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知道山西简称晋,是因为东周时这里有个强大的晋国。其实这里最早不叫晋,而叫唐。没错,大唐的国号就是从这里来的。
山西这个地方开发很早,上古时期,五帝之一的尧帝,一开始在临汾,后来又在太原建都,当时就叫唐,称陶唐氏,所以尧又称为唐尧。
西周时期,周成王灭了古唐国,把自己的弟弟叔虞封在这里,仍称唐。以国为氏,叔虞也称唐叔虞。如果你不知道叔虞是谁,大概知道“桐叶封弟”的故事,说的就是成王和叔虞的事。这个典故出自《吕氏春秋》,说有一次周成王和弟弟叔虞在一起玩耍,周成王把一个梧桐叶剪成圭玉的形状,给他弟弟,说:“我把这个封给你!”我们知道,周公之所以辅政,就是因为成王年纪小。当时成王和叔虞两个人都是小孩子。叔虞当了真,拿着桐叶就去找周公,说我哥哥封我了。周公(旦)就问成王是不是有这事,成王说:“我们是闹着玩的!”周公说:“天子无戏言!”于是成王就把唐国这块地封给了叔虞。
后来叔虞的儿子继位后,因为境内有条晋水,就把国号改为晋,这就是我们熟知的晋国。现在太原市西南的晋祠,一开始就叫“唐叔虞祠”,是后人为纪念唐叔虞而建的。就像唐国改成晋国一样,唐叔虞祠后来也改称晋祠,晋水的源头就在晋祠内。
春秋时诸侯争霸,主旋律就是晋楚争霸,其他三霸偶尔亮相,众多诸侯“打酱油”。齐国从齐桓公死后,一代不如一代,最后被田氏篡了权;宋国算不算霸主存在很多争议,因为宋国除了爵位高之外,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功绩;秦国只在秦穆公时昙花一现,此后又沉寂了很多年;吴国不用说了,刚当上霸主,屁股还没坐热,就让越国给灭了。只有晋楚,两个大国长期抗衡,持续一百多年,左右着春秋到战国的格局。
楚国的强大好理解,地盘大,人才多,又占据着长江、汉水之利,鱼米之乡,物产丰富,单是雨热条件就比北方好,粮食的产量也就比北方高,自然能比北方养更多的兵,不强大都没道理。那晋国为什么会这么强大呢?其实跟它独特的地理位置有关系。
有一首歌唱得好:“人说山西好风光,地肥水美五谷香。左手一指太行山,右手一指是吕梁。站在那高处望上一望,你看那汾河的水呀,哗啦啦啦流过我的小村旁……”
短短几句歌词,就把山西的地理特点勾画出来了。山西南面是王屋山、中条山,山外是黄河,与中原地区隔河相望;东面是太行山,从黄河向北一直延伸到北京,与北京北面的燕山相连,直接把山西和华北平原隔离开来;西面是吕梁山,吕梁山外又是黄河,所谓表里山河指的就是这里,这一段黄河把黄土高原从中间切开,隔开了山西与陕北,谷深水急,难以通行;北面有恒山,再往北还有大阴山和燕山的余脉,历朝历代在这里修筑长城,以阻挡从蒙古高原过来的游牧民族。
如果仅仅是外面有山川阻隔也就罢了,两条大山脉之间还有河流,河中又有山,形成五六个肥沃的盆地,随便一个盆地拿出来,都可以与关中媲美。这种地形既容易让山西形成一个强大的割据势力,同时也因为内部不是一个单一的平原,平原之间还有山脉阻隔,又容易造成山西内部的分裂。三家分晋和山西的地形有很大的关系。
先说山西两条有名的河。这两条河都发源于宁武县,一条叫桑干河,一条叫汾河。桑干河由宁武向东北流向大同,中间经过黄土高原,像黄河一样,含沙量大,经常泛滥成灾。所以桑干河又叫无定河,无定的意思是说河床不固定,经常摆动,其结果就是河水经常泛滥,造成沿河两岸人民受灾。无定河折向东南,沿着太行山北端的一条峡谷流到北京,进入平原,更是经常改道。金代这里称卢沟,卢沟桥的名称由此而来;康熙年间,大力疏浚河道,加固堤岸,才改变了无定河泛滥的历史,于是改名为永定河。永定河最终流入天津的海河。
