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元安之一路紧赶慢赶,硬生生把十几日的路程走成了四日的路程,他到迷魂崖时,血迹已经和雪水融化,只有几具败骨。
他喘着粗气,衣着有些凌乱,一圈一圈的环视着四周,除了腐烂的尸骨,空无一人。
“师父!”他嘶声力竭的唤着,声音传去了远处又传了回来,直到最后销声匿迹,他才静静的站在原地,目光盯着悬崖边,盯到眼睛干涩发红,泪水浸湿了眼眶。
“不,不可能!不可能!”许久之后,他突然疯了一样徒手扒着那些尸骨,不顾淡黄的袍子被染脏,就像一个迷失了理智的人。
风,扑面吹来,卷起了他的发丝。
元安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饶是雾大,风一吹散了些,他眼角触及草丛,丛中,有一个人,披着屠歌常穿的衣物。
“师父,师父……”他慌慌张张的跑过去,扒开半人高的草丛,话音戛然而止,只见了一张算得上熟悉的脸庞。
“呵,”他一声轻笑,回忆许久才想起,那脸,可不就是燕三郎的模样。
当初燕三郎不辞而别,留他师父独自一人心伤,留他师父独自一人踏遍南北,只为寻他燕三郎一人,如今,燕三郎满身刀伤,披着他师父的衣物,他心里,似乎把事情猜出了个大概。
他又是一声冷笑,什么也没做转身就走。
风,似乎又大了。元安之走了几步,突然停下了步伐,折回去,扛起了燕三郎。
一过半月,已是春末夏初。
墓山。
屠洞外的桃花败了,元安之站在桃树之下,踏着落花,忽然展开双手仰面倒了下去,正值正午,树荫下很是阴凉。
他双手靠在脑后,不曾闭眼,望着树顶从缝隙中穿过的阳光,脑海里,突然想起,那年,亦是在桃花树下,屠歌仗着武功高,霸道的告诉那些歹人,他,是她的徒弟。
想着这里,元安之咧开嘴角一笑,但几乎只是一瞬,笑容便僵在了脸上,渐渐散去。
他猛的想起,他的师父,在世人眼中早已死去,即使他不信,但内心深处,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已经默默承认。
“师父……”他呢喃唤着,屠洞之外,方圆十里的桃林,风一吹,夹杂着淡淡花香。
“阿屠她……人呢?”耳边冷不防出现了一个声音,虚弱,沙哑,仿佛是呼出来的。
元安之一怔,应是这些年自己一个人住在屠洞之内,过惯了宁静的日子,如今突然有人说话,倒还有些不适应,所以怔怔的扭过头看着燕三郎,几个喘息后,才反应过来,扭回了头,故意问:“阿屠?什么阿屠?”
燕三郎张了张口,粗喘了好几口气,才有些急的说:“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你告诉我,阿屠她……回来了没有?”
元安之在心底讥讽,面上却颇为不在意的摇了摇头:“不知道。”
燕三郎一愣,咳了几声,嘘步过去直接将元安之提着领子坐了起来,似乎在咆哮,但又有些恳求的意味。他说:“你是她的徒弟,怎么会不知道?你一定是不想告诉我对不对?我求你,你告诉我,阿屠她回来了没有,她……”
“够了!”
燕三郎言语还未说尽,元安之便大怒甩开他的手,因为惯性,燕三郎跌坐在地,气息一个不稳,咳了口血出来。
元安之起身,见他那样子,一声冷笑:“呵,行了,别装了,你赶紧,养好伤后就给我滚,我这里不欢迎你!”
说着,便举步往屠洞中走去。
可没走几步,燕三郎便叫住了他,他不耐烦的回过头,也只见燕三郎慢吞吞的起来。
只听燕三郎说:“我知道,这辈子我终究是对不起阿屠的,可我知道错了。你不知道我在迷魂崖遇到她时有多开心,可我曾不告而别,我没脸面对她,我还想着等着回来了,我就带她去乐平,求皇上给我们赐婚,十里红妆,娶她进门,可是……”
“可是可是可是!你除了用可是来洗脱你所做错的一切,还会说什么?如果可是有用的话,你倒是让师父回来啊!事到如今你还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有何用?若是你真的后悔,真的知错,那你应该以死谢罪,还杵在这里干什么!”
燕三郎被吼得哑口无言,他不可否认,元安之说的是对的。他一声苦笑:“是啊,还活着干什么?阿屠已经被逼跳崖,为了我,为了我……”
“呵,”果然。元安之又是一声冷笑,深深吸了一口气,压制着内心的怒火。
他从一开始在草丛中望见燕三郎披着屠歌的衣物时,他就猜着,屠歌可能为了护住燕三郎,换了燕三郎的衣服,选择了跳崖,可他还抱着一丝希望,也许屠歌只是受了伤,或许是在哪里遇上了什么困难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然而如今,燕三郎这么一说,他那心,凉了。
可饶是这样,元安之还是压下了火气,缓缓松开握紧的拳头,手掌还在颤抖。他已经什么也不想说了,说再多那也都是徒劳。
他仰头望天,天,是蓝的。末了又低下了头,他说:“罢了,人都没了,你我说再多,人也不可能回来。就这样吧。起风了,也没人收衣了。”
燕三郎却突然说道:“杀了我吧。”
闻言,元安之停下了欲走的步伐,他略微诧异的看着他,但也只见燕三郎苦笑,对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杀了我吧,求你。”
元安之觉得好笑:“杀了你?呵呵,燕三郎,你也配染脏我的剑吗?我留你一命是不想逆了师父的心思,你倒好,提出这种要求。你不是很能耐吗,挥剑自刎好了,还需要我吗?”
燕三郎的笑意渐渐僵在了脸上,他确实没那点勇气自杀,他怕啊。他久经沙场,在刀光剑影中打天下,大刀砍向他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可他就是怕,而具体怕什么,他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元安之说完,也就这么站着,看着他,时间久了,眼睛干涩了,泪水均浸湿了两人的眼眶。
元安之深深吸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恰而清风拂来,桃树之上,唯一一朵桃花落了,缓缓随风飘去,元安之伸手去接,却也只是擦着他的手指,落在了地上。
他轻笑,举步走开,风声里,隐约听着:“师父,徒儿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