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随风……”他笑,气息微弱,却透着惊喜。
“哦,”她轻笑,目光移到他的脸上,满布血污的脸,胡子拉碴,唯有一双眼睛,虽是疲惫万分,却也神采奕奕,见她望来,更添光彩,
她问道,“你认识我?”
却轻易间便看到那双眼眸黯了黯,他并未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她,直到她再问,
“莫非,又是一个故人?”
他沉默半晌,方吐出一个“不”字,然后问道,
“你救了我,要如何报答你?”
她笑了笑,一丝凄婉,
“若你要报答,便将你的命给我!”
他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开口说“好!”
她倒是没有料到他会这般爽快,问道,
“你的名字?”
“清风。”
“清风……”她喃喃,忽的笑道,
“记住,我叫明月!”
“明月……”他念着他的名字,目光灼灼,虽是苍白疲惫,唇角的笑,却一丝意味深长。
她从未让人知晓,入住丞相府第一夜,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中有厮杀,有血腥,却只得一个人的声音,一直印入心中,他一直叫着一个人的名字,那个名字是“明月”,或轻佻,或调笑,或深情,或盛怒,或伤怀,却只有那一个名字。
新雪落下那夜,她梦见她枕在他怀中,他说,“明月,等大雪一过,来年春分,我们便去塞外可好?”梦境戛然而止,她睁开眼眸,听见新雪扑簌簌从残枝上落下,唇角绽开一抹微笑。
明月,这便是她的名字,她给自己的新生。
来年春分,燕子归时,携手驰骋天涯……
他便一直跟着她,那虽是她的一句玩笑话,却不曾想他竟当了真。她已不想探究这个人是否真的认识她,即便是真的,她也宁愿当作不知晓,她冷言问他为何一直跟着她,他理了理身上胡乱包扎的绷带,答道,
“我的命是你的,自然跟着你。”干涸的血污尚未清洗,却也看得清苍白的脸色透着疲惫,唯有一双眼眸,透着坚毅。
她并没有答话,似嘲讽的笑了笑,脚下便加快了脚步,任凭他在身后磕磕绊绊的跟着,如此行了一天,她想该是甩掉了她,是夜如同往日一般在树上小憩,半夜里却意外的见到了那个蹒跚的身影,衣衫褴褛,满面泥污,虚弱似将死之人,却一步一步行至她休憩的树下,见到她时,已看不清面目的脸,唯余一双眼睛尚有神采,对她笑着,她心中方一番震惊赞叹,开口问他,
“你不怕死?”
“我的命都是你的……”他唇角一丝淡笑,任谁也看得出是逞强。
他们便这样静静注视,一个俯视,一个仰望,她微微皱了皱眉,闪身跃下树干,搭上他的手腕,她愣了愣,眼中闪过迷惑,他的伤势,比自己想的要严重许多,他的内力,也比自己想的要深厚许多,若非那一股气强撑,他跟不上自己。此时他脉象微弱,丹田之中却是一片混乱。
她放下他的手,平静道,
“你若再不疗伤,明天你便没命给我了。”
她不信,世上会有这般执着之人,仅仅因为一点恩情,而罔顾自己的性命。
他虚弱笑笑,似一滩烂泥一般瘫倒在地,微微闭目喘息道,
“那你要记得,这条是命因你而生,因你而死……”
她怔了怔,自是没有料到这句话,再看他时,他紧闭双眸,已沉沉睡去。
待他醒来,身边却已没有了她,自顾自看了看身上重新包扎好的伤口,一般无二的手法,暗自运了运气,竟也顺畅许多,他笑了笑,带着一丝甜蜜,她到底,不会让他死。
触手处一片柔软,她竟将她唯一御寒的披风也留了下来。
动了动身子,却发现一丝怪异,自己的右手,被绑在了廊柱上,西域的金蚕丝,若非十成十的功力,是挣不开的,
“姐姐说,她不需要死人,”他才发现,门口一个怯怯的脑袋,手里拿着两个馒头,脏兮兮的小姑娘,“姐姐给了我十两银子,今天开始我照顾你,要是你不养好身体,一辈子也离不开这里。”
他望了望自己栖身的破庙,甜涩掺半,半晌无言。
暗自笑笑,明月啊明月,当真是她!
今夜的风,有些阴冷。她望着天上的皎洁,想着自己的名字,月华无罪,徒照我身。自己身上已经有太多的怨魂,又如何担得起?
明月何时照我还,她终归,是没有回头的那一刻了,就像此刻,空旷的林子似只有她一人,那冷冽的杀伐之气却似寒冰一般掠过她的皮肤,惊起一阵寒意。
“以前我不曾杀过多余的人,如今却不同了,你们可知为何?”空荡荡的树林,唯有她一个人的声音,空荡荡的飘着,尚未飘远,倏忽之间却已多了许多黑衣之人,沙哑着嗓子道,
“拿人钱财而已,你只需说出他的去处!”
她勾了勾唇角,道,
“他的命,如今是我的。”
“那就只能拿你的命来抵了。”
她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杀人的技巧如同本能一般,袖间的暗器,瞬间掠过,顷刻间已有数人毙命,手中光华掠过,长剑执手,惊起满地的枯叶。
胜负已分,她居高临下,冷眼斜看,高束的青丝飞扬,绝色的容貌浸着月光,更多了几分冷艳,玄色衣衫融进夜色,像极了暗夜里取人性命的修罗,指尖轻点,银芒初现,杀机毕露。
“你……你是……”断断续续的残音消弭,她唇角噙着冷笑,这是杀手惯有的看淡生死的残忍,
“你……你竟然还活着!哈哈哈……今日遇见你,该是我杀孽太多,当有此报。死在你手上,我无话可说,只是你该知道,凌音阁的手段!”
“凌音阁。”她皱皱眉头,似曾听闻。
“跟凌音阁作对,没有好下场!”
她轻笑一声,
“我平生最恨人威胁。”
一句话落,已成为没入死穴的冰冷。
世界再次清寂,唇角的冷笑卸下,她也不过是一个女子,月华徒照,却不知归处……
世上有太多无辜的人,也有太多罪孽的人。
白马山庄的庄主白越波,家传剑法精妙绝伦,更自创三招锦鲤跃龙门,出神入化,人言无人能破。五年前继庄主之位,便致力于寻出刺杀家父的凶手。
风雷堡二公子季星凡,六年前被莫名暗杀,全堡苦寻凶手无果,已是放弃,唯余二公子未婚娇娥夏弥君,仍思报仇雪恨,一直寻踪觅迹不止。
黎望月,星月派传人,剑法残忍霸道,却又乖张怪异,难寻路数,此番前来,自然是为了四年前星月派掌门无故身死之事。
她一眼望过去,那些或熟悉或陌生,或轻蔑或盛怒的脸孔,无一例外的都说这同一句话,报仇雪恨。
每个人都会说冤冤相报何时了的蠢话,那是仇恨没有落在自己身上。
人来到世上,干干净净,死的时候,也不该背负什么,孑然一身,才是最好。既如此,一并清算了,累积太多,倒真是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