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磨一剑。
老师总是这样说。
课本上学的东西,有多少用得着?
很多人总是这样问。
高考对于耀东绝大多数学生来说没有鱼跃龙门的意义,但这不代表他们的学业就可以有所懈怠,因为家族的脸不是拿来丢的。更何况,在同一个圈子的同龄人中,谁也不想丢人。压力之下,何解语是真心喜欢学习的。读书,思考,整理,越是用脑就越知道大脑的价值。语文、政治、历史,不同时期,不同人,就会产生不同的见解,这反映出人心,会变。所以她尤其喜爱理科,一番费神之后总会有个清晰明确的答案。苏玲曾苦恼地问她:“解语,为什么你会喜欢读书?为什么愿意埋在这些书堆资料里?”对这个喜逸怕劳的丫头不能说得太深,何解语笑笑说:“因为会有‘我很聪明’的感觉啊。”
那两天竟然没有一丝紧张,好像只是例行完成了一个程序,安详得出奇。不过,数学交卷时何解语还是有一点恼。最后两道大题都只完成了第一小问,本来倒数第二道大题应做完,至少也要完成两小问的,掐算一下时间,想来是前三道大题写得太详细了。要“踩点拿分”,她居然大意了。还有就是检查的时候比往常多用了四五分钟。
“难道在最后的三十分钟里我慌了?”何解语当时愈发懊恼,遥望高一高二区的方向,不知道清风觉得这份数学题怎样。依他的个性,最后一题要他往死里钻个十几分钟他还是要钻的,检查对于他这头牛来说是件奢侈的事。至于他为什么不检查数学成绩也好得令人牙痒痒,前提当然是他中低档题是做一题对一题了。
“反正,我定要找你出气的。”何解语小声地嘀咕着,钻进自家的宝马7系豪华车,回家吃饭。
考一科忘一科是高考考生的常识,何解语没有抓住那一点遗憾而自寻苦恼,于是后面的英语和理综都考得很顺利。
终结的铃声响过后,离开考场的考生们大多都是如释重负的表情,而外校的学生也终于有了闲暇的心情去感叹耀东中学里建筑美景的风华和气度。
走出禁区,何解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还抱着一大捧红玫瑰,抢眼得很。
“你昨晚没有骗我呀!”何解语满眼盈盈笑意,接过玫瑰,红玫瑰把她的脸也映衬得红扑扑的。
苏玲调皮的笑,道:“有九十九朵哟,我够豪爽吧?”
听说不同支数代表不同意义,但她们都不是在意这些无聊东西的人。昨晚苏玲发信息说会来接她,没想到她真来。
何解语笑道:“走吧,我们到‘云上’吃饭,清风也去的。”
苏玲朝考区左望右望,问:“你不去宋清风家蹭饭了咩,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啊。”
何解语说:“我们跟伯父伯母说了,今晚要出去玩。不过,你在看什么?”苏玲俏脸一红,说:“董立飞呀!刚打听到他跟你同一个考区,我一直在这守着呢,不知道他走了没,该不会是从西道走了吧......喂,解语,待会儿见到他记得把花给我啊,真是的,早知道就买两束了。偏偏(2)班的消息封锁得那么紧,还真当是国(家)机(密)了,切!”何解语把花抱紧,嘟起嘴,生气地把脸扭过一边,道:“这是你送我的凭什么给他呀,不给!”苏玲道:“你跟他一超级大帅哥争什么!帅哥是拿来疼的知道不?像他那样的冰山冷峻闷骚男是要用热情娇(艳)的红玫瑰来打动的知道不?”何解语迟疑了一下,低头站着她至爱的红玫瑰。苏玲继续“循循善诱”着:“要趁那些自卑女兽性大发将董立飞围攻前搭救他,你知道那些女的表面淑女内里如狼似虎,今天也算是最后一天,难保她们不会在沉默中爆发......九十九朵很重的,乖,姐姐帮你抱一下!”
何解语却忽然笑了,眯起的眼睛闪过两道精光,害苏玲背后发毛。她问:“苏玲,你喜欢他?”
原来是问这个!
苏玲白了这个有时候傻得可以的好朋友一眼,道:“废话!这条道上你随便拉个女的问问,谁不喜欢他呀!”
