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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的女儿 §引子

张横是我们村第一个工作人。你大概对工作人这个名词儿不大熟悉吧?这是老区群众自己创造的,不见经传。一九四二年,我们京东平谷、三河、蓟县一带就是老解放区啦。建党、建政,各村都出了几个本乡本土的干部。如今一说干部,谁都懂。当年可不行。深究起来,干部这个词儿是舶来语,中国的古书,往上查它三千年也找不着。秀才都不明白,我们庄稼人咋懂!那时节,大点儿的,你要说京官儿、县官儿、军官儿,我们懂;小点儿的,乡长、保长、甲长,也明白。唯独不懂干部是个啥。更主要的,是因为共产党的干部当官儿不象官儿,一不挣钱,二不坐轿,米袋子里装几斤白薯干,脑袋“掖在裤腰带上”,组织群众打鬼子、斗顽军、抓伙会(地主还乡团),出生入死地为咱穷人办事。于是乡亲们就把这种人称为工作人。

张横是我们白地村第一名撂下锄头去当工作人的好汉。当时他爹插上门子,拽住儿子,死活不让走。用字儿话来说叫做软硬兼施,硬的时候吵得房顶掀了盖儿,软的时候老泪满脸流。全不行,他爹最后讲了个道理:“千里做官为吃穿。你当工作人,图个啥?”

老爹的胳膊挡不住儿子的决心,张横还是跑出家门当了一名工作人。而且一直工作到今天,小四十年罗。他的老爹早已过世。由于开荒平地、迁坟深埋,如今连个黄土包包也找不见了。是不是张横此后对他老爹的印象就逐渐淡薄了呢?是的,他自个儿也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了呀。不过,他爹说过的“千里做官为吃穿”那句话,又在他耳朵边上响了起来,唉,经过十年动乱中的耳闻目睹,仔细品味了一番、几番乃至十几番,张横哑然失笑了:“原来老爹此话在理儿!”

一九七○年,农机管理体制改革,国营拖拉机站由大化小,一分为二、为三,纷纷下放给公社经营了。当时担任公社副主任的张横,就兼任了本公社拖拉机站的站长。他把行李往机站一搬,心里想着“宁为鸡头,不为牛后”的老话儿,索性不当公社的第九把手,高高兴兴地来当机站的第一把手了。新官儿上任三顿酒,他大笔一挥,批了一叠报销条儿,就把机站全体四十几张嘴巴都抹上了猪油,灌足了烧酒,又打又闹,又哭又笑,好比新媳妇进村三天没大小,爱咋逗就咋逗。为啥如此这般哩?张站长是本乡本土的工作人,凡事知根底儿,他知道机站里的小年青子厉害,三年前就把老站长押在拖拉机上游过街嘛!而且如今的世道变了,再搞忆苦思甜也不灵了,要降住这拨儿不懂革命道理的半彪子、愣头青、铁牛姑娘、假小子们,唉唉,只能顺毛摩挲驴,吃吃喝喝,再讲点哥儿们义气。于是,张横手端青花粗瓷大碗酒,粗着脖子红着脸,挨桌挨个儿地跟男女机手们碰杯、握手、说流行话儿。什么流行话儿?无非是劝吃劝喝,极力表白自己是个顺乎潮流的开明人士,上任之后绝对不会卡掉机手们的“外快”。他车轱辘话儿说了好几遍,变也不离其宗,中心意思还是他爹生前讲过的那个道理:“千里做官为吃穿。”

你千万别以为拖拉机手不是官儿。那年月,谁手心里攥着几粒芝麻大点儿的权,也是官儿,也能拉关系,搞名堂,以物易物,等价交换。何况拖拉机手驾着大铁牛哩!“听诊器,方向盘,红白博士,售货员,”全是官儿。比官儿都难斗。我们机站就有一位外号“官不换”的机手,这年刚满二十岁,他可比那年过半百的京油子还滑。当我们的张横站长手端青花粗瓷大碗酒跟他碰杯,又说了几句流行话儿时,官不换开心大笑了:“大爷,您这话儿中听!我们就欢迎您这号干部来当头儿!上下合把儿,痛痛快快,少念经,多吃肉!”

