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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蝴蝶

我是80年代才从事专业创作和开始写散文的。前几年以写电影剧本为主,插空儿写几篇散文;后几年主要写小说,还是插空写散文。虽然散文占用我的写作时间不多,但它绝不是什么“副产品”。就文学性而言,散文更能抒发作者自己的情感。“文如其人”,如果这个“文”指的是散文,我以为更确切些。因为它既不受“编剧法”的约束,不受导演摆布,不必演员去再创作,也不用像小说那样去虚构,去塑造什么典型人物。在各种文学体裁中,散文是不需要梳妆打扮的赤子。

“文无定法”这句话我也认为用于散文写作就更确切些。说实话,我恨透了“编剧法”。譬如电视连续剧每一集的结尾,都必须设计一个“钩”,把观众钩住,“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不如此若干集连续剧就连不下去。还要有铺垫,有高潮,有贯穿全剧的大悬念和无数小悬念,有戏剧性……现实生活中没有那么多戏怎么办?那就只能“编戏”了。请原谅,我无意贬低电视剧。它的影响比小说、散文大得多。我自己也写电视剧嘛。只是我这个“两栖作者”的个人体会,写散文比写戏自如得多。

关于抒情,据说青年读者喜欢抒情散文。我看每个人的感情都不会完全一样。几年前,我在图书馆的旧杂志上无意中读到了我父亲的一篇抒情散文《花》。他写自己如何爱花,讲课归来,在北平的花店里见到了好花,总要买两盆回家,院子里摆满了各种花。后来,由于我的三叔病故,三婶改嫁,我父亲又要到外地去教书,搬家前,只好把花送给邻居和朋友。当别人把他亲手修剪浇灌的大盆夹竹桃抬出四合院的时候,他“潸然泪下”了。读完之后,我默想了许久。我父亲已过世多年。半个世纪之前,这位大学教授由于搬家和爱花(当然是爱花及人啦),在散文的结尾仅仅是“潸然泪下”,使我感到茫然,甚至觉得父亲的胸怀太小了一点儿。如若这样的“小事”放到我身上,肯定不会落泪。但我也是很重感情的文人。

“有其父必有其子”吗?不,我的经历比父亲“强烈”得多,因此,我比较注重“大感情”,常常压制自己的“小感情”。我出生于“九一八”事变之后两个月,这就注定了我会有一个苦难的童年。“七七”事变后,作为一名小难民,13岁便跑遍了大半个中国。特别是经历了1944年惨绝人寰的湘桂大撤退(40年后我写了这部长篇小说《大撤退》),日寇的狂轰滥炸,骑兵的冲杀,土匪和散兵游勇的无数次洗劫,饥饿和瘟疫,难民的长龙大队绵延千里,死伤数十万,遗尸遍野,苍蝇扑面,乌鸦翻飞……有了这九死一生的经历,我的神经和情感坚强得很。我还当过10年解放军和志愿军,在朝鲜战场上发着高烧急行军也不掉队,可是一到宿营地,浑身便像散了架子似的站都站不住了,这使我懂得了精神支柱的神奇力。所以在“文革”中被抄家,被深夜捆走的时候,我还有胆子跟暴徒们开玩笑。

我喜欢开玩笑,说笑话,这也是个人经历决定的吧。譬如,从59年到83年,我家只住一间14平方米的无瓦小平房,两个女儿都长到20多岁了,还挤在一个窝里。我这个作家连张书桌都没有,上百万字的作品是趴在床上写的。你越老实,越谦让,他就越觉得你没困难。这本身就够幽默的了。生活迫使我产生幽默感。作协分给我一个小单元房之后,头一件事便是买张书桌,而且给亲友们拍电报:赵大年52岁已进入有桌阶级了。

在当专业作家之前,工、农、兵,我大体上各干过10年,了解人民疾苦。还念过10多年书,只是未曾经商。这些经历也决定了我的作品题材比较杂。说好听点是生活面儿较宽。

我写散文的优点和缺点似乎是共存的。我很重视真实的情感,有感而发,自认为“童心未泯”,北京人的俗话叫做常冒“傻气”。缺点往往是写得太实,乃至划不清散文与特写的界限,有时发些议论,又沾了杂文的边儿。就说这个集子吧,大体上收入了近10年间我的尚可称之为散文的作品。自己选掉了许多写得太实的篇目,还得烦请编辑同志再作筛选。

新时期的散文究竟怎么写?风花雪月肯定是不合时宜的。从我个人来讲,也不喜欢华丽的词藻,不喜欢那种淡淡的哀愁,纤细的悲伤。我赞成这样的意见,散文家要开阔视野,要有热情和激情,关注这百年不遇的经济建设好时机,领略和把握住这科学文化飞速发展,信息爆炸,知识更新,改革开放的时代精神。

每个人的喜爱都不尽相同。我还是喜欢那些抒发开拓之情和豪迈之情的散文。不论现实生活中还有多大的困难,还有多少不如意的事情,只要把眼光放长远一些,我仍然是个乐观主义者。

在我的第一本散文集即将出版的时候,请允许我向《随笔》、《北京晚报》五色土副刊、香港《大公报》副刊和百花文艺出版社的散文编辑朋友们表示衷心的感谢。

1990年8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