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还在戚戚艾艾的哭诉和亲黄了,柔贞也该回来了,自己苦心设计了一场,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白月明忍不住揶揄道:“你倒真是乐观!”
初雪不解,呛声道:“如今白姑娘与我都只能落个空欢喜了,为何还要这般说风凉话?”
白月明冷眼看她:“是啊,咱们是一条绳儿上的蚂蚱,等下脑袋保不住,想必脖子上会更凉!”
初雪惊慌失色:“姑娘此话何意?”
白月明跻着绣鞋下了榻,附在窗子上往外看了一眼。紫淑院内这几日都清净的很,为免走漏风声,侯夫人将下人们都遣了出去,可如今院门外却有阵阵低语声,像是多了两个守门的婆子。
她转身对初雪道:“阳奉阴违的找人顶替和亲,乃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倘若事成,长平侯府忌惮远在后夏的我,自然也不会对你怎样,可是如今嫁不了,咱们不仅无用,反而成了随时会暴露的累赘,你觉得肖家还能容咱们活着出去?”
初雪自打听了消息,一直沉浸在与心心念念的肖驸马失之交臂的怨愤中,现下才反应过来,与活命相比,男欢女爱算个屁啊!
她急急忙忙扯着白月明衣袖哀求道:“这可怎么办?姑娘您得想想法子啊!婢子虽只服侍您这短短几日,可一向以您马首是瞻,你千万要……”
“停停停,就算为了我自己,也不会让你死的,放心!”白月明挥手打断她,直接嘱咐正事儿,“你在府上有知交之人吗?就是要那种绝对信得过的!”
初雪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自是有的,我是侯府家奴,爹爹娘亲都在老侯爷的庄子上管事,如今哥哥在外院做二门房,嫂嫂是大厨房的灶娘!”
白月明有些意外之喜:“你兄嫂皆是有头脸的活计,想是能在府中走动,如此甚好!你现下便去院门,跟那两个婆子套下交情,随便编个理由,总之要与你嫂子见上一面,让她务必在晌午之前传话给我的小厮。”
初雪一听,这任务倒是不难,连忙点头答应,嘴里问道:“姑娘家住何处?要传之话多吗,我嫂子嘴笨,怕是学不周全,不如姑娘写下来我让她传递吧!”
白月明细细告诉了她地址,又大咧咧的说:“不用写,就三个字,告诉他找寿王便是!”
初雪咂舌:“如此简单?”
白月明颔首:“能让长平侯府信任,又愿意给个面子的,如今只有与怡安长公主一母同胞的寿王爷了,不找他还能找谁?”
长平侯府信任寿王是不假,可寿王爷凭啥要来救您呢?初雪腹诽,但看她老神在在的模样,也只能选择相信,事已至此,死马也要当活马医,总比坐以待毙的好。
她整了整衣衫便要出门,白月明又在后头嘱咐道:“一定让她晌午前传到!长平侯他们刚得了圣上口谕,现在肯定正在商量如何处置我俩,白天里人多眼杂的不方便行事,估计今夜便会动手……”
被她这么一吓唬,初雪差点儿没直接滚下台阶,两脚乱绊的一路小跑着朝院门去了。
永现自打从小六那儿听到消息,得知白月明竟然胆大包天的毛遂自荐去顶替和亲了,真是气得一宿也没合眼。他认定白月明这番谋划就是为了摆脱弘文帝画地为牢的禁锢而已,可那是和亲啊,是要去嫁人的啊,是得和一个方的扁的都不晓得的后夏皇子洞房花烛颠龙倒凤的啊!这个女人,当真是一点儿底线都没有,做什么都是只凭脑子一热,损人不利己!!!
怀揣着一肚子气,他打定主意便是永琰真的去长平侯府了,也不去救那傻娘们儿。她不是作死么,那便去死好了。
正想着,侍从来报小六求见。
永现慌忙从榻上挺身而起,鞋也未来及穿便迎了出去:“出何事了?我找人盯着小十五呢,他一上午都在殿前司审袁海生,不得空去长平侯府啊!”
小六显然也是一路疾跑来的,气都没喘匀便扯着嗓子喊道:“姑娘托人递了话出来,王爷快去救命啊!”
永现嘴角一抽,竟似有些欣喜:“她说的?专程托了人找我求救?”
“是啊是啊,求求王爷快些动身吧——”小六拱手作揖。
永现眼珠子一骨碌,就地摆谱道:“本王昨夜着了风,今日有些头痛,怕是不方便出门的,择日吧!”