另一条汾河,全部在山西境内,向南流经太原、临汾、运城三个盆地,从西南流入黄河。这三个盆地是山西最早开发的地区,尤其是临汾盆地,唐尧定都平阳(临汾),叔虞定都唐(翼城),晋国的活动中心就在曲沃、侯马、襄汾一带,赵简子在三家分晋之前,才开始往北拓展,着手建晋阳(太原)。山南水北谓之阳,晋阳因在晋水之北而得名。晋阳又在汾河的上游,这一带是汾河出了吕梁山后的第一个冲积平原。春秋末年,三家分晋,赵国定都晋阳,后来迁到河北的邯郸;魏国定都安邑(夏县),后迁到河南的大梁(开封);韩国第一个跑出了山西,在中原的阳翟(今河南禹州,大禹建立夏朝定都的地方)建都,后来迁到新郑。三家分晋是春秋进入战国的标志性事件,山西又称为三晋也是因为这个。整个晋国的活动范围基本在汾河流域。
说到三家分晋,就得说说曲沃代晋这件事。可以说,正是曲沃代晋,为后来的三家分晋埋下了隐患。
曲沃代晋(也叫曲沃代翼)发生在春秋早期,起因是晋昭侯继位的时候,他的叔叔桓叔权势过大。晋昭侯为了摆脱桓叔的控制,就把他封到了曲沃。问题是曲沃的土地比国都绛(翼)还大,晋昭侯解决了眼前的燃眉之急,却给国家留下了动荡的因子。曲沃一天天发展壮大,渐渐地就想取而代之了。晋昭侯是大宗,曲沃桓叔是小宗,现在小宗想取代大宗,于是双方发生了一场长达六十七年的战争。最后,公元前678年,曲沃武公灭掉了晋侯一系,用抢掠来的珍宝器物贿赂周天子,周天子得了好处,就册封曲沃武公为晋君,列为诸侯。就这样,曲沃小宗彻底打败绛(翼)城大宗,夺得晋国正统地位。
曲沃代晋给了晋国一个非常不好的榜样,那就是只要用武力,小宗可以取代大宗,宗法制也可以不遵守了。连周天子都承认了,大家也别不好意思。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夺取正统地位的曲沃一系为了防止别人效仿,对公族一向排斥,宁可重用外姓人。
这个排挤公族的传统到晋文公(重耳)时发展到了极致,以至于后来晋国形成了六卿专权、公室架空的局面。什么是六卿?晋文公回国后建立的军事政治制度,将晋军分为中、上、下三军,每军设将、佐各一名,共六人,称为六卿,按地位高低依次是中军将、中军佐、上军将、上军佐、下军将、下军佐。这六人按照“长逝次补”的原则,轮流执政。这六卿也是世代传袭,最后形成了六大家族:赵氏、韩氏、魏氏、智氏、范氏、中行氏。后来范氏和中行氏败落,只剩下四卿。四卿里智氏最强,经常欺负赵、魏、韩三家,到春秋末期,赵、魏、韩三家联合起来灭掉了智氏,直到最后三家分晋。
补充一点,所谓的公族,就是由国君一脉传下来的直系亲属。我们看先秦的文章,只要看到某人称公子某的,就知道他是国君的儿子。按周朝宗法制,国君死后,嫡长子继承君位——嫡长子就是正室的大儿子,嫡在前,无嫡子再选长子——其他的儿子就是公子,封为卿大夫,协助国君管理国家。所以周朝各诸侯国的政体实际是贵族联合执政,国君的权力有限,像鲁国的三桓,完全把鲁侯给架空了。公子这个称谓,后来泛指王公贵族家的孩子,但在先秦,特指国君的儿子,国君尊称为公,国君的儿子就是公子,公子的儿子就是公孙。商鞅曾称公孙鞅,看称呼就知道他什么身份了。公孙后来演变成为一个姓,就是以身份为氏的例子。
春秋时期,大多诸侯国的政治都把控在公族手中,职位也是世袭,但晋国却是个例外。重耳逃亡十九年,跟随他的都是外姓人,这些人后来都得到了重用,外姓的权力越来越大,公族进一步被排挤。引进外姓有一个好处,就相当于引进了竞争机制,总有能干的人冒出头来。所以晋文公虽然只当了九年国君,他死后,晋国依然强大,和楚国争霸近百年,即使后来三家分晋,赵、魏、韩每一家拿出来都是战国一雄。引进外姓也有一个坏处,外姓的爵位也是世袭的,总有一天会坐大,国君一旦被架空,国家也得改姓。像鲁国,虽然三桓当权,但好歹三桓也属于公族,也是姬姓鲁氏,国家不至于改姓。三桓是鲁桓公的三个儿子传下的分支,所以称三桓。但晋国的情况则完全不同,其结果也大相径庭。
