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三郎犹豫了一下,怕是在组织语言,几个眨眼之后,才悠悠开口说:“她应是从佳东回来,我在一片林中遇见她,那双眸子,真的太过相像。”
“只凭一双眼眸吗?”
“是,就是那双眸子。可她瞧了我一眼便匆匆转身而走,若是从前,她定不会躲我,然而我却忍不住去追,在镇上再见她时,更不加所思的追她至舞楼。”
南七又问:“万一她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怕被你知晓后遭你嫌弃,才躲你的呢?”
燕三郎猛地一愣,皱起了眉:“苦衷?”
南七转了目光,又复而望着屋内,声音平平,说:“比如,毁了容貌,失了声。”
言语落尽,燕三郎整个脑子轰了一下,他似乎意识到了,手一抖,抓住南七的手臂:“你这话什么意思?”
南七却一笑:“并无何意,随口一说而已。”
“那你寻我做什么?就为了说这几句无厘头的话?”
南七有些无辜的望着他,挣开了他的手:“我寻你,只是让你交这几日的酒钱和房钱罢了,毕竟是谈钱,为了避免尴尬,才随意与你聊了几句。”
燕三郎一下子暗下了神色。南七多年打拼,人前人后,自然是要装一些的,所以燕三郎瞧着南七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不像有假,许久,才摸了摸腰间,将酒钱同房钱给了。
南七接过银两,在手里颠了颠,问道:“你还要在此处住多久?”
愣了一下,他答道:“不了,午后便走。”
“那银钱你给的多了。”说着还与他一半,转身走了。
燕三郎看了一眼屋内,三笙仍旧静卧在床,只是呼吸有些急促,深深皱着眉宇。他叹出一口气,如今已是正午,骄阳当照,闷热的很。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渐渐斜下。
燕三郎从外头回来,身上有些酒气,情绪低靡的推门进了三笙的卧房。
行李还在桌上,人儿还在昏睡,他轻手轻脚的拿上自己的家当,走时,扭头看了一眼三笙,目光触及那双眸子时,不由自主坐去了床沿。
他抬手轻轻摸索着三笙的眼眸,饶是动作很轻,三笙也一皱眉,醒了过来。
燕三郎一下有些无措,尴尬的收回了手:“抱歉,将你吵醒了。”
三笙蒙松着眼,听清他的话后,摇了摇头,沙哑着嗓子道了句“无妨”。
燕三郎看着她,听着她的声音,突然想起了南七说的那句话:“毁了容貌,失了声”,突然开口说道:“你总是戴着面纱,是为何?”
三笙张了张口:“……小女子貌丑吓人,所以,总是戴着。”
屋内又莫名静了下来,两人大眼瞪小眼,倒是有些尴尬。
三笙却兀地红了脸,目光闪烁,垂下了头,视线冷不防被燕三郎手里的行李所吸引,她一变脸色,声音如老妇一般,问道:“你……要走了吗?”
燕三郎不知为何身体一僵,答:“是要走了。庆城已告急,我坐不住。”
“……我……知道。那你带我一起去庆城,好不好?”三笙委屈着语调,泪水莫名在眼眶里打转,揪着小点燕三郎的衣角,这么说道。
燕三郎好似又看了屠歌,就像当初,屠歌重病难医,他气自己无用,屠歌病一天,他便用匕首在自己手上划一刀,屠歌知晓后,便是如三笙这般,扯着他的手指,带着些许呜咽让他不要这样。
他一晃神,轻声唤了声“阿屠”。
三笙一听,僵住了身子,悠悠松开了燕三郎的衣角,垂下了眼帘。
许久,她说:“这双眸子,很像她吧?”
燕三郎这才回过神,愣了愣,也只是道了句“对不起”。
三笙却淡淡的,支着身子坐起,倒是正经得很,开口说:“可我不是她,但我愿意做她的影子。时时伴着你,为奴也好,为婢也罢,你便带着我,我定不拖累你,好么?”
话音落尽许久,两人只是对视着,很久很久,燕三郎才深深呼出一口气,张口不知该应允还是该拒了,踌躇好一会,才将
她扶着坐起,靠在床沿。
他双手捏住三笙的双肩,盯着她,面纱下若隐若现的轮廓,让他熟悉,但他却独盯着那双眸子,黑如曜石,宛若星河。
“其实,是也不是,你亦是你,她亦是她。我过于思念,几次三番将你认错,我向你道歉。”
三笙听着,又垂下了眼眸。
燕三郎一晃她的肩膀:“你看着我,”在重新对上三笙的视线后,他才淡淡一笑,伸了只手,轻轻拂过她的眼:“你知道吗?这双眸子,真好。”
三笙点头,亦是盯着他,眼眶,兀地湿了。
燕三郎则抬手为她擦去刚刚从眼角溢出的眼泪,看着她,不知自己为何会对她怜惜。
可能是因为她的那双眼眸,太像屠歌。
“呵,”他一声苦笑,深深吸了一口,起身往门口走去。
走了几步,燕三郎停在了门口,他微微偏头,说:“或许你我有缘无分,姑娘,别了,好生护着这双眸子,这眸子,很好。”然后在话音落尽时举步而出,头都不曾回。
三笙只是看着,哭得无声,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一般从她的眼眶滚落。
南七就躲在门外看着,自与三笙相识以来,这时南七第一次看见三笙哭的这么难过,好似,悲痛万分,伤心欲绝。
许久,三笙才突然疯了一般从床上跌跌撞撞的跑下来,跑去窗边,却也只看见燕三郎疾步行走的背影在街道上的人群中穿梭。
终于,她大声哭了出来,因嗓子沙哑,哭的有声似无声,看之令人同悲。
南七不由得皱起了眉,缓步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若是不舍,便去追吧。不理解你为何这么难过,但这世间,不是你想要的东西想要就能得到,也要靠自己争取。”
三笙渐渐变成呜咽,泪目通红,沙哑着声音答道:“我知道了。”
南七也不再多说什么,亦是转身离去。
三笙这才起了身,刚刚那一折腾,此时面色苍白如死灰,可她全然不顾,走去梳妆台边,铜镜里,是她带着面纱的面孔。
他为何不带她走?
三笙这么反问着自己,不知是怎么想的,竟想,怕是那燕三郎也是看脸之人。
她苦笑:“怎会?怎会?”然后一把扯了自己遮住半边脸的面纱。
铜镜里愕然出现一副骇人的面孔,满脸伤疤,红中泛紫,可是细细一看,倒是与屠歌有些七分相似。
三笙摸着这张脸,又笑了,想起了当初迷魂崖,想起了当初他口口声声说的“思之如狂”。
不错,她便是屠歌,可惜,只有如今的三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