“官不换”这个美名,是他自己取的。这年三秋,就是秋收、秋耕、秋种的大忙季节,他奉张站长之命,开着大铁牛到我们白地村耕地来了。他也是本村人,只因为进机站握住了方向盘,那派头儿可就大啦。人还没进村,就有一阵风儿把“规格”吹到了大队书记的耳朵眼儿里。书记赶紧把“规格”通知大队“外交帮办”老张头。老张头就连夜“帮”着小伙房“办”了起来……可是老张头一人忙乎不过来,又把闺女秀英喊来充任“外交帮办的帮办”。为啥如此繁忙呢?原来官不换的“规格”如下:一天三顿儿肉饼、炸鸡蛋;夜班外加猪头肉、二锅头;五毛以下的花茶不喝,不带锡纸的香烟不抽。哎呀呀!张秀英往返奔波,在会计、供销社和小伙房之间跑细了腿,又围着锅台薰红了眼,通宵不识闲,接来的机手大人却是她的表弟二狗子。二狗子盘腿坐在热炕头,他表姐跳出跳进地端来了四碟四碗,满满地摆了一炕桌,还站在炕沿旁边给弟娃子添酒夹菜。酒足饭饱肚儿圆,二狗子叼着大前门喷了一串烟圈儿,再打个酒嗝儿,得意扬扬地说了句:“还是机手棒,给个县官儿也不换哪!”

既然机手大人是二狗子,张秀英的胆子也就大了三分。她心思,拖拉机是个铁疙瘩,少说也有万儿八千斤,吼叫起来象头铁狮子,轰轰隆隆震得地皮直发颤,要是出个翻车轧人的事故那可了不得!这头一顿招待弟娃子喝了酒,下顿就免了吧。于是她便自作主张,揉了一斤白面,剁了一斤羊肉半斤葱,捏了八十个薄皮大馅一丸肉的饺子,除此之外一概从简,茶也没沏,就喝饺子汤吧,原汤化原食嘛。谁知二狗子耕了几遭地,风尘仆仆走进小伙房,照例往热炕头上盘腿一坐,等了半个时辰,也没等着那四碟四碗一壶烫酒。——他斜眼瞅瞅表姐,不便发作,就一边吃水饺一边吐饺子皮……张秀英瞪着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弟娃子,只见他一口咬住饺子的鼓肚儿,随口“噗”的一啐,就象吐瓜子皮儿一样把那细罗白面捏成的饺子边儿吐在了小炕桌上,一个,两个,三个……他咬得准确,吐得轻巧,毫不心疼,绝不脸红。可他表姐已经流下了两行又苦又咸的眼泪,嘴唇都咬出了血印子。

这时,他的亲娘舅老张头进了屋,一见外甥吃饺子吐皮儿,登时惊得呆了,揉揉老眼再看,果然是二狗子,当真吐了一堆饺子皮!“畜生!你少造孽!”一只青筋暴起的大粗手“刷”的夺走了炕桌上的半盆饺子,回过身来抡圆了胳膊就是一耳光。幸亏二狗子躲得快,这扇子般的大巴掌没够着,一股凉风却扇到了脸上。老张头火冒三丈,睚眦绽裂,声调颤抖着吼了一声:“你比地主还地主哇!这是粮食!”

“大舅,您急个啥?这是粮食不假,可这粮食又不是您的……”二狗子还想往下说歪理儿,只见他舅捧起了那堆饺子皮儿,淌着泪,双手哆嗦着往嘴里塞。二狗子乘机溜了。

二狗子溜掉不打紧,大铁牛也没影儿了。眼看就是秋分节,俗话说“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要是误了农时谁负责?不耕地咋种麦?明年麦收减产社员吃啥?四个生产队长围着大队书记吵翻了天。书记心里明镜一般,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他亏着心,昧着理,狠狠地批了“外交帮办”老张头一顿。老张头咋能服气儿?可是老支书眼睛里闪着泪花儿说:“二狗子也是工作人!他有个铁饭碗,咱惹不起。我求求你,凭着亲娘舅的情分,把他请回来吧!这年月,甭较真儿,你就没听说过那套顺口溜?没有烟,耕不到边;没有肉,犁不透;没有酒,开车走!”

