他也有千般不甘万般不愿,她诚然已入了他的心,他又怎肯让她这般消失无踪?她诚然已明了他的意,若寻不到一个回答,他又怎肯甘愿?他的心揪了揪,待饮下那杯酒,他握了握拳头,便是上天入地,誓死也要寻你一回罢!
回头的那瞬,却只见到那方倩影,碧水凝眸,唇角带笑。
他轻声问道,
“你回来了?”
似是怕要惊跑,这似幻的梦境。
她缓步走到他面前,鼻尖荡漾着醉人的酒香,踮起脚尖,轻若柳絮的吻,如羽毛掠过,已让他失神。
唇间沾染了一丝酒气,她温婉一笑,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