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新世纪,一种明显的趋势就是“大自然文学”——大自然探险文学、大自然环保文学、大自然旅游文学、大自然摄影文学等文学作品的新兴。20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著名的儿童文学作家刘先平、樊发稼、金波、吴然、沈石溪都连续有这样的作品问世,著名儿童文学评论家束沛德更将大自然文学与在此前倡导的大幻想文学、幽默文学一起,称为20世纪90年代中国儿童文学的“三面美学旗帜”。他们最初都是从儿童与自然与生俱来的自然关系把大自然文学作为儿童文学的一种加以倡导,而最终又不约而同地走出儿童文学的限制,站到“人与自然和谐发展”这一世纪主题的高度,将大自然文学作为一种独立的极具发展潜力与前途的综合性文学来给予充分的关怀。所以,我们这里所说的大自然文学,是儿童文学,又不完全是儿童的文学,它是指一种观照人类本身生存、发展,追求人与自然和谐、共荣共存的文学,属于整个人类。
过去,曾经在很长的时间里,人们大多不能正确地理解自然,有人将它作为人类的对立面,认为大自然属于人类,人是大自然的主宰,因而无视大自然的存在意义,疯狂地掠夺自然;另一种极端就是将它作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神力,认为人是自然的奴隶,在自然力面前推行不抵抗主义,因而闹出多少“为河伯娶媳”“为海神送子”的人间悲剧。然而,物极必反,待到大自然以大洪水、大污染、大灾难来惩罚人类的时候,人类才如梦方醒,不得不重新认识人与大自然的关系,终于发现自己原本与自然就是不可分割的一体,就像冰心早在20世纪初叶创作《繁星》时所说的:“我们都是自然的婴儿,卧在宇宙的摇篮里。”人类不过是大自然万物中的一员,而且还是出世最迟的婴儿,就像科学表明的那样,宇宙起源于150亿年前的一次大爆炸,简单的生命体出现在38亿年前,而人类的出现却只在200万年前。有人把从生命的起源到人类的出现的过程极富象征性地浓缩在一天的24小时内,人类的出现只在这一天的最后一刻——24点。可见,人类不仅是大自然的一分子,而且还是大自然长期不断进化的产物。所以,我们不能人为地将自己与自然界分开,以“万物灵长”的理性君临大自然之上,而应该对大自然存敬畏感激之心,至少应该平等地看待那些曾经是我们同类的生灵。可以说,以平等的态度来看待自然,应该成为今天的少年儿童应该具有的一种自然观。用文学的形式完整地传达这样一种现代意识的自然观,始于“文革”结束后的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以刘先平的三部大自然探险长篇小说《云海探奇》《呦呦鹿鸣》《大熊猫传奇》为标志。刘先平用新的审美角度反映当时在我国崭露头角的大自然保护意识,以崭新的题材、崭新的人物、崭新的面貌,开拓了我国儿童文学创作的新天地,刘先平也因此被称为我国倡导大自然文学的第一人。在他的策动下,安徽儿童文艺家协会还于2000年打出了发展“大自然文学”的旗帜,并由此得到中国作家协会儿童文学委员会的高度关注以及海内外文学界的真情期待。
大自然文学以儿童文学为发端实在是很自然的。儿童天生就是一个自然人,承载着更多的原始的大自然的信息,因而天性喜爱大自然,与大自然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同时,大自然也是他们成长中的一个重要课堂,在大自然里,儿童不仅可以“发现自己”,而且还从大自然中汲取知识、情感等丰富营养,使情与智得到均衡的发展,成为一个心灵健全的人。从这个意义上说,儿童文学是最贴近大自然的文学,站在儿童文学的立场来提倡大自然文学,是再自然不过了,是在将过去忽视了的本属于儿童精神世界的东西还给了儿童。但它在文学上的意义又不仅仅如此,它还带来了一系列关于“文学与自然”“人与文学”关系的再认识。