“外交帮办”老张头忍气吞声,舍着老脸来到了拖拉机站。可他围着机站绕了三遭儿,那两条不服气的腿说啥也迈不进大门去。唉,思前想后,翻肠倒肚,老张头坐在了门外一个树墩子上,自言自语:“当年的工作人啊,如今都上哪儿去了?!”此时张横恰好走出机站大门,老张头立刻想起了他就是本村第一名工作人啊!赶忙迎上前去告状,从那盐为啥咸、醋为啥酸说起,把二狗子的德行数道了一个遍儿,气狠狠地啐了一口:“呸!他也配当工作人!”张横听着心里也是难受,可是嘴里却嘿嘿苦笑着说:“老哥哥,我到任以前,这儿的机手就变成猴儿王啦,谁敢惹呀?你就让他吃点喝点儿吧,总比那些打砸抢的好得多哩!”

岁月飘忽,年复一年,歪理占了上风,真理抬不起头来。工作人张横同志就是在此种情形下,不知不觉地也变成了一个官儿。他想的是啥?主持这个拖拉机站呀,前有车、后有辙,顺着旧辙走走老路,既省心气儿,又不犯众人怒。张站长也就如此这般地混了十年。十年收获有多少?两袖清风,一身肥肉。

八十年代第一春,党的三中全会刚开过,农村里可是新事儿多。别的先不说,生产队有了自主权,拖拉机站也要按经济规律办事儿了。光这两条,就足以叫张站长瞪着双眼等天明,躺在炕上辗转反侧,一夜一夜的睡不着觉了。他成天价愁眉苦脸,一筹莫展,甚至骂骂咧咧:“什么生产队的自主权!他们有了权,机站可就成了三孙子啦!”他最反感的是那个联产计酬责任制,曾经气呼呼地找到县里去告状:“这就是包产到户,是倒退!好端端的大块田,又包成七零八落的插花地啦。生产队不用拖拉机,看你咋个实现农业机械化?!”唾沫星子喷了三尺远,在县里还是碰了一鼻子灰。当然罗,县长、农机局长都给他讲了许多大道理,可他全是气哼哼地用鼻子听的,压根没往耳朵里去;只记得局长一句玩笑话:“张横,别横着啦,我劝你改个名儿,叫张顺吧!”“顺?顺着谁?我前十年顺着机手们,如今又要顺着社员吗?呸!我张站长就算啥也不会,还不会生病吗?”于是乎,他回来就“病”倒了。

