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已行到书房,他收拢了伞,抖落了一地的雪花,在她脚边旋开。
“进来坐坐吗?”
她愣了愣,抬步而入。
上好的龙涎香袅娜散开,他端坐处理公文,她却一眼看见案头摆放的那盏宫灯,那夜他执灯而立,她便撞进那双温润的眸子。
雕花窗柩下的一把弦琴,亦是那夜他奏起的旋律,琴头玉雕的白梅绽开,比得过风雪亭边的那一枝傲然。
眼神却已经飘到旁边的剑台,直觉的走近,简单的不华丽的剑鞘,末端却系着一枚白玉,圆圆的一块,莹润平整的没有任何雕花,宛若月中的明月,没有一丝残缺,末端的红线已经褪色,手指尚未触碰,它却已轻盈的落入他的手中。
“此名随风,”出鞘,满室光华,“可为刀,亦可为剑,宽半寸,长三尺,乃精钢锻造,削铁如泥。”
她却只听见那个名字,随风。
“它有许多故事,可想听?”
“刀剑的故事,不过是爱恨情仇,不听也罢!”
他淡然一笑,将它放回原处,她眼角却依旧停在那枚玉佩,和半旧的红线。
“答应我,不要再碰它们,可好?”
他言辞切切,她淡然一笑,语气肯定,
“刀剑可伤人,亦可护人!”
“你,依旧不信我?”迟疑之间,他依旧不依不饶问出这句,
“不,我只是,更信我自己!”
合拢的门掩去一室的黯然,她独行在风雪中,已经忘却曾几何时的温暖。
他望了望案头的宫灯,目光落在那枚白玉,手中公文许久未翻一页,却已全无心神。
她顶着一身风雪回院,呼啸的冷风直往心里钻,进门的当口,她却立在那处,静静站了会儿,而后冷冷开口,
“既来了,何不现身?”
门自动打开,现出一室的漆黑,似一张诡异的大口,要将风雪同她一同吞下。
她抬脚迈步,久未出现的杀气毕现,风雪乱卷,碎作粉末。
“今日是最后一日,若你杀了他,还可以活命。”
她冷眼看去,黑暗中一身漆黑的人只露出两只眼睛,凶残阴狠,三年唯一见过的除了引魂鸦的暗宫的人,却是取自己性命的人,她不由得逸出轻笑,
“不过是几日,便这般等不及吗?”
“是主子的意思!”冰凉的声音穿透耳膜,如同破碎的笛音一般难受,
“主子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今日杀了他。”
她皱皱眉头,唇角又是那半分无谓的笑容,
“哦,是吗?那我多谢主子的器重,烦劳回禀主子,我不会杀他,你们亦杀不了他!”
“是吗?”一声刚落,万千飞雨伴着雪花,一张细密的网织开,本是无从去处的身影,脚尖轻点斜飞而过,轻巧避过闪着幽光的暗器,
“即便我手无寸铁,你也杀不了我!”轻盈落地,风卷残雪,旁边一枝梅花俏丽,她扬手轻执,俯身而嗅,已多了几分轻傲。
“未免太过狂妄!”
“不过多等几日而已,如今却要赔上你们三条性命,主子,可真不是一个会算计的人!”
“九,你还是一点未变!”
她挑眉看去,屋中果真又出现两个身影,如同融进夜色。
“呵……,我倒是忘了,你该是忘了一切,甚至是自己的名字,”一个妖媚的女子,任凭漆黑的衣袍包裹着玲珑的身段,青丝飞扬间,一双凤目媚态尽生。
“你可还记得……”飞扬跋扈的尾音,转瞬间淹没在一线嫣红,带出一串血珠,被风雪吹散,一朵梅花缓缓旋转落下。
手中红梅嫣然,却瞬间化作杀人的利器,她语气凉薄,宛若修罗,
“我素来不喜这种言语上的挑拨,你我既是故人,焉能不知这一点?”
此时此刻,谁会相信,面前这个狐裘锦衣的素雅温婉,容颜绝色的女子,会是冰冷的杀手!
女子捂脸怒目而视,瞬间明晃晃的刀剑泛着寒光劈头袭来,脚下灵活移转,身形轻巧避过,
“纵然你的武艺是我们几个当中最好的,可是你没有你的剑,也没有暗器,终有内力衰竭的一刻。”
三人手中刀剑袭来,合围之势,避之不过,她扬眉冷笑,眼神却依旧冰冷,
“这里是丞相府,你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
远处火光闪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向着这边传来,刀剑相击之声划破长夜,她脚步轻旋,却在瞬间落入一个怀抱,弥漫着淡淡的清幽茶韵。
寂静的雪夜被火光照亮,映照出人群中三人惊异却冷然的目光,只听得见雪花小心翼翼的落地,他一身轻裘,紧紧拥著她,在她耳边细语,
“如今,你该信我了?”
她愣了愣,没有做声,却看见甲兵卫士的长戟,泛着寒光,整齐划一的锋利,腥红的液体和着雪花一起划落,像极了枝头妍开的梅花,飘散着不属于清傲的腥味,第一次,她竟然也会觉得鲜红,是这般的刺眼。
“哈哈哈……九,我们死不足惜,只是你还记得你是谁吗?你爱过谁,又恨过谁吗?”犹自不甘心的十三,狂笑之后引剑自刎,一串的血珠像极了南海珍珠,泛着幽光,她轻轻笑了笑,
“我是谁,都已经不重要了!”似叹息一般,瞬间便被风雪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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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知道我的剑叫什么吗?”三尺青峰泛着寒光,是一把好剑。
“这玉佩好看,可是送给我的?”
“唔,我想了想,原先那个名字不好,你既然送了这枚玉佩给我,我就叫它随风,可好?”
“随风……”她醒来,同梦中那个男子,一同念着这个名字,随风……
看不清的面容,模糊的声线,说的话,却历历在目,仿若在耳边轻喃。
她的心中又多了一个疑问,关于他,那个梦中的男子,还有那把随风。
唇边泛起苦笑,离了梦离,她倒真是做起梦来!
风雪亭的梅花一日比一日开的娇艳,四周素锦的屏风,将风雪亭围得严严实实,行云流水的墨迹洋洋洒洒,一如他人一般,字里行间都是温润,皮制的门帘,将外面的冷气隔开,暖炉红红彤彤,倒是比室内还暖上几分。
难得他今日下朝尚早,亦难得她眉间多了几分柔情。玉品轩千金难求的极品翠玉,白玉壶里咕噜咕噜冒着的水汽,熏得如同清晨的白雾,连帘外的傲骨寒梅,都模糊了。
“这是珍馐阁的云桂酥,你尝一尝。”他执箸间的美味晶莹剔透的好似雪花,
“我听更儿说这几日你都不怎么吃东西,可是府中饭食不合胃口?”
她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望着几上碧玉瓷碟盛着的翡翠糕,疏懒道,
“不是,只是最近天气冷了。”
她的手却忽被他握住,
“怎么这么凉?”他皱眉,抬眸看他,一脸担忧,“脸色也这么苍白,可是病了?”
她微微皱眉,不动声色抽出手,捻起一片翡翠糕,淡淡道,
“无碍,一入冬,便是如此。”
他松了一口气,微微放了心,道,
“若有什么不适,定要告诉我,可好?”
她顿住,眸光微动,看向他,一字一句缓缓道,
“秦言,在你心里,究竟把我当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