其实,文学与大自然的关系也十分密切,大自然与生死、爱情并称为人类文学艺术的三大母题。我国自古以来就有表现大自然的传统文学,这种文学形式可以上溯到古代的山水诗和游记散文。《诗经》中就有“关关雎鸠”“呦呦鹿鸣”的名句,曹操的《观沧海》,也可以作为山水诗的雏形。晋至唐宋,山水诗日渐成熟,涌现出了陶渊明、孟浩然、王维等一批描写大自然的高手。而大自然散文方面,虽然在《山海经》时代就有了记叙山水的文字,但是到了唐宋时期才有标志性的作家作品出现,如唐代的柳宗元及其《永州八记》,宋代的欧阳修、苏轼,明代的徐霞客等,都是创作大自然游记文学的高手。可见以大自然为题材的文学在我国有着深厚的传统。就世界文学来说,大自然也是作家取之不尽的创作源头。东方是世界文学的摇篮,被誉为“世界儿童文学史上第一部故事书”的印度的《五卷书》,就有很多“鸟言兽语”。西方发现的最早贡献给孩子们的第一批读物中,就有在世界文学史占有突出地位的法国中世纪的动物故事《列那狐列传》。虽然如此,但就世界范围而言,到了20世纪,具有现代意义的大自然文学才开始兴盛。20世纪初,痴迷于动物考察的加拿大画家与作家欧·汤·西顿,为动物故事的创作竖起了一个相当高的标杆。继而,奥地利的动物故事女作家乔·亚当斯和法国的动物文学作家黎达的作品标志着以动物文学为主体的大自然文学繁荣的开始。从此,描写动植物生态的大自然文学成为20世纪最宽泛、最受读者欢迎的儿童文学品种之一。尤其是到了20世纪中期,世界各国纷纷提出了生态平衡和环境保护问题,在全球范围内展开了抢救珍稀濒危物种的运动,环境保护与生态平衡也被提上人类持续发展的议事日程,人类对人与自然的关系有了新的理解,保护大自然以及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观念被人们广泛接受,这成为20世纪中后期大自然文学得以兴盛的前提。这种情感认同,也可以从引进版读物《我的野生动物朋友》(云南教育出版社)被广泛接受得到明证。一个叫蒂皮的10岁的法国女孩,将自己与非洲各种野生动物生活在一起的亲身经历写成故事,同时编入她父母从现场拍摄的130多幅极为难得的图片,不仅可亲可赏,而且能唤起人们保护大自然、保护野生动物的意识,出版后很快成为全球的畅销书,给中国的大自然文学创作带来鼓舞与借鉴。它的引进不仅受到中国读者超乎寻常的欢迎与关注,被《中国图书商报》和中央电视台《读书时间》联合推荐为2002年十大引进书之一,而且在《中国图书商报》组织的“中国阅读目光——六十余家媒体编辑记者2002年读书印象”活动中,有十人将其列入2002年十种印象最深的读物,入选率最高。
由此可见,所谓大自然文学,首先是以大自然为题材的文学,但它又不仅仅是一个题材概念,即写大自然还不是大自然文学的全部,更重要的还要看其怎样写,还要看渗透在其中的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基本观点。凡是体现出对大自然的生命意识、尊重意识、平等意识、关怀意识的作品,反映大自然的生存状态,肯定大自然自身存在的价值,倡导人与自然和谐发展、共存共荣的作品等都可以称之为大自然文学。如果以自然为道具,将自然拟人化,借景抒情、托物言志,或是借自然以逃避社会与人生、渲染个人的悲怨情绪的作品就不是我们所说的大自然文学了。换言之,大自然文学就是要再现大自然生命状态的原始面貌,要还大自然与人类关系的本来面目,要将人与自然作为一个整体成为文学的反映主体,而不是像传统的以大自然为题材的文学那样,自然只有依附在人的情感世界才具有文学的意义。大自然不是人类的附庸,文学也不仅仅是人学,文学也不只是社会生活的反映。大自然在文学中具有独立的审美价值,与人类一样是文学反映的主体,而不是被动地被用来表达人类某一情感的道具。所以我们说,大自然文学是人类观照自身文明历程与未来命运的文学,是追求人与自然和谐发展、共存共荣的文学。
大自然文学是面向未来、面向发展的文学,它在近年来的异军突起,实在是有着深厚的社会文化的根基。新世纪的发展主题是人与自然和谐共处、共同发展,我们深信,新兴的大自然文学也必将因此得到更多的关注与更大的发展。21世纪将是大自然文学发展与繁荣的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