祸不单行。张横一手提拔的机耕队长“官不换”,又制造了个“老虎皮”事件,也在此时露馅了。啥叫“老虎皮”呢?这事儿可得从去年秋耕作业说起。白地村的老支书,以及当了大队会计的张秀英等人,也商定了一条规矩,叫做“不伺候猴儿”——就是把机手来村耕地时的一切招待全免啦,新“规格”只有一条:机手回机站去吃饭,村里白开水管够。呀呀,这可是太岁爷头上动土,犯了上啦。不过,彼一时此一时,如今的二狗子官不换也有点儿识时务了。瞧,大队连小伙房都撤了,可见并非只卡我一个人。于是他也顺乎潮流,自带烟茶,高高兴兴地驾着大铁牛耕地来了。为啥高兴?原来拖拉机站也有了定额,机手完不成定额就得扣工资;反之,超额有奖。这奖金的名目和数量都不少,超额奖、安全奖、节油奖、出车补贴、夜班费,就是缺个质量检验标准。机耕队长官不换眼珠一转,计上心头。行啊,碗里丢了钱上找,只要多拿奖金,我照样下饭馆吃香的喝辣的!也许是钱迷心窍,也许是对后果估计不足,也许是更复杂的原因吧,官不换玩邪的了。他居然把犁铧的间距调大、耕深调浅、耕幅调宽……嘿,耕出来的田呀,每隔一犁就留下一条硬埂,而那翻过来的暄土又把硬埂盖了起来,表面上是看不出毛病来的。如此这般,他的机车组呀,油料最省,效率最高,奖金最多,简直成了“最最最”的幸运儿了。生产队长在播种小麦时也发现了一些问题,告到站长张横面前,要求复耕。张横答应得好听,实际是三十六计“拖”为上,就哼哼哈哈地拖过去了。如何拖得过呢?农时不等人,眼瞅着秋分已过,社员们憋着气也得播种寒露麦呀。张站长为啥要拖呢?原来这十年他已与官不换结成了酒肉朋友。况且领到奖金的当天,官不换就请他到饭馆去共同捏扁了小酒壶,唆光了筷子尖儿,有福同享,夫复何言?可是,雪地里埋不住死尸。冬去春来,麦苗儿长到一拃长,那颜色可就好看极啦,青一溜,黄一溜,活象一张老虎皮!也算事有凑巧吧,偏偏在这时候传达了党的农业新政策,不准损害农民的利益!农民的腰杆硬了,官不换的气焰低了。公社决定机站包赔白地村的经济损失,并且首先追回官不换诈取的全数奖金,还要当众作检查。酒肉朋友的前提是有酒有肉,没了酒肉,也就卖了朋友——官不换把责任一股脑儿全推给了站长。还说机站不定作业质量检验标准,也是因为张站长对生产队有意见。这话儿传到张横家,气得他浑身打冷战,但是“病”却好了,立刻赶回机站控制局面来啦——决不准二狗子拿屎盆儿往自己头上扣!

“老虎皮”事件传遍了全公社,谁还肯请他们代耕作业哩,机站发生了“经济危机”。机手工资都发不出去了,张横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到兄弟机站去打听了一下,日子大都不好过。他往银行跑了几趟,贷款条件十分严格,还得按时交利息。究竟怎么办呢?活没辙,索性闭门谢客,躲在屋里喝闷酒吧。说也怪,这酒味儿钻出了门缝,透过了窗户纸,又钻进了官不换的鼻子眼儿,勾起了他肚里的馋虫,就腆着脸进屋坐在了站长对面。好在烟酒不分家。三盅白干落肚,官不换打开了话匣子,把外地机站的某些经验吹进了张横的耳朵:“机手们闲着也是白闲着,不如叫他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呀!卖冰棍、卖报纸、卖冰糖葫芦、修自行车、焊洋铁壶……咱也来个多种经营嘛!”张横听着不是滋味,可又别无高招儿,只得点了头。于是乎拖拉机站凑凑合合又“活”了一年。

八一年三秋大忙季节又快到了,金风送爽,到县城里卖冰棍的机手们也“失业”回站了。就在此时,张横站长的满脸愁云忽然绽开了一道缝儿,露出了希望之光。原来是白地村的干部打来了电话,要雇几名服务态度好的老机手到村里去安装新机器!张横撂下电话,一口气骑车奔回本村。他已经一年多没脸回村了,此番回来,更是一惊一喜:惊的是农民有了钱,立刻就添置了新型的脱谷机、扬场机、磨面机、榨油机、弹花机,还有四户社员破天荒的合资买了一台小型拖拉机!张横立刻跑去问:“哪儿来的这多钱?”乡亲们的答复是:“我们四家合办了个家庭养鸡场,卖鸡买机,以鸡养机,铁牛耕田,腾出人手,还要发展养鸡!”哈哈,真是可喜可庆,原来农业新政策,并不是不要机械化呀!

