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采石场意外,被砸断腿,实际上就是糊弄外面的人的说法。
因为贾瘸子的腿,是被彭连生亲手砸断的。
他用贾瘸子的妻儿威胁彭连生,让他不要搞事。
贾瘸子确实被吓住了,从此以后,对那件事情闭口不言。
而彭连生也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贾瘸子不举报,自己的砖厂也赚不了长久钱。
没过多久,又找到了新的财路,他索性就把砖厂给关掉了。
贾瘸子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当年的“兄弟”,将自己整治到这种地步了还不罢休,现在居然还要致自己于死地!
……
屋内,用来引火的干柴在炉子里啪啪作响。
不知不觉中,贾瘸子已经是将半壶白酒倒进肚子里,可是他一点醉意都没有。
武让坐在他对面,默默地抽着烟。
故事听完,武让端起一直没动的酒杯,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按灭了烟头。
“心情好点了吧?”
武让笑道,似乎心绪一点都没被贾瘸子悲惨的遭遇影响到。
见贾瘸子点了点头,武让直接起身朝后院走去。
来到后院,冷风一吹,武让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这个时候,他身后突然传来安平的声音。
“老板,贾老板怪可怜的……”安平破天荒地犹犹豫豫说道。
武让摊了摊手,道:“嗯,故事是不错。”
“啊?”
安平愕然,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自家老板有些略微的冷血。
似乎是感受到了安平的情绪,武让叹了口气,扭头问道:“你觉得我应该帮他?可是怎么帮呢?”
安平顿时愣住。
“让我帮他去弄那个彭连生,可是我跟贾老板非亲非故,又跟那个彭连生无冤无仇,帮他我图什么?何况,贾老板的话只是一面之词,九个砖窑,全部都是买来的童工,这种事情你敢信?”
说到这里,武让叹了口气,道:“即便我真的愿意开口帮忙,难道贾老板就会答应?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就算是真的有这个能力,说出来无非也是自讨没趣罢了。别人自己的事情,还轮不到我们操心。贾老板也就是想找人唠唠,根本没有别的意思。”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武让心里却是有些阴沉。
这种事情,真要有心,还会发现不了?
武让不相信,就算贾瘸子后来不管砖窑了,砖窑上就再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人了。
可是,直到死了人他才知道,为什么?
无非是同乡人的人人相互罢了。
彭连生在当地有着盘根错节的势力,作为十年前镇上的“支柱产业”,多少人要靠砖窑和采石场生活?
即便有些人发现不对劲,也不会多想。
毕竟在他们看来,那些都是无价可贵或者身有残障的孩子,家里不要被扔出来,迟早会病死饿死。
在砖窑干活,尽管累一些,起码有饭吃有衣穿,不至于横死街头。
无稽之谈啊!
虽然武让嘴巴上说贾瘸子说的未必是真的,但实际上他心里是有些相信他的。
但是,从他的角度说,确实有些事情却是无法言说。
一来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年之久,彭连生已经将砖窑的生意停了,就算是抓证据,也无从取证。
二来,就算自己真的想办法去揭发彭连生,又有什么意义?
心有余,而力不足。
现实不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故事情节。大多数人的大多数不得意,终其一生,也只能是挂在口头上的遗憾、放在心底的伤口罢了。
真正受到屈辱的人,又有几个能够卧薪尝胆去找回场子?
不仅贾瘸子做不到,几乎所有人都做不到。
生活,可不是如同二十年后的某些人傻叉一样喊一句“百因必有果”,就能够念头通达的。
想到这里,武让不禁有些意兴阑珊。
虽说人性本善,但好人们永远不能够理解一个坏人能够坏到什么地步。
再光明的世界,都难免有一些阴暗的角落。武让本质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他所能做的,只是努力变得强大,庇护自己身边的人不被阴暗笼罩而已。
再多的事情,他也做不了许多。
回到屋中,两人都没了心情说话,脱衣睡下。
不知道睡了多久,武让被汹涌的尿意憋醒。
村里的院落,因为卫生条件有限,没有谁家会在住的屋子里安一个厕所。
所以,一般人家都会备夜壶,以供起夜使用。
但是武让两人只是借住,加上贾静璇是一个女孩子,或许是不太好给两人安排这种东西,于是就没有准备。
本来打算忍一忍,等到天亮再说。
但是点亮手机看了下,武让却有些绝望地发现,这个时候才是半夜三点多钟。
又忍了一会儿,实在是有些忍无可忍了,武让也不好叫醒安平,自己披上衣服,蹑手蹑脚地出门。
院子里黑漆漆的一片,抬头一看,天上却是连月亮的影子都没看到,阴沉沉的。
“也不说在院子里架个灯泡!”
武让嘟囔了一句,好在院子就临着马路,不时能够听到大货车呼啸而过的声音,让武让不再那么紧张。
说来好笑,两世为人,武让却是有些怕黑。
黑暗的地方,总是让他心里有些不那么踏实。
厕所在院子的西南角上,不过隔着一道用来挡风的小影壁,武让迈腿冲那边走去。
走到近前,武让脚步猛然一顿,整个人差点跳了起来。
就在他刚绕过影壁的同时,一个穿着红衣的人影出现在他面前。
那个人影背对着他,蜷腿坐在靠墙的煤堆前面。
人影的肩头耸动,细微的抽泣声不时响起。
刹那间,武让毛骨悚然。
他连退两步,幸好两世为人,纵然有些怕黑,但基本的心理素质还是有的,否则当下武让就会被吓得失声尖叫了。
“啊!”
让武让意外的是,自己还没有叫,那人影反而尖叫了一声。
听到这声音,武让有些惊讶道:“贾静璇?”
黑暗中,贾静璇的双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下,随后低声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要来。我,我回去了,厕所灯的拉绳就在门口……”
说着,她低着头,从武让身边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