何解语还要把苏玲说的话消化一会,终于恍然大悟,笑了,露出六颗白白的牙齿和浅浅的梨涡,把大捧的玫瑰花塞到苏玲怀里,在苏玲诧异的目光下开始掏她透明的考试小袋,笑道:“耀东漂亮的很,缺点就是垃圾桶少得可怜。不过幸好因此才没扔掉,难道这就是缘分?”
苏玲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问:“什,什么啊?”
“啊,在这儿呢!”何解语递给她一张半手掌大的对折好的小纸条,笑道:“我下楼的时候看见他了,我说他怎么傻傻地站在楼梯间呢,原来是怕被围攻在等保镖啊!然后他给了我这个,好像是有号码的......”
苏玲还未反应过来,接过白色的小纸条,一条极无聊的信息闪过她的脑海:“该不会用a4纸裁的吧?”划动拇指和食指,打开,于是本来又大又圆的眼睛瞪得更大更圆,难以置信地把纸上的楷体字喊出来:“我、在、艺、术、苑、等、你!1××××××××××(手机号码)!”
“哎,你!”何解语被她吓了一跳,路人都投以奇怪的目光。
苏玲猛的把花又塞回何解语怀里,双手放到她秀长的脖子上,咬咬牙,又移到她略瘦削的肩上,掐住,狂摇,哭喊着:“哇!老娘我不干啦!董立飞竟然约你——那号码我到(2)威逼利诱都讨不到,他竟然给你!”
何解语无奈地承受着苏玲的发泄和别人异样的目光,想:“为了保护她自尊心,我都做了台阶让她下了,这傻丫头还这么激动。多少年了都不能体会下我的心意,少跟筋呢。”
只怪苏玲声音太响,听到董立飞名字的女生都放慢脚步,悄悄竖起耳朵。
“我不会去的。”何解语耐心地解释着:“我是乐社的,他是美术社的,你知道吧?我跟他不熟的,只是在艺苑的办公室里被老师介绍过,相互知道名字而已。电话号码你留着,喜欢人就告诉人家,对我发脾气也没有用。”
听了何解语的话苏玲总算安静了下来,眼底光华流转,笑道:“去,你当然得去。”
何解语狐疑地看她,她笑道:“呐,我又不是那么自私的人。我只当董立飞是个梦,惹我一时狂热罢。他家我八过,不小心说漏嘴还惊动到我爸和我哥,被禁八了。你要是对上眼了呢就挑战一下吧,大不了叫他保护你,要是他没那能力,不要也罢。你要为宋清风守身呢就该当面拒绝他,毕竟他不同其他男生你也知道吧,要当面拒绝人家才有礼貌哟。”
“那要不要我对他说有个叫苏玲的女孩子很喜欢他?或者你先躲起来,等他死心时你再去安慰人家?”何解语又低头看好友送的花,低低的笑着,有些落寞。
苏玲一怔,绕着绕着又是解语的体贴,她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更映衬出自己的卑鄙,心里一痛,道:“不,不用。我跟他也不熟,纯粹贪图他的颜而已。”
何解语笑,道:“那,你见到清风后叫他等我一下,‘云上’那边我打过招呼了。啊,把欧阳也叫上吧,免得光咱俩说话清风又该怨我。”一提到欧阳彬,才静下来的苏玲又浑身起刺了,道:“叫他干嘛!不算他玩!”
何解语把花给苏玲拿着,招招手道别,向西北角的艺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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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灰色的围墙,何解语走进艺苑.。苑里头绿树成荫,座落着三栋雅静的奶白色小楼,成半环形分布。中间有一小喷水池,池上还有三个孩童模样的天使雕塑,两个弹琴,一个手持弓箭,作拉射状,肥肥胖胖,非常可爱。
董立飞背手立在池边,穿着白衬衫深灰长裤的校服,领带被扯得松松的,静静地等待着那个一头长秀发,眼神温柔清澈的女孩走近,心跳加速。
她绽开暖暖的笑容,恐怕连他十分之一的紧张都没有。她笑道:“holle,立飞同学。”
“何解语。”
她看起来平易近人,这使董立飞的无措感降低了不少。其实他认识她已有五年,可一年间的对话也不超过三次。平常见面,何解语都展开一个习惯的微笑,而他也只是点点头作回应。
董立飞是个孤傲惯了的人,宋清风是他唯一的郁结。不是没听说过自己班男生对隔壁(1)何解语的议论,但他却装作对她的不在乎无所谓装了五年。若不是何解语,他真不知道原来他董立飞可以倔强小气到如此可笑的地步。
可是,终于要毕业了。
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她却先问:“你眼镜呢?”