赶回机站的路上,张横脸上的愁云一扫而光,因为他亲眼看见了活路!机站“吃不饱”,银行不贷款,冬天没人买冰棍……可是如今社员有钱啦!是啊,从前社员穷,年年拖欠机耕费,用机器、请机手好比赊账买东西,难怪他们低三下四求我张站长啊……如今的情景儿可是全变啦。社员呀,生产队呀,一有钱,二有权,现款买农机,电话雇机手,别嫌这个“雇”字儿不好听,有人雇你还是瞧得起你哪!该!活该我张站长也得改改态度,换换脾气啦!想到此,他当天就选了十名技术熟练的老机手,成心指派机耕队长官不换带队,背着工具,揣着干粮,连夜奔赴白地村去“提供技术服务”。这是张横最近刚学会的一个新名词儿,几天之内就讲了八百六十遍啦,得意得很。最后,他忽地板起脸来,使劲瞪着官不换的脸关照机手们:“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进村可别再摆谱儿啦,如今人家是施主,咱是化缘的和尚!保证作业质量,服务态度要周全,五讲四美,烟酒不动,顶多叨扰一碗白开水。听着,谁要是叫人家给辞回来,我就开除他!”

官不换怀里揣着个活兔子,领着机手们进了白地村,生怕人家提起“老虎皮”、“饺子皮”之类的尴尬事儿,没成想冤家路窄,负责“雇劳务”的正是大队会计、表姐张秀英!秀英一见是二狗子带队,抓起电话来就找拖拉机站。官不换见势不妙,赶紧赔着笑脸儿伸手按住了电话。秀英恨恨地说:“对你的手艺呀,咱信不过!反正你有个铁饭碗,怕啥呢?请你走人吧!”

“哎唷,表姐!如今我的饭碗变成橡皮的啦,能大能小……您也别把人看死了。用户是皇上!这个理儿我已经琢磨透啦。要不然哪,我安装机器,您亲自验收,不合格不给钱嘛!”官不换连发誓带央告,说得秀英也软了心肠,答应一句:“试试吧,装坏了机器赔损失!”才没被辞退回去。也许是大势所趋,也许是机手们思想有了进步,也许是取消铁饭碗产生的威慑力吧,官不换确实变了个样儿,领着机手们起早贪黑,两头不见太阳,干的可欢啦!

出一次劳务,收入有限,好比一根细柴做不熟一锅饭,拖拉机站仍然“吃不饱”啊。站长站长,一站之长,张横这天发动全体机手讨论怎样才能“吃饱饭”的大问题。发言踊跃,人人关心,出谋献策,十分认真。官不换也献了一条“倒请客”的计谋,他说:“老站长,咱拖拉机站‘瘦驴拉硬屎’——借钱也摆他几桌酒,遍请各村有权雇拖拉机的财神爷来赴宴,我情愿当面作检查,让他们消消气儿!”张横想了一阵子,对他的计谋采纳了一小半,决定召开一次“征求意见茶话会”。而且说办就办,他自己掏钱买了点儿烟茶,就亲自带着男女机手们四出去请人,并且交代给机手:“谁要不肯来赴会,就求他,别怕丢脸,连拖带拉也得拉他来,咱拖拉机手原本具备此种拖拉能力嘛!”闲话少叙,这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各村的“财神爷”们拖拉齐啦。而且还特意请了县农机局的局长到会,以示郑重。机手们也全体在座,只见张横站在桌前,诚心诚意地掏出了肺腑之言:“今天我要改个名儿,不叫张横了,叫张顺。顺着谁哩?顺着社员大家伙儿!拖拉机站也要改个名字,叫农机服务站。请乡亲们敞开批评吧!我代表全体机手表个态:一定虚心接受。因为……因为乡亲们是咱机站的衣食父母啊!”

当晚,局长跟张横睡在一个炕上,谈了半夜,可喜张横这次没用鼻子听,而是用心来听的。第二天,他俩双双背上干粮袋,骑上自行车,就走村串队地去签订秋耕合同了。路上,局长说:“签订合同,可要负经济责任哪。保质、保量、保农时,你办得到吗?”张横想了想,感慨地说:“嗐,为啥办不到?只要咱还当个勤勤恳恳的工作人,上梁正了,下梁不歪,那铁牛耕地说啥也比黄牛快嘛!”

真不容易呀,在我们家乡,当官不象官儿的工作人,又活跃起来了。

一九八二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