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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明月在 正文 第2章 释放

大骊皇宫依前朝旧址而建,却摈弃了那些华丽精美的雕梁画栋,重修后尽显古朴方正,此时西南角的小门开了半扇:白月明一身素衣长发垂腰,首饰钗环全无,虽昂首挺胸丝毫没有堕了精神气,但眼尖之人却能瞧见她脚下步履虚浮踉跄。

身后的内侍微微叹了口气,正待关门,又有个干瘦灵活的身影蹿了出去,内侍眼皮子都没抬,只按部就班的缓缓关门,仿佛是飞出了只蚊蝇。

白月明一鼓作气走到街角转弯,感觉身后再没了视线才靠墙缓缓蹲坐下来,她面上脂粉未施,因快步行走而脸颊微红,稍稍喘了口气,便柳眉轻蹙想要脱下左脚麻履。正在此时,瘦猴一般的半大小子连滚带爬追赶到她身侧,嘴里叽哇乱叫道:“姑娘遭刑罚了吗?不是说好放还吗,怎么还会动手伤人啊?!”

白月明一愣,瞧着瘦猴白皙清秀的小脸上堆满了愤愤不平,手上动作却未停:“没啊,关了两年也没揍我,临了何必再当恶人?”说着,她从鞋内掏出一支紫金狼毫笔。

瘦猴瞪大眼珠子:“姑娘,您偷了大内的东西?圣上有旨啊,您不准带走宫中任何财物,抗旨不遵可是要掉脑袋的!”

白月明将笔插入腰间,又仔细把麻履套上:“读书人的东西,怎么能叫偷呢,莫要如此叫嚷惹人笑话!”

瘦猴撇撇嘴,站起身子,又好奇的朝白月明裙下张望了一眼:“不过姑娘您也真是可以,履内居然能藏入一支笔!”

白月明面色不变:“嗯,我鞋大。”

一路走到马行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和飞檐林立的店铺让白月明一时恍花了眼,“绿窗朱户,十里银钩,啧啧啧……”她轻声嘀咕。

瘦猴凑上了耳朵:“姑娘您说啥?”

“我说,京都繁华,白居不易啊!”白月明转身打量了一下周遭。

瘦猴听了这话瞬间愁眉苦脸:“是啊姑娘,如今您身无分文,又无片瓦遮身,往后该怎么过活啊?”

白月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望向瘦猴:“你怎么也出来了?圣上明明说了只要老实呆在京都,便予我自由,总不会还派个人来监管吧?”

瘦猴被问的一怔,满脸无奈的挠了挠头:“姑娘啊,小的跟了您两年,同您说八百遍了,小的是寿王爷派来的,专门伺候您的,您如今被陛下释放,小的当然要跟随您一同出来了!”

白月明并未仔细听他作答,目光直勾勾盯着街边热气腾腾的蒸笼。瘦猴像是早已习惯了她这个做派,从胸口小心翼翼的掏出两枚铜钱朝食摊走了过去。

白月明捧着荷叶包仔细打量了一下:“炊饼方切,椒盐糁之,这是北边惯常的食法,现在京都里竟随处可见了吗?”

她说话间又将视线移向了身形高大、微微跛足的摊主:“金胡王庭如今仍是太后佐政?这两年边境无战,怕是为了给幼主建功留有余地,刻意维持的吧?”

那摊主瞧着平常,却似耳力惊人,隔着三五人一眼便锁定了白月明,目中精光一闪而过,与老实和善的面容极其违和。

白月明像是丝毫未在意,反而一边咬着炊饼一边径直向前走去,向摊主问道:“你之前是毅勇将军麾下吧?既能卸甲除籍定居京都,想必定是王家亲军,十年前北界那场孤城突围你也在吧?我有一事不明……”

眼见着摊主脸色渐渐铁青,瘦猴急忙上前将白月明拦下:“姑娘慎言,朝廷战事岂是能当街置喙的!”接着向摊主连连拱手“大哥勿怪,这是从前点苍阁的白月明姑娘,咱们今儿刚从大内出来,诸事不懂,见谅见谅!”

听到白月明的名号,原本稀稀落落看热闹的人群立刻呼朋唤友,一息之间便将这炊饼摊围了个严实,议论纷纷。

“这就是点苍阁遗珠啊,怎地穿戴如此清贫?”首先开口的是个商户妇人。

“点苍阁乃天下文人圣地,修的是德才兼备、经天纬地,岂可用装束来论人长短,有辱斯文!”学子打扮的年轻男人出言反驳后对着白月明一脸谄媚。

“可拉倒吧,点苍阁藏匿前朝欲孽早就灰飞烟灭了,这白月明也就是陛下发善心才留了一条命的,你还当她是什么名门贵女呢?”一旁有人嗤笑,可话说出口后却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摊主显然也是听惯了有关白月明的闲言碎语,此时表情反倒缓和了不少,抬手行了个礼:“小老儿确是曾入行伍,但早年间伤病缠身,已蒙兵部恩典脱了军户,在这儿凭着手艺讨生活——只是岁数大了记性不佳,不知何时曾与姑娘有旧?”