她的语气像对一个很熟的朋友说话。
董立飞怔了一下,说:“今天戴久了,有点累。”说着提起握着那副无框眼镜的手,正欲戴上,却被她一声轻轻的“好看”止住。何解语发自内心的一声赞叹不料引起董立飞的尴尬,她也有些后悔,原本是想速战速决的只怪董立飞长得实在太好看了。少了眼镜的掩饰,董立飞的眼神变得柔和,原本冷酷的脸庞竟也染上一丝羞涩的笑意,疏离傲然的气质渐渐淡去,此时唯见春雪消融,清澈明净,黄莺初啼,婉转撩人。
“你,你还真是......好看啊。”
何解语眼里尽是惊叹,也不禁陷入一瞬痴迷。
平日冷淡,却一笑倾人城,难道他是男版的秋香姐?
“何解语,有点唐突我很抱歉。”董立飞的笑意加深,走近一步,说:“我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
何解语心里一颤,不是没有心动,只是,她想,女孩子不专一的话是不对的。几秒钟的时间,她的目光从董立飞的眼睛移到他高挺的鼻子,到有迷人线条的嘴(唇),再到下巴,提醒下自己宋清风的下巴比他的更硬朗更有型。她说:“不愿意。”
“噢,”董立飞下意识地戴上眼镜,遮掩好自己受伤的眼神,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笑问:“为什么,愿意,不愿意,连一分钟的考虑时间都没有。”
何解语却暗暗松了口气,一切都进(入)了一个运行过很多次的程序。她认真地说:“来的时候我大概猜到你要说什么,我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我,何况,我在教师办公室听到你将出国留学的事,所以才会干脆拒绝你。希望你明白,我并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
原来她考虑过了,不是一时冲(动)或仓促下决定的。但她神情越是认真,他就越是心痛。他说:“我不去瑞士是可以的,你想去哪一所大学,我也去,可好?”
但是,当董立飞说出如此浪漫又带点心酸的话时,何解语的眼神渐渐变得凌厉,她冷笑道:“如果你会因为一时的风花雪月而放弃自己的学业的话,我何解语会看不起你!你的使命呢?你的责任呢?你知道小时候上过的幼儿园、小学一年要多少钱吗?你知道,耀东一年学费赞助费多少吗?你知道,家里请来教你美术的导师要花多少钱吗?......你家花巨资培养你就是让你来拍偶像剧吗?”
她的冷笑渐渐变成了哽咽,她低头,轻轻捂住自己的眼睛,说:“你看,我,真正的何解语,不是你心中的何解语吧?我计较钱,计较自己的地位,计较别人怎么看我,所以,我宁愿放弃自己的自由、梦想,走爷爷为我安排的道路......你的感情那么真挚,对不起。”
天空布满密云,终于发了脾气。
雨下了,她走了。
董立飞呆呆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雨声再大,也穿不过萦绕在他脑海里她的声音。在五年的注视中,他知道,何解语,走远一点她会变得温柔可人,走近一点她会变得高贵疏离,唯有对那宋清风和苏玲才会显现出少有的小脾气。是的,今日的何解语不是他心中的何解语,可是,现时他胸前一直在翻滚汹涌的又是什么?
董立飞一向觉得在学校还要带着保镖是件荒唐的事,但当隐藏的人突然出现并为他撑伞时,他第一次发现保镖的好处。董立飞夺过伞,向何解语消失的方向追去。
“夏天不能在树下避雨,你不知道吗?”
原来她没有走远。离教学楼区还有很远,大雨困住了她的脚步。
听到董立飞的声音,何解语方才流露的软弱再也不见,她在董立飞的伞下笑了笑,快步走出去,走到雨中。既气她眼里的厌恶,又气她不爱惜自己,董立飞也快步跟上去,斜过伞去遮住她,急道:“我送你!”
