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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的女儿 §第二节

当他们乘车赶到机场时,离起飞只有十分钟了。可是出租汽车的司机还在计算应收多少车费,包括里程和在银行等候的时间,写在纸上,又加又乘。燕君急得直跺脚。纪刚却对司机的笔算发生了兴趣,问道:“要是给你的车上装一个自动计算价格的仪器,你一定会高兴吧?”

司机眨眨眼睛:“我车上有个里程表,只要把它改造一下就行吧?车上还有电源。”

纪刚笑了:“对,把里程表改装成自动计价器!”

燕君此时已掏出一张十元的钞票,扔到车座子上,也顾不得找钱,拽了纪刚就跑,急得直嚷:“别误了飞机!”

跑进候机厅,他俩立刻去办理登记手续,这才看见了通知:班机因气候不佳晚点起飞。燕君松了一口气,刚坐在皮沙发上,出租汽车司机已追到面前,送来了应找回的零钱和收据。纪刚拉他坐下,又兴致勃勃地谈买卖了。

他们对面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叫魏希平,是一个研究所负责激光项目的副研究员。他正在低头看画报,听见纪刚的谈话,抬眼端详,哎呀,原来是他呀!魏希平的心脏猛然“怦怦”直跳,连脸带脖子都涨得绯红。他已认定了对面自称推销员的人正是自己的高班同学。而使他心悸的却是另一件严酷的事实:纪刚正是自己妻子李咏琴的前夫!……是不是应该立刻用画报遮住自己的脸,然后就悄悄离开呢?……可是又为什么要回避呢?

对面的出租汽车司机在说:“要签订合同,得找我们经理。哦,我该走啦,要是超过了十分钟,又得向您收费啦!”他站了起来。纪刚哈哈大笑:“当然,当然!谢谢你呀,小同志。”他握住司机的手,忽又扭头问妻子:“燕君,干脆咱俩再坐上他的车,到出租汽车公司去一趟好吗?”

燕君拽住纪刚,她确实有点不高兴了,用埋怨的口吻说:“你呀,真是个工作虫!哪能把所有的工作都在一天之内干完呢?何况这种事……别误了去上海!”

司机微笑着走了。魏希平大略瞧出了纪刚与燕君的关系,心中一喜一惊。喜的是纪刚可能又有了妻子;惊的是他们也要去上海!而自己正是回上海去探亲的呀……。

纪刚也认出了魏希平,惊叫起来:“啊,你!没想到……二十多年没见啦!”他握住了魏希平不冷不热的手,又松开了。这真是一只毫无感情的手,没有反应的手,血液也不流动的手哇!在这一握之间,纪刚已经感触到了对方的戒心、隔阂和不安。他知道咏琴嫁给了希平。如果是在普希金时代,这两只手将持枪决斗!而今天,纪刚的心绪一下子全都被搅乱了……十年的往事,又象只小鹿似的在心头乱撞。对面站着的魏希平是没有过失的。是我纪刚自己坚决要跟咏琴离婚的,以后又有意切断了一切音信,正因为她是那么年轻,那么孤立无援,她才是应该改嫁的呀——而这也正是当年在新疆劳动改造的纪刚替她“设计”的唯一“合理方案”!现在,一切都变成了历史……。

魏希平是没有过失的。他喃喃地说着:“纪刚,祝贺你,总算平反了,这是我们多年来最关心的事情。”

经过了短暂的冲动,纪刚又恢复了自持力。他相信对方说的是真心话。希平所说的“我们”,当然包括咏琴和孩子,也许还包括别的同学,他们一定曾为纪刚平反的消息而奔走相告!咏琴也是没有过失的。那么,到底是谁的过错?唉,不要想,不要问,想不通,问不清……知识分子所有的优点和缺点统统加在一起,也许就是会思考。但是,问题的关键是怎样思考和思考什么?把个人恩怨与四化前途放在良心的天平上,究竟哪一头更重呢?纪刚曾经这样衡量过一百次。好了!笑容又回到了纪刚的眉梢。他把燕君介绍给魏希平,又彼此谈了些去上海做什么的话,反正谁也不提往事。魏希平的情绪也稳定了,但他还是把回沪“探亲”说成了“办公”,并且当着燕君的面,绝口不提“咏琴”二字,尽管他很想把咏琴母女的一些事告诉纪刚。

夜幕降临了。燕君陪着纪刚到停机坪的草地上去散步。机场上的各种信号灯五颜六色,有些还忽明忽暗,诸多变幻,煞是好看。纪刚停住了脚步,若有所思地说:“我判断,这些信号灯是靠人工操作的。”“怎么?”“瞧,他们一定需要一个自动控制的灯光系统。对,这可是咱们厂的一宗大买卖呀!”

燕君对丈夫敏锐的“生意眼”感到吃惊和担忧。在纪刚连推带拉的催促之下,他俩跑上了机场的指挥塔,说明了来意,受到了机场领导干部的欢迎。仅仅用了一小时,他们察看了机场电器配置图,灯光控制设备和操作台,眺望了美丽的机场夜景,并且谈妥了立即设计试制机场灯光自动控制系统的大买卖!

起飞之前,纪刚兴高采烈地又跟齐副厂长通了电话。老齐颇有感慨地说:“好哇,厂长一旦走出厂门,果然捷报频传!是谁画地为牢,把咱们禁闭在官厂里这么多年哟!闯吧,继续闯下去,闯出一条活路来!”最后,老齐有点担心地说,“刘局长叫我补写一份关于往外地派推销员的请示报告,我看,也许是又要念紧箍咒了。不过,你放心,家里有事我顶着!”纪刚一听,急得嚷了起来:“不写!不睬他……你去当面问问刘局长:我们工厂有没有一点自主权?为什么不准生产者跟消费者直接见面?恳请局长不要把我们的手脚捆得那么紧!”他使劲挂上电话,手还在微微颤抖。

燕君更加担心了,小声劝说着:“部里不是很快就要召开产品订货会议了吗?咱们的生产计划,产品销路,如果等上级来安排,是不是更稳妥一些呢?”

纪刚不愿意跟妻子争吵,只说了一句:“那还要厂长做什么呢!”就点燃一支香烟,借以控制感情。

燕君拉起丈夫的一只手抚摸着,想用最亲近的方式提出几个最简单的事实:“现在不是开党委会,我是作为妻子向你提出忠告:咱们厂是社会主义的国营企业,自己推销产品,包揽外活,搞市场竞争,这不大符合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的原则吧?”她感觉到丈夫的手又在颤动了,就掏心掏肝地说道:“我哥哥就因为这种事受过批判……那年他病在床上,叫我替他抄的书面检查,至今还装在档案里吧……?”

纪刚使劲抽回了手。面前站着的,是温柔的妻子;耳边听到的,是僵硬的教条。他禁不住地发了火:“你哥哥的档案里,为什么不记载产销脱节造成的巨大浪费呢?你的这种官腔,说起来并不花费什么力气,却可以把几千名职工的劳动成果付诸东流!可以把偌大的电子器械厂置于死地!计划,计划,只要看一眼成品库里堆积成山的滞销产品,就会明白关在办公室里下达计划是多么的主观加愚蠢!只要问一问长年累月满天飞的采购员们,就可以揭开产需之间的两层皮!只要你哥哥,还有你,一旦摆脱了保护‘乌纱帽’的庸俗境界,就可以把问题看得一清二楚!”

燕君真没想到,纪刚会在结婚的第一天就发这么大的脾气!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