说到晋文公,我们不得不提到一个节日——清明节。中国有两个最古老的节日,一个是端午节,纪念楚国的屈原;另一个是清明节,纪念晋国的介子推。这两个节日都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清明节纪念的介子推,就和这个晋文公有关。
还记得诸葛亮给刘琦出的主意吗?“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当时刘表已经老迈昏庸,荆州的大权都掌握在蔡氏手中,蔡夫人一心想让刘琮继位,作为长子的刘琦就有生命危险了,于是向诸葛亮求救。诸葛亮本不想掺和别人的家事,无奈刘琦再三恳求,才说了上面这句话。刘琦听从诸葛亮的建议,离开荆州去守江夏,保全了性命。刘琮继位,很快曹操大军南下,刘琮被杀。
诸葛亮提到的两个人,申生和重耳,都是春秋时晋国的公子。当时晋国内乱,也是因为年轻的夫人要扶自己的儿子上位,发生了夺位之争。申生留在晋国,因为是世子,无端被卷入了夺位之争,后来死了。重耳出逃,不仅活了命,后来还回晋国继承了君位,成为春秋一霸。
重耳和清明节有什么关系?这得说说他逃亡路上发生的一件事。
重耳这一逃,就是19年,辗转数个国家,奔走几万里,风餐露宿,凄惶苦楚自不必说,后面还有晋国派来的刺客追杀。话说这一年重耳逃到卫国,卫国是个小国,不敢得罪晋国,没有收留他。重耳流落郊野,饿得两眼昏花,这时手下有个人给他呈上了一碗肉汤,美味之极,重耳一口气喝光了。后来才知道,这个人叫介子推,是他割了自己大腿上的肉熬成了汤,救了重耳一命。这就是“割股啖君”的故事。
后来重耳回了国,成了历史上有名的晋文公,对跟随他一起流亡的臣子论功封赏,独独忘了这位介子推。重耳经人提醒才想起来,于是派人去找介子推,可谁知介子推归隐了,躲在绵山(也称介山)上不出来。于是有人出了个馊主意,放火烧山逼介子推出来,哪知道这个介子推很固执,宁可烧死也不出来,结果真的烧死了。重耳后悔不迭,下令以后每年的这天不许有烟火,当然不是怕污染环境,而是为了纪念介子推。可人总得吃饭,没有烟火怎么做饭?只好吃冷饭冷菜,“寒食节”就是这么来的。
这个故事流传甚广,但我一直怀疑它的真实性,尤其是割股啖君那一段。古文里的股指的是大腿,不是屁股。如果是屁股我还好理解一点,大腿上那么多血管,割掉一块肉,以当时的医疗条件,不可能活下命来。且不说当时他们还在逃亡的路上,就算有随军郎中,也不具备外科手术的条件。古人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臣子可以为国君卖命,但绝不可以随便戕害自己的身体。在当时,舍生取义的事很多,但残害自己身体的事鲜有耳闻,除非是为了更大的目的,比如豫让。只有别有用心的人,才会把国君排在父母的前面。
根据《史记》的记载,重耳流亡到卫国时,已经快六十岁了,这个时候的重耳,要说还有多少志向和豪情那都是假的,他唯一想的是能活下来,过两天安生日子。接着,他逃到了齐国,齐桓公给他送房子送车,还把公室的一个女儿嫁给他。对于一个快六十岁的人来说,在当时,就是大半截身子已经埋进了黄土,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天天有如花美眷陪着,有好吃好喝养着,还冒杀身风险回晋国干嘛呀?果然,后来狐偃他们几个怕他沉迷于温柔乡,丧失了斗志,于是把他灌醉了偷偷运出齐国,老婆不要了,房子车子都不要了,重耳醒来时气得差点杀死狐偃。
所以说,这逃亡的路上,如果没有这些忠心耿耿的大臣,重耳就不可能安然回国,也就不可能有后来的霸业。这些大臣吃了多少苦,难以数计,我们只知道,当初一群人跟出来,19年时间,死的死,逃的逃,能坚持到最后的人都是了不起的,介子推也是其中之一。
介子推后来不受封,倒是可信。从《史记》的记载来看,这人的性格有些清高,不愿与权贵们同流合污,功成之后退隐江湖也是正常的。想想后世的范蠡,不也是这么做的吗?只是介子推更绝,死也不受封,就留下了一个寒食节。
那么寒食节跟清明节又有什么关系?