“不用!”何解语又加快脚步,几乎有跑起来的趋势。董立飞用力捉住她的手臂,怒道:“何解语!”何解语挣着,硬挣不开,抬起头对身高一米八以上的董立飞瞪起一双美眸,长长地睫毛沾了雨水,化淡了怒气,平添几分楚楚动人。她道:“董立飞,你放手!”董立飞提升语气,说:“你敢这样跟我说话?我说我送你。”何解语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为什么不敢?我不知道你们董家,但我不怕你,也不怕任何人!”董立飞手一紧,道:“我不是这意思。”看她眼睛痛苦地眯了一下,赶紧送开手,而她则倔强得不去安抚一下被抓疼了的手臂。
大概抓红了吧。
“痛吧,我道歉好不好?没志气的是我,你别生气,十月份我一定到瑞士报到。”
董立飞终于知道自己的话有多傻,何解语跟他又不熟,无端让她背上另一个人的未来,她当然生气。
何解语这才缓了脸色。刘海早被雨水打湿,有的滑下遮住眼睛,她伸手拨了拨,手指上的水混着额边的水凝成豆大的水珠,顺着白皙的脸颊流下,滑到她的下巴微微晃动一下,跳到了纯白的校服衬衫上。此时衬衫的肩、袖部分已湿透,贴紧她的肌肤,透出粉嫩的颜色。
董立飞深深地吸了口气,掏出口袋里的方巾给她。
何解语知道他是好意,可又恼他刚才的粗鲁,长这么大还没有哪个男生对她这么无礼。迟疑着,问:“那你答应我,不再说那些糊涂的话?”
“好。”
何解语拿出自己的方巾,样式竟跟董立飞的差不多,也是蓝底暗纹。她用方巾擦着脸上和发上的水,对他说:“你的衣服也湿了。”董立飞这才感觉到自己一侧肩膀和背脊都湿了。
雨还在噼噼啪啪地下着,米白色的伞遮住他们的容貌,即便走到人多的地方,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就是董立飞和何解语。
伞下是一片吵架后的尴尬。
走了好久,何解语才问:“既然要出国,为什么还参加国内的高考?”
董立飞说:“老师希望我能参加。”
何解语浅笑:“我知道有同学愿意为母校争光,原来你也是。”
她的笑依旧温暖,冲淡了方才的尴尬。
远远地,看见了停车场。
董立飞从另一口袋里取出一张卷成细筒的纸,轻笑:“虽然你对我没意思,但是我还是想送你这个。”何解语好奇地展开那张纸,轻轻地叹了口气。那是她的素描画像,只有日记本大,有些地方已被水濡湿,右下角还能清晰地看到董立飞的署名。画上的她穿着校服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只有她一个人,却眉眼弯弯,梨涡浅笑,似乎在跟谁说笑。画上的她比照片还要生动。这时,何解语心里多了一份喜悦,亦多了一份沉重。
“我是凭印象画的,或许有些地方不像、很奇怪。”
“神似更可贵,谢谢你。”
“你在我心里占了很大地方,但我只能画出这么小,因为怕被别人发现。”
“立飞同学!”
“解语,你不会把它扔掉吧?我知道你会把男同学送的情信扔到垃圾桶里,我的画,会不会受到这种待遇?”
董立飞开玩笑似的说,眼神也很调皮。
何解语惊讶地站在看他。
董立飞微笑着轻推她的后背,示意她快走,不让她注视自己自嘲可笑的表情。
“其实,我了解你要比你估计的多一点点,毕竟,我已经暗恋了你五年。”
能看见何家的宝马7系豪华车了。司机打着伞迎出来,车窗也摇下来,露出宋清风的脸。
“立飞,你送的礼物我会珍惜,希望你明白,我不能给你机会。你......立飞,你回去要赶快洗热水澡换衣服,别感冒了。”
那边宋清风默默地注视着他们,想解语的拒绝一向不留人一丝反对的理由,尽管她的语气如平常一样温柔。可是这次解语竟然心软了,再看董立飞待她的态度,宋清风终于明白。正如rabindranath? tagore的一句诗:god’s great power is in the gentle breeze, not in the stor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