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我观察了3年。这天,于有意无意之间,当着小公主茜茜的面,说她慈祥的外祖母是狼外婆。大家随和地笑了一阵,出于礼貌,并未深究,事情就算过去了。回到屋里,妻子却没好气地埋怨:“你呀,不通人情!”
小茜的父母在“文革”中都曾去边远农村插队,一个在北大荒劳动了8年,一个在贵州打狗河谷生活10年,吃了许多苦;而且,他们小时候还赶上了那个3年困难时期,喝过野菜粥;而且,小两口儿目前都在美国读博士研究生,半工半读,女的在学校洗盘子,男的在菜市场当装卸工,玩命地干;而且……够了!难道他们的独生女儿小茜就不该享点儿福吗?
小茜的父母出国之前,就恨不得把俩人的工资全都花在孩子身上。自己童年没吃过没穿过没玩过的好东西,都变着法儿往孩子身上堆,堆蜜,堆爱,让生得逢时的小公主有个幸福的童年!让她活泼、任性、撒娇、淘气、无忧无虑、无法无天,几十年以后也有这么一段美好的记忆,别像她的父母那样只记得“瓜菜代”。也许这就是我妻子所说的人之常情吧?还是这一代青年父母的“逆反心理”呢?
狼外婆并非外人,而是我的表姐,60多岁的退休职员,有文化,我和妻子尊称她为大姐。大姐也是历经坎坷的老人,脾气好,心眼儿更好,对待外孙女儿尤其好。好到了我无法描述的程度。譬如,她每天给小茜取牛奶,煮奶、加糖、加蛋花儿,亲手用羹匙搅温乎之后,小公主喊声“烫!”便一巴掌连碗带奶打翻在狼外婆身上。
狼外婆每天送茜茜上小学,又接她下学回家,挤公共汽车的时候,宁可老胳膊老腿儿挨碰撞,也要像只老母鸡那样拚死护雏儿。一旦有人给老太太让个座位,让座的人便会吃惊地发现:小女孩坐下,老太太站在跟前护着。
几乎每个星期,大姐都带着小茜来我家作客。小茜不停嘴地吃零食,到开饭的时候就皱起眉头到处跑。到处躲,下定决心不准狼外婆好生吃饭,故意要她老人家来回追,真比捉迷藏还好玩十倍呀。狼外婆诚惶诚恐,一怕孩子饿着,二怕孩子患了什么厌食症,三怕对不起小茜在地球那一边勤奋拚搏的父母,四怕对不起我亲手烹饪的这桌饭菜……怕字当头呵,“茜茜!外婆求求你啦……连炒虾仁都不吃……好吧,你说,想吃什么?我现在就去买!”
小茜想了一会儿:“吃瓜子儿!”
“乖!瓜子儿能当饭吗?说别样的。”
“好吧,那你就去给我砸核桃仁吧!”
我没有研究过儿童心理学。看电视的时候,倒是发现小茜有一种奇怪的心理——大人喜欢看什么节目,她偏不让看;不准她动电视机,那非动不可。一会儿选台,一会儿调音,一会儿调颜色,直到影像扭曲,狼嚎鬼叫,谁也看不成的时候为止。她幼小的心灵得到了某种满足。
诸如此类的事情我观察了3年,才敢狂妄地说了这句话:狼外婆。
无独有偶。前几天在北京作协理事会上,儿童文学家韩作黎同志讲了一段真事:上海一位离休的教育局长,每天下午去小学校接孙儿回家,发现有许多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前来接孩子。那群孙子们跑出校门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书包挂到老头老太的脖子上;第二件事是接过老头老太递给的巧克力糖,边吃边玩。这位教育局长整整观察了两个月,总的印象是一概如此!
说也奇了,孩子往老人脖子上挂书包,老人给孩子巧克力,这样的两个动作,竟然是不约而同、天天如此、千篇一律的“公式化”杰作!这究竟是谁统一规定的呢?
我向大姐——狼外婆请教。她笑了:“不奇怪,北京的小学校门口也是这样的!”
这更奇了,北京上海相隔千里,难道是小学生们搞了大串联?还是狼外婆们交流了什么经验?
还是小茜向我泄露了天机:“本来嘛,小胖的爷爷背书包,那我也不背!他的爷爷给金纸巧克力,那我也要!外婆敢不给!”
呜呼,原来世上除了狼外婆,还有狼爷爷啊!
老作家韩作黎说:“鲁迅先生当年呼吁救救孩子。我们今天虽然不必这样提问题,但是,至少也不要去毒害孩子吧!”
是呀,计划生育,提倡一对夫妻只生一个孩子,这项政策除了控制人口出生率之外,还有优生学方面的重大意义。如果青年父母和老年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把这些独生子女娇惯到了如此程度,一个个变成了小皇上、小王孙、小公主、小肥崽,从小目中无人,自私自利,那还有什么“优生”可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