白月明对周遭嘈杂毫不理会,轻轻摇了摇头:“咱们方才头回见面,无旧!我就是前阵子看了早些年的军报,对毅勇将军突围时的排兵有些许不解,想你应该是亲历之人,所以随口问问,不想说也不妨事的,叨扰了啊!”

她言罢便转身想要离去,可围观群众意犹未尽,先前开口的妇人高声问道:“白姑娘,您既说与此人素未谋面,那为何知晓他底细啊?莫非你们点苍阁还有相面识人之能?”

此话一出,周围人声又鼎沸了一阵,有人起哄有人制止,叽叽喳喳吵得白月明三两口嚼完饼子只想赶紧逃离,可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空空的荷叶包,念头微动,又停住了脚步。

“你们想知道吗?”姑娘璨齿一笑,和煦如三月春风。

“想——想想!”这下群众倒是一致了。

白月明将荷叶展开铺在了瘦猴手里:“既然都想听,那大伙儿看心意随便给点儿吧!”

寂静,不可置信的寂静。

还是那位勇敢的妇人打破了僵局:“姑娘,您想让咱们给什么啊?”

“当然是钱了。”白明月环视四周,对群众的智商明显失望,“不然呢?”

瘦猴手捧荷叶,小脸涨得通红,却也不敢撒手离去,只压着嗓子低吼:“姑娘,您疯啦?”

妇人先是愣了片刻,而后从圆滚滚的腰间取出一枚铜钱,用两根胖手指捏着挑衅般的按在了荷叶上。

顿时一片哗然。

可白月明却眉梢一挑,直接行了个半身礼,口道:“多谢多谢!”

随着人们七手八脚的递钱上来,瘦猴手中越来越重,面上倒淡定了许多,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眼看荷叶上满满的铜钱中竟还夹杂着几粒碎银子,白月明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轻咳一声,拱手道:“月明初出樊笼,幸得大伙儿抬爱,今日食宿算是有着落了,大恩不言谢,就跟大家稍稍聊两句吧!”

周遭哄闹声四起,摊主大手一挥,示意肃静。

白月明缓声道:“首先,点苍阁博关经典,内有文山书海,医相星卜确实都有涉猎。但是,我识得这位大哥身份却与此无关,单靠见微知著之法而已!”

“此为何意?”摊主显然经常听书,捧哏很有节奏。

白月明赞许的瞧了他一眼,接着道:“大哥卖的是北边吃食,手艺甚精,且身形高大、轮廓粗犷,显然是北地人士。右手虎口与左手指尖有厚茧,这是常年拉弓射箭的痕迹,本朝民间禁箭弩,因此您定然不是寻常护院武夫,而是曾入军籍。您虽有旧伤,但耳聪目明分外机警,应该是真切经历过战场厮杀,瞧着您的年岁,结合原籍,能参与战事的队伍只有毅勇将军麾下。伤残老兵提请脱籍,一般都是解甲归田重返故里,而您与身后的尊夫人皆是外乡人士却能在这寸土寸金的马行街盘有摊点,夫人头上还有镶嵌米珠的银丝盘花簪,由此可见您手头甚是宽裕,若不是身负战功的王家军亲兵,何来此等优待?”

众人听闻此言皆下意识的望向摊主婆娘头顶,妇人招架不住这些目光,面上一片绯红,摸了摸簪子,笑容里却有掩不住的骄傲:“姑娘好眼力,我们这副家当确实都是这汉子一刀一枪拿命搏来的!”

摊主似是埋怨婆娘多嘴,回头狠瞪一眼,可妇人却不服,反而甩下抹布两手叉腰,摊主立马怂了,转身对白月明拱手:“姑娘真是目光如炬……”

周围人群大都在咂摸嘴回味,还有好为人师者在给没听懂的解释,忽然一阵嘚嘚马蹄声,眼见一辆青篷柚木马车正急急驶来,车内之人并未露脸,只手扒窗框嘶声喊道:“白月明,你给老子滚上来!”纤细修长的四指因过分用力,指甲都失了血色。

听到这声音,瘦猴忙不迭的将荷叶上的零碎钱紧紧包起,不敢往怀里塞,又不舍得扔。

白月明犹豫再三,重重叹了口气,扶着瘦猴钻进马车,而她身后的人群却两眼冒光的看着马车上的徽记,议论声更甚。

若不是面红耳赤,男子的相貌应十分俊美,细眼含春、长眉入鬓。可此时他仿佛脚踩烙铁,正片刻不停的围着白月明转圈,一边踏步一边骂骂咧咧。

“永现呐,歇会儿吧!”白月明搁下手中茶汤,忍着晕眩劝道。

“大胆,你喊老子什么?”男子仿佛又找到了新的突破口,将嗓门生生提高了三分。

白月明翻了个白眼:“行行行——寿王殿下,歇会儿吧!”