小六顿时急了:“别啊王爷,您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跟我们姑娘置气,人命关天呐!姑娘纵再有不是,待她回来您好好训斥呗,可不能拿她的安危开玩笑啊……”
永现不假思索的反驳:“我能训斥得了她?你这才是讲笑话嘞!”说完后自己又觉得有些丢脸,找补道,“你这半大小子啥也不懂,别在这儿危言耸听,小十五又没去侯府,一时半会儿穿帮不了!”
小六心下很是无奈,王爷的脑袋瓜子着实不甚灵光,难怪往日里尽被姑娘嫌弃。他又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掰开揉碎的解释道:“姑娘是托身边婢女的嫂子前来传话的,小的仔细问了那婆娘,现在姑娘已是被***,并且千叮万嘱的说必须晌午前将话带到,否则迟了就要出大事了——王爷,姑娘的危险并非来自庆王爷,而是侯府啊!”
永现闻言一惊,拍案怒道:“***了?这长平侯府真是臭不要脸啊,自己狗胆包天,还敢卸磨杀驴!真真是反了他了!”
言罢,他一甩袖,急冲冲便往外赶。
侍从在后头拎着靴子愁眉苦脸的呼喊着:“王爷王爷,您忘了穿鞋!”
永现驻足,一面套靴一面吩咐侍从去备个大箱子。
小六自觉已在永现面前占领智商高地了,看着他这副颠三倒四的做派,哄傻子一般柔声劝道:“王爷您先去救了我们姑娘吧,就是想送她东西压惊,也没必要现在准备箱笼,来日方长啊!”
永现转身狠狠踹了他一脚:“王八羔子笑话谁呢!白月明跟老子什么关系,能让老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她从长平侯府接出?不准备箱子装,难道你想让老子用棺材把她抬出来?!”
小六这才反应过来,捂着屁股连声道:“王爷英明,思虑的极有道理!”
长平侯一家三口正在紧急商讨后续事宜,怡安长公主并没在场,不是不想来凑热闹,而是肖驸马讲了,平常长公主无事从不登府,如今要是一连两天都往侯府凑,难免引人注目。这话甚是有理,说话表情也温柔,怡安想都没想便一口答应了。
三人商量的焦点都在如何处置白月明上,留着肯定不行,放了又担心,可真要痛下杀手,亦是十分不妥,因她名头实在太盛,若真是死在了肖家,怕会招来没完没了的麻烦。
正发愁呢,门外下人来报,寿王驾到!
肖氏父子面面相觑,侯夫人却一拍大腿兴奋道:“她果然跟寿王有私情啊!”
老侯爷不可置信:“不至于吧,就算寿王真是看上她了,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来咱们这儿要人吧?”
肖驸马点点头,朝门外问道:“寿王前来何事,有无明说?”
门外应道:“寿王爷抬了个大箱子,说是先前准备了些礼物想要给咱们郡主送嫁的,如今和亲虽是不成了,但东西总该送来,便是日后郡主再有婚配,也能用得到!”
老侯爷与肖驸马表情放松了一大半,侯夫人嘴上却嘀咕道:“这寿王一向荒唐,说话也难听的很,什么叫再有婚配?搞得咱们柔贞活脱脱变成二嫁妇一样!”
娶了二嫁妇的肖驸马当即给了老娘一个白眼。
老侯爷适时转头,假装没看见。不聋不哑难做家翁,从未介入过婆媳争斗的他深谙宅门内的生存之道。
永现施施然进了门,手持折扇、青袍白衣,若不是面上倨傲的表情太欠揍,看起来真可算浊世贵公子。
肖驸马迎上前拱了拱手:“寿王有心了,我替柔贞道个谢!”
原本面上有几分不快的侯夫人,眼见箱笼硕大,显然装了不少东西,也由不得笑眯眯起来。
永现回首扫了一眼,身旁小六立马会意,将下人们全都带了出去。
老侯爷心下一凉,有丝不祥的预感,清了清嗓子道:“寿王爷这是何意啊?莫非还有旁的交待?”
永现吊不郎当的踢了下箱子,单刀直入的说:“明人不讲暗话,将白月明叫出来吧,本王现在要带她走!”
