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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蝴蝶 第十五章 求师与求序

青年练习作文,学习作人,一开始大都仰慕名师。名师门下出高徒嘛。在中国,想步入文学殿堂,如有一两位名家指点,除了可以获得直接的教益,也许还能寻到某种窍门和捷径,能壮胆,甚至求得保护和提携。我从前就是这么想的。所以22岁的时候,在朝鲜见到了老舍——我叫他二爹,我们都是满族,是世交,就提出了求他指导作文和日后当个作家的愿望。

“谁想当作家都好!那就拿出货色来。”

他干脆利落地给我碰了个硬钉子。当然,他并非只说了这一句话,也不是不亲我。当时他作为中国人民赴朝慰问团的总副团长,到了志愿军的许多部队;而我所在的那个师,则是他主动提出要“看看侄子”才来的。不亲,何必来看看我。

我28岁的时候写了首长诗《冰山卓玛》,发在天津《新港》月刊上。最近又被选入了《中国新文艺大系》,大概写得还不错吧。可是当时送给老舍先生看过之后,他毫不留情地泼了一瓢凉水:“孩子啊,趁早别再写诗了,你没有诗才。不如搬个小板凳到天桥去坐,常跟老北京们聊聊,学着写点儿小说。”

从此我再没写过诗。“文革”十年什么也没写,跟黄土坷垃打交道去了。回想起来,泼凉水的老师也是很难得的!老舍先生的为人举世皆知。我的亲身感受,他不因亲近而放弃严格要求,这也是一条美德。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我才进入文艺界。1981年发在《花城》的中篇小说《公主的女儿》,不期被孙犁同志看上了。有的同志告诉我:“孙犁关心你那个中篇。北京离天津那么近,你还不赶紧去拜访求教!”我曾真心地表示过:“有机会你们领我去拜访孙犁同志!”事后却没有真正去做。为什么?我懒吗?不。不识抬举么?更不是。只因老舍先生那句“拿出货色来”的话儿还在耳边响。写小说主要靠自己啊!有老前辈夸,就顺竿往上爬,这种事儿我做不出。居然连封求教的信也没给孙犁同志写。

谢天谢地,我的“狂妄”态度并没有得罪孙犁同志。

1984年,我发在《随笔》上的散文《配眼镜遭遇记》,不期又被孙犁同志看上了。他还为此写了一篇题为《我喜爱的一篇散文》的文章,发在《文汇月刊》上。这很使我感动。正如他文章里所说:“我与作者素不相识”,那为什么还要一再关心我这个文艺界的新兵哩!

去年4月,出版社打算给我出个散文集子。就有朋友建议,何不以孙犁同志那篇文章作序呢?这当然好啊。但我犹豫了一个月。说实话,我不敢请名家作序。我的书,或无序,或请熟识的普通朋友作序,或者就请那本书的责任编辑同志写序。只有此番例外,想不占用前辈作家宝贵的时间,“现成”的,挺自然,试试看,我便大着胆子给孙犁同志写了(至今还是惟一的)一封信,表示诚心的感谢,并请他允许用上述那篇文章代序。

没料到孙犁同志很快(也许是当天)就回了一张明信片。既是“明信”,我也就在没有征得他同意的情况下冒昧抄录了:

大年同志:

五月三日大函奉悉。

前几年读了你写的小说,觉得很好,曾向谢大光同志打听过你的情况,他曾简略地介绍了一下。

你的文笔思路都很活泼,这是写小说的重要条件。看来你过去积累的材料也多,希望你多写。

我年老体弱,自己已经写不了什么像样的东西。

但看到好文章,常常是高兴非常的。

那篇文章,能作为你书的序,我感到很荣幸。 祝好!

孙犁 五·七

林斤澜同志曾告诉我:“孙犁老从不随便夸奖谁,相反,批评我们的时候极严格。”这更使我不安了。不安是多方面的。前面提到的我那个中篇和散文,都得了奖。获奖意味着什么?前辈作家的夸奖意味着什么?想来想去,还是老舍先生那句话:“拿出货色来。”而且应该是继续拿出有所进步的货色来。

谨以此文向孙犁同志作个不求回信的汇报吧。

1986.5.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