清明本是二十四节气之一,只关乎农事,并不是什么节日,因为在寒食节后,就相差一天,渐渐的,二者合一,寒食节的习俗,如祭祖、上坟,变成清明节的习俗,寒食节反而被遗忘了。
我们再把目光放到晋国的邻居身上。
山西东面是太行山,与华北平原相隔。太行山绵延千里,从华北平原进入太行山只有八条狭窄的通道,俗称“太行八陉”。这里易守难攻,历来从北方来的游牧民族,在占领华北后,都不会马上去进攻山西,而是直接南下取中原。日本人是个例外,日本人占领平津后立即进攻山西,是为了抢占山西的煤炭资源。赵氏一族在春秋后期开始建设晋阳,非常有战略眼光,但独立后把首都迁到邯郸我就不理解了,邯郸地处华北平原,四面一马平川,向外拓展地盘固然方便,但想防守就难了。而且邯郸离晋阳太远,中间隔着太行山,交通不便,两地难以互相接应。
晋国在整个争霸的过程中,东面由北而南依次是燕国、中山国、卫国。
燕国(首都蓟城,现北京)北邻山戎,主要精力在北面,无暇南顾,本身实力也一般,晋国不打它就不错了。卫国(建都朝歌,后几次迁都)是个不着调的国家,国君只知道吃喝玩乐,但作为殷商遗民,卫国出人才,李悝、吴起、商鞅、鬼谷子、吕不韦、荆轲都是卫国人;卫国又很弱小,所有人都没把它放在眼里,所以一直到秦二世,卫国才消亡。当时,晋国的心腹大患是中山国,中山国是白狄人建的国家,赵国后来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它吞并,但在春秋时期,有太行山挡着,它对晋国的威胁有限,反而时时要担心晋国过来打它。
晋国的南面,在王屋山与太行山之间,有个小缺口,出去就是黄河谷地(河内,即现沁阳一带),对岸就是东都洛阳。《愚公移山》说的就是这里的事,因为有神仙的帮忙,把王屋、太行二山挪了挪,才有了这个通道,让晋国人可以直达河南,南至汉水。故事虽是虚构,道理却是没错,从山西往南,这是最方便的通道。要说挟天子以令诸侯,晋国离首都洛阳这么近,最方便做这事了。晋国如果不分家,这条通道就是晋国问鼎中原的通道之一,虽然山路不太好走。
说到这里,不得不说说长平之战。长平之战的发生地就在愚公他老人家住的地方,今晋城市北边的高平附近,现在这里有个长平之战的遗址。当时这里属上党郡,上党郡包括两部分,韩国占的这部分就在长平,赵国占的这部分在现在的长治。长治附近是平地,当时这里有赵国的一个城池屯留。为了叙述的方便,我们就称韩国的上党郡为长平,赵国的上党郡为屯留。屯留向北直通赵国的重镇晋阳,向东通向赵国的都城邯郸,屯留的位置很重要,是晋阳和邯郸之间的中转站,守长平其实是为了保屯留,更是为了保晋阳和邯郸。长平一带有山,屯留一带是平地,平地难以防守,如果长平被秦国拿走,屯留根本保不住。当时的背景是这样的,韩国比赵国弱,长平在韩国手里,赵国还比较安全,秦国进攻韩国,韩国投降,就把长平割给秦国,但守长平的将领不干,改向赵国投诚,用这种方式保长平,赵国为接不接收长平分成了两派。这里不怪赵国的贪婪,如果知道长平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就不难明白,这块地对赵国有多重要,所以赵国最终还是接收了,不费一兵一卒得了十五座城池。