肖驸马伸手打开箱子,空的。
不待他有所反应,永现又接着道:“姐夫与我不算外人,贵府上的事儿我也有所耳闻,不过你们放心,便是看在大姐姐的面子上,我也会管好嘴巴,但是——白月明现下我得带走,全须全尾的带走!”
侯夫人脸色像浸了酱的紫茄子,心下暗啐道——不讲礼数的浪荡子,忒不要脸了,便是来接姘头,也大可随意装些拜礼啊,如此空手套白狼,还空口白牙的往自己脸色贴金,真是又阴又损!
再不甘愿,这口气也得强撑着咽,肖驸马与老侯爷对视一眼后,佯装释然的对永现道:“我们先前还在愁着不知何时将白姑娘送回妥当,如今你这法子倒是极好,能掩人耳目便少了许多口舌!”
老侯爷接着道:“白姑娘一直住在柔贞的紫淑院里,现下便让夫人去请她过来,王爷喝盏茶,稍等片刻。”
白月明依依不舍的脱掉了身上绫罗绸缎,再穿回素色麻衣时,满脸悲呛如丧考批。
初雪嫌弃道:“姑娘究竟是心太大还是脑子傻啊,如今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还有闲情惦记这些!”
白月明看也没看她,缓声道:“寿王马上来了,我便不用死了——你呢?”
初雪秒怂,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我这是吓傻了,嘴上没个把门的,姑娘切勿跟我计较!”
白月明这才转过头:“你这般能屈能伸,又野心勃勃,着实合适后宅,当个婢子太埋没了——我既然曾经许了你,就肯定会守诺顾你周全,只盼将来你得偿所愿后莫忘了咱们这份守望相助的交情啊!”
初雪此时仍将信将疑,但忍不住憧憬了一下,顿时心中荡漾,口中喃喃道:“我只想着能保全性命便是万幸了,其它不敢奢望——但若真有机缘,定不忘姑娘相助之恩!”
白月明未再多言,只心里默默算着时辰,永现就算是爬,现在也该到了。
忽然初雪瞧见院门从外打开,侯夫人一脸阴晴不定的跨步进来,身后无人跟随。
“姑娘姑娘,夫人来了!”初雪压低着嗓门,忍不住想要尖叫,是死是活,就等这一刻了。
白月明微微一笑:“你且出去迎一下,我有几句话要私下同侯夫人商议。”
初雪不敢不从,却又好奇着两人命运将会如何,人虽跨出了门,耳朵却支棱老高。
珠光宝气的侯夫人在自家向来颐指气使,除了怡安长公主,从未在旁人身上吃过瘪,方才受了寿王的闲气,一肚子牢骚无处发泄,面对白月明时,便再没了好腔调。
她自顾自坐下,上下打量了白月明后,酸溜溜的开口:“你倒是早有准备啊——不过我丑话可得说到前头,柔贞自小娇生惯养,她这屋里头随便一颗珠子,放在乡野也够养活一大家子!姑娘临走之前不若再仔细想想,休得误拿了什么不属于你的东西……”
白月明哦了一声,随即从腕上褪下一条晶莹圆润的串珠手链搁在梳妆台上。
侯夫人惊得眼睛都直了,原本只是想没事找事的敲打折辱她一番,没想到她竟当真偷拿了东西!
“你——你这是?”侯夫人唰一下起身,只想将白月明提脚抖落一遍,谁知这没羞没臊的女偷儿还私藏了什么宝贝!
白月明面上毫无愧色,落落大方道:“刚才当真是忘了,幸得夫人提醒——多谢多谢!”
侯夫人头回跟这种混不吝的泼皮打交道,重重喘了几下后,心里竟觉得不愧为寿王的姘头,无赖相都如出一辙!
白月明望了眼门外初雪摇摇摆摆的身影,定下神色,对侯夫人直接道:“不知夫人对初雪有何安排?”
侯夫人一愣,这个倒是不曾想过,先前商议也是全围着白月明来的,谁有心思关注一个婢女啊!不过如今看来,初雪也却是个大麻烦。
见侯夫人迟疑不定,白月明又道:“我有一计,可解夫人眼下烦忧。”
侯夫人下意识便想啐她一脸,我们府上的奴才要你操心作甚,再说了,她一个小小婢女,如何能算上老娘烦忧?!
可不待她张口反驳,白月明又抢先道:“夫人近日定是在为驸马爷纳妾一事烦恼不已吧?”
嗯,怎么突然拐到这儿了?侯夫人一时愣住。
白月明适时朝门外的身影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