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月上中天,被风吹来的乌云遮了光,元安之在迷魂崖边停下了步伐,躬身坐下,背靠大石。
他从怀中掏出酒来,饮了一口,便尽数撒在了迷魂崖下。他悠悠叹了口气,出声道:“师父,徒儿突然觉得无处可去了,偌大的墓山,没了你,再好也不过浮云罢了。我走在昔日你常带我捉鱼的河边,思前想后,还是觉着,有你的地方才是最好的,”顿了一下,元安之忽而开口大喊:“师父!你听见了吗!徒儿想你,想你……”最后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留下他低声呜咽,和从远处传回来的回音,空荡荡,孤寂寂,寥茫茫。
燕三郎便躲在草丛里,饶是迷魂崖就在墓山令边两百多米,他跟着元安之一路走来,也累得气喘吁吁。
他看着元安之,自认自己对屠歌已是情深,可如今同元安之一比,他倒显得不值一提。或许是他不配,遭了报应。可为什么要用屠歌来惩罚他,他宁愿那日跳崖的人是他而不是屠歌。
如此,过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天放晴了,已有初阳从山迹升起。
元安之迷迷糊糊的醒来,头脑昏昏沉沉,发黑得厉害,他晃了晃脑袋,想起了这迷魂崖终年瘴气弥漫,闭了自己周身大穴,有些随意。
燕三郎倒是无事,见元安之走了,便不近不远的跟着。
可走了没几步,元安之便停了下来,懒散的说:“别跟着了,出来吧。”
燕三郎一怔,从后头走上前来,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元安之一笑,缓缓走着,衣衫有些凌乱:“方才吧,你若再跟远一点,我倒是发现不了。”
燕三郎轻轻嗯了一声,看他脚步虚浮,上前搀住了他的臂弯。
元安之一怔,诧异的望向他,但只是一瞬,便恢复了那慵懒的模样:“你倒是精神。”
“啊?哦,可能是伤情有所好转吧。”
元安之笑笑,手掌不经意的划过燕三郎的手腕,只一下,心底,便明了非常。他挣开燕三郎的手,头脑还有些昏沉,踉跄了几步,跌跌撞撞的往前走着,有些醉酒的模样,一边走一边说:“世人传说,迷魂崖,迷人心魂,来着无生,其实只是常年瘴气弥漫,汇集于此,人呆久了,自然就中毒了,有些内力倒还好,可你重伤未愈,照常理,在这里不过一个时辰,便应中毒晕了。”停了一下,他又问:“你在这里多久了?”
燕三郎暗暗把上自己的脉搏,确是无异样,反而还有些强劲有力,他犹豫了一下,答道:“从昨日里便跟着你到此了。”
“哦?”语气不免有些惊讶。元安之又晃了晃脑袋,饶是吸入的瘴气有些多了,所以这会都有些昏沉。
可其实,他方才假意划过燕三郎的手腕,是在试探。燕三郎虽然看着虚弱不堪,但脉搏蓬勃有力,完全没有一点重伤难愈的样子,他猜测,燕三郎怕是服了九转丹,这丹药,只有屠歌有。
然而他多么希望他的猜测真的只是猜测,因为这九转丹只有一颗,若屠歌真的为了救燕三郎而跳了崖,那她服了九转丹,加上她轻功了得,倒还有一线生机,可如今……他不敢深想,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运着内力,逼出自己体内的毒气。
燕三郎看出异样,本想着上前去,看看元安之如何了,不料被反手治住,他先是挣了一下,奈何元安之力气用得太大,挣脱不得,只好有些无奈的问他:“你要干什么?”
元安之不答,只是捏住了他的手腕,好久好久,才从手心开始,把穴道一一将其打通。
燕三郎顿时觉得浑身清爽了不少,微微发力,就挣开了元安之的手。
元安之后退了几步稳住脚跟,不屑一笑:“呵,滚吧!”说完便转身走了。
燕三郎蒙了一下:“喂!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吃了九转丹,九转九转,九转回魂,你早就没事了,只不过是丹药太猛,闭了你周身的穴道,让你内力不通罢了,回去吧,从哪里来便滚回哪里去!”
“九转回魂?”听着元安之这么一说,他突然想起了数月前屠歌曾在迷魂崖上喂他的那一颗丹药,朱红色的,细看泛着一些乳白。
难不成那就是九转丹?
燕三郎心底这么问着自己,再想再问些什么,元安之却早已消失在迷雾之中。
天,渐渐黑了,元安之回了屠洞内,屠歌这几日不在,他便是歇在屠歌的石室里,他望着石室里熟悉的物件,悲从心来,突突掉了一滴眼泪,落在了地上。
突然,石室的机关被触动,元安之擦了眼角的泪水,赶去时,正巧见了燕三郎躲开从四面八方飞来的毒箭。
元安之有些不耐烦,皱眉问:“又回来作甚?”
燕三郎只道:“回来等阿屠回家。”
“呵,”元安之笑了笑,脚蹬地一跃而起,速度快之惊人,一脚踢在了燕三郎的胸口:“师父不会回来了。滚吧,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
……
时过许久,应是六月份,早晨头顶的阳光热的厉害。
燕三郎走在林间,饶是有树荫遮阳,也热得他敞开了衣领。
他走的很慢,一步一步,有时前边有个小坑小洼也不注意,拌了一下,又继续走着。他在想,离开墓山屠洞时,元安之对他说的话。
阿屠不会回来了。
真的不会回来了吗?赶路的这些日子,他总是这么问自己,虽然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让自己相信,屠歌只是受了伤,等伤养好了,自然也就回来了,可冥冥之中,他似乎已经承认,他的阿屠,那个爱他如命的女子,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呵呵,”他一声苦笑,大口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突兀兀对上了一双眸子,那眸子如黑曜石一般,甚是水灵。
燕三郎一怔,下意识唤出屠歌的名字,站在原地,莫名迈不开步子。那女子也是愣了一下,虽是轻纱遮面,但纱下隐约有着的轮廓,像极了燕三郎心底藏着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