后来的结果我们知道,长平一战,赵国被坑杀四十万。至于赵国为什么会败,争论的焦点都放在赵国用纸上谈兵的赵括替换了老将廉颇。这里我们不讨论这个,我们说说另一个原因——地形。我们知道,即使是赵括替换了廉颇,也只是打了几个败仗,赵国真正崩溃是因为后来断了粮。秦军从两路进攻,一路从西边的临汾,这一路也是山道狭谷,不好走;另一路从黄河北岸的沁阳,这一路就好多了,刚才说了,王屋山和太行山之间开了个缺口。而赵国的粮道,就异常艰难了。赵国把都城迁到邯郸之后,晋阳就没怎么发展,长平之战的粮食主要从邯郸运来。邯郸到长平,只能走太行八陉之一的滏口陉(现邯郸市涉县一带,309国道穿过的地方)。太行山大部分海拔在1200米以上,这里山高谷深,道路狭窄,取粮极其困难。赵国四十万大军屯兵山谷,耗费巨大,邯郸的粮食经过这里到达长平,损耗也是不计其数。况且都城的粮食也不是取之不尽的,消耗完了之后还要去征粮,征粮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把粮食收上来的。所以时间一长,赵国就断粮了,士兵没饭吃,很快,不用别人打,自己就先乱起来了。当初赵国如果不是把首都迁到了邯郸,仍待在山西,大力发展晋阳,虽然发展受限,但防守有余,也就不会有长平之战的惨败。
长平位于山西的东部,而且地处高原,到战国的时候才具有地理上的价值。在春秋时期,晋国的活动范围主要在汾河谷地,还没有向东部高地拓展。早期的晋国要想南过黄河,只能翻过中条山。中条山在运城这里恰好有一个缺口通往崤函之地,崤函往东就是洛阳,往西就是关中,后来的函谷关就是建在这里。但在晋国还很弱小的时候,这里有两个更古老的国家挡住了去路,一个是虞国,一个是虢国。
虞国位于平陆县的北部,正好把着中条山的出口,晋国要南下,必须经过虞国。虞国往南,是地跨黄河两岸的虢国。虞国和虢国都是姬姓诸侯,而且都是公爵国。
周朝的历史上有四个虢国。周武王灭商后,周文王的两个弟弟分别被封为东、西虢国国君。位于陕西宝鸡的称西虢国,位于河南荥阳汜水(虎牢关)的称东虢国。宝鸡是关中的西大门,由西虢国看管;汜水镇是洛阳的东大门,由东虢国看管。可以看出来,这两个虢国和周天子的关系。东周初年,周平王东迁,西虢就跟着迁到了三门峡这里,称为南虢国。与平王一同东迁的还有一个新封的郑国,原本在陕西郑地(华州),也往东迁到了中原,作为洛阳东部的屏障。郑国新建了一个都城,称为新郑,还灭了东虢国,占领了制(虎牢关)。被灭的东虢国跑到了三门峡的黄河北岸(平陆),建立了一个国家,称为北虢国。北虢国太弱小,依附于南虢国。所以现在只剩下一个虢国。
晋国要与中原王室交往,虞国和虢国是个绕不过去的坎儿。于是假途灭虢的故事发生了:晋国先是挑拨虞国和虢国的关系,让虞国对虢国心生不满,然后重金贿赂虞国国君,借道虞国,翻过中条山,过黄河灭掉了虢国,在回来的时候,顺道把虞国灭了。这就是假途灭虢的故事,也是唇亡齿寒的典故。晋国这一仗,打通了南下的通道,还给我们创造了两个成语。假途灭虢为晋国打开了通往中原的窗口,也为晋国后来称霸奠定了地理上的基础。
我们再说西边。晋国最主要的威胁,主要来自西边的秦国,这里只有一河之隔,河岸两边又是大片的平地,两国经常在这里上演抢滩登陆战,谁先抢到了对方的岸边,谁就把握了胜算。但黄河又不同于长江,水面很不平静,又没有大的河湾停靠船只,所以渡口很少,黄河的三大古渡都在秦*之间。这三个渡口是:
