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我国农历的甲子年。甲乙丙丁……子丑寅卯……推算一下,好比公元一个新世纪的首年。可巧,又是新中国35岁的大庆之年。在北京欢度春节的日子里,满城的爆竹声中,我愿记录几桩京华细事。
最近,先在十里长安大街,继而在其它街道,新添了一些“黄帽子姑娘”。这是快邮信筒,头戴草帽,身穿绿衣,俊俏秀气,亭亭玉立。她们的优点只有两个字:勤快。真勤呀!从早到晚,邮局派专人定时取信六次。真快呀!一天几十万封信件,本埠的,上午投,下午即可送达;外埠的,当天送上火车或飞机。邮局订了这些规定,还登了报,广告周知。人言为信,说到做到,取信于民。好啊!从此北京的词典里又添了个新名词:黄帽子。居民们爱它,因为它给大家节省了宝贵的时间。所以大家又赠予一个爱称:黄帽子姑娘。老师批评上课迟到的学生,就振振有词地说:“同学们都应该向黄帽子姑娘学习!”这种便民措施包涵着什么精神?无须解说。但我每逢路过“黄帽子姑娘”身边,就有一种历史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北京城的生活节奏加快了!
我是个“老北京”。老北京的生活节奏如何?在我儿时的印象里,是这些片断:钟楼撞钟,鼓楼击鼓,钟很大,鼓也很大,“当……当……”,“冬……冬……”,全是慢慢腾腾的沉重的响声。各个城门楼子上于黄昏时分打点,敲那铸铁片子,“嗲,嗲,嗲!”然后各门紧闭,若欲出入,请待明朝。白天,送煤的骆驼卧在胡同口“倒嚼”(反刍),鼻孔喷着白汽儿,嘴角流着白沫儿,嚼哇嚼哇,一卧就是小半天儿。权贵们坐的包车是“东洋车”,那人力车佚架起车把,胳臂肘儿一扇乎一扇乎的,高抬膝盖,似跑实走。清朝的遗老遗少,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左手端着鸟笼,右手搓玩两枚颇大的铁弹子,迈着四方步在街头闲逛。老太太则坐在槐树下纳鞋底子,先用锥子在头发上蹭点油,使劲扎个眼儿,再用针穿麻线,“嗞——儿!”“嗞——儿!”一分钟纳三针……八百年的古都啊,就是在那慢慢腾腾的节奏中度过的。
偌大的一座北京城,如今闲人变少,生活节奏加快,显示它获得了青春活力!必定是生产大大发展了,效率提高了,生意兴隆了,各个锈钝的生活环节都润滑了,人们才处处抓紧时间,把这上千万人口的大城市推动了起来。或者说生活的巨轮加速了转动。
哑车,是另一件新鲜事儿。若干年前有一则外电述评:“北京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汽车城。”预言我们也面临着汽车带来的各种麻烦和公害。这话不假,果然是满城的汽车喇叭乱响。不仅在街上,就是在临街的屋子里,人们也都被迫大声讲话,否则就听不见。你喇叭声声,我嗓门儿更大,“水涨船高”,各种音响全都比赛般地提高了八度,真是吵得脑袋疼,催人短寿。最近,在整顿交通秩序的基础上,第一批50条街道禁止汽车鸣笛,别的地方也禁用高音喇叭和尖声刺耳的气喇叭,城市顿时安静下来了!汽车刚变成“哑巴”的头几天,司机们颇感为难,只好全神贯注,“忍气吞声”,小心驾驶。习惯了之后,行人不受喇叭惊扰,秩序更好;司机也觉得头脑清醒多了——从前,他们自己才是喇叭噪音的长期受害者哩。
减少城市噪音,这种爱民措施包涵着什么精神?无须解说。但我走在大街上,看着这井然有序、流水般的“哑车”悄然驶过,心中也是无限感慨。10多年前,许多汽车不但使用高音喇叭,还成心再加上几只大喇叭,改装成广播车,横冲直撞,载人游街,甚至“包围中南海”,昼夜不停地狂喊“大革文化命”的口号……今天总算安静下来了啊!但愿永远取缔一切噪音。这样才能听得见悦耳的琴声,歌声,笑语声,读书声,鸟儿啾啾的叫声。
还有一桩趣闻。入冬了,大家都在清扫落叶,这本是件好事情。此时,市环保局重申一项规定:禁止焚烧落叶。因为那烟尘有毒,属于公害。这规定是北京市领导机关批准执行的。也许是巧合吧,偏偏在堂而皇之的市委机关大院里烧着了一堆落叶,青烟缕缕,飘向了小胡同。小胡同里的黎民百姓便报告了环保局,那说话的口气很俏皮,看你敢不敢照章罚款?受理此项“诉讼”的环保干部也是个胆大的,极可爱的人,调查属实,当即通过门卫,进院批评,登门罚款。市委领导知道了,非常高兴,责令有关负责人出面作了公开检讨,还得自掏腰包认罚。哈哈,事儿不大,却是旷古奇闻:下级照章罚上级!全城传为美谈。真好啊,甲子年!愿从今年始,只许百姓点灯,不准“州官放火”!
大年初一于北京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