“白月明,你到底有没有廉耻之心?全京都的人都在眼巴巴等着看点苍阁遗珠究竟何等风采,你居然腆着脸跑去马行街化缘?老子不求你历经磨难风骨犹存,你也不能自甘堕落到这种程度吧?!”寿王痛心疾首,两只掌心都拍得通红。

白月明真有些不耐烦了,淡淡回了一句:“那你觉得我应该有什么风采?”

寿王声音高亢嘹亮:“想当初点苍阁乃万世师表,穆先生更是惊才绝艳的通儒达士,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玩意?!”

“现在不是想当初了啊!”白明月语气平缓,“点苍阁两年前就没了,穆先生也死了,你忘啦?”

滔滔不绝的寿王闻言一滞,神色间多了些许不忍与慌乱,却又强撑道:“眼下虽不同以往,但你还是你啊,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你既已脱困,就不该……”

白月明淡然反驳:“你怎知我以往与眼下不同?”

寿王好不容易生起的怜悯之情瞬间瓦解:“难道你从前在点苍阁就是这副市侩模样?本王念你……”

白月明匆匆打断:“孤男寡女,你没事儿别老念我,万一闹出什么谣言会耽误我婚配!”

寿王差点儿被这话噎死,捂着胸口直哼哼,瘦猴急忙上前给他拍背顺气,打抱不平道:“姑娘您消停两句吧,我们王爷可都是为了您好,当初一听您被关进了掖庭,便立刻遣了小的前去服侍,这两年间也不晓得为您在圣上面前说了多少好话求情——”

白月明仿佛听到了个大笑话,张嘴便道:“当真?你如今能在圣上面前递上话了?”

寿王如同被踩了尾巴般暴跳如雷,直接摔了茶盏:“出去,滚出去!”

白月明心不甘情不愿的抬起了屁股:“这就赶人了?搁饭点上巴巴将人叫来,连个席面都没布置……”

寿王:“滚——滚滚滚!”

白月明抚平了衣角转身离开。

瘦猴忙不迭的又为寿王奉上一盏新茶,正想安慰几句,寿王一口将茶汤灌下,冲他吼道:“你还在这儿磨叽什么,赶紧跟过去啊!”

酒楼临窗雅间内,白月明正兴致勃勃的听着伙计报菜名,瘦猴抖了抖荷叶包低声道:“姑娘细致些点,钱怕是不太够……”

伙计警觉的收回笑脸,白月明一声叹息,道:“瞧着合适的肉脯酒浆,随意上点儿吧!”

伙计侧脸望了下荷叶,点头退下。

见她凝视窗外不再言语,瘦猴劝解道:“姑娘莫要跟我家王爷置气,他是真心待您的,这两年旁人不知,可小的一直亲眼瞧着呢,王爷虽然嘴上说得难听,可对你的照应都是实打实的啊!”

白月明没理会,半晌后突然开口:“对了,你怎么办?”

“我?”瘦猴没搞懂她在问什么,踌躇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小的奉王爷之命,自然还是要伺候您的啊!”

白月明认真思索了一下:“没了你的话,我确实生活多有不便,但在这京都里生活不比大内,你当真可以?若是有人因着身份瞧不起你,你还能心平气和的在我身边?”

瘦猴彻底愣住了,眨巴着眼睛道:“为何会瞧不起小的?”话一出口,他便想着莫不是姑娘觉得自己身无长物,日后日子必多艰苦,心疼他才有此一问,顿时泪水几乎溢出眼眶,“姑娘您放心,在小的心里您是有大学问的,任您作甚小的都会尽心伺候,绝不会因为旁人眼光而对您有所怠慢!”

白月明一脸坦然:“我当然放心我自己,可我毕竟平民之身,搁宫外还带着内侍伺候,是否不合法制?”

瘦猴好似被雷劈了一般,约莫半柱香才回过神来,尖声叫道:“姑娘,小的陪了您整整两年啊,您竟一直以为我是个阉人?????”

白月明波澜不惊的脸上总算有了些裂痕:“你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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