龙门渡:龙门是黄河的咽喉,在韩城北三十千米,其北面是黄土高原,南面是平原。鲤鱼跳龙门说的就是这里,可见其难。这里也曾是大禹治水的地方,所以又称禹门。黄河流经黄土高原的时候,都是很深的峡谷,水流急,渡河很难。黄河流到这里,进入平地,流速放缓,可以停泊船只,且河面还不至太宽,所以从这里渡河,相对快些。
龙门渡是秦*之间最早最大的渡口。韩原之战,那还是在崤之战之前,秦穆公一度取得晋国河东之地,就是从龙门渡东渡黄河进入山西。后来秦穆公送重耳回国,走的也是龙门渡。两国频繁交战,走的主要就是龙门渡。隋朝的时候,李渊从山西取关中,走的是龙门渡;明末李自成,从关中出发,也是过龙门渡,入山西,直逼北京。
风陵渡:在潼关附近,黄河流到这里,被华山挡住,折向东流。风陵渡就很有名了,“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身。只恨我生君已老,断肠崖前忆故人。”这首诗道尽了郭襄的心声。
风陵渡的上游,其实还有一个蒲坂津(也叫蒲津渡;津者,渡口也),离风陵渡大概三十千米。有一件事可以说明两者的重要性和关系,那就是曹操西取关中的故事。
当时守关中的是马超和韩遂。三国英雄数马超,马超善战,曹操知道,所以智取。当时潼关已经修起来了,曹操领军从中原来,向西过函谷,佯攻潼关。马超集合关中各路兵马来守潼关。与此同时,曹操派徐晃领四千步骑从上游的蒲坂津过河,占据黄河西岸。等徐晃的四千人全部过河后,曹操就撤离潼关,从风陵渡过黄河,一路北上。马超一面领兵追赶,一面派兵北上堵住蒲坂津的西岸,他已经看出曹操的意图是要从蒲坂津西过黄河。但为时已晚,徐晃已经在黄河西岸安营扎寨,以逸待劳,轻松击退了马超派来的军队。在徐晃的掩护下,曹操的部队全部安全渡过黄河,最终南渡渭水,占有了关中。
茅津渡:在平陆县城南四千米处,不远处就是函谷关。
这里发生过两件事。第一件,晋国为了夺取崤函重地,借道虞国,灭掉了虢国,就是从茅津渡过河的。第二件事,崤之战,晋国伏击秦军,也是从这里过河。也是因为晋国有了崤函之地,才有可能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崤函之地既是晋国南下的通道,也是秦国东进的唯一通道,所以后来秦国强大之后,就占领了这里,修建了函谷关。当然,函谷关如果把晋国南下的路堵死了,晋国也是不干的。函谷关的具体位置,在今天的河南省三门峡市灵宝市王垛村,也就是当年虢国的西面,这里既没有堵住晋国南下的道路,也可以防止崤之战的悲剧重演。因为关城既可以作为部队中途修整的场所,还可以派出军队接应远途奔袭的部队。
但秦*之间的对战,重点还不在这里,双方的对抗焦点主要集中在两国交界的黄河两岸。战国时,魏国第一个称霸,重用吴起,吴起占据河西之地,令秦国寝食难安。后来魏王听信谗言,弃用了吴起,秦国又夺回了河西。秦灭六国,最先灭掉的就是韩、魏、赵这三个从晋国分出来的国家,因为不占据山西,秦国就没有安全可言。
山西的北部,主要的重镇就是大同。大同原是游牧民族聚集的地区,后来被赵国逐渐占领。阴山山脉的东端,地貌破碎,不能形成有效的屏障,每适乱世,这里就是中原王朝和游牧民族拉锯战的前沿阵地。“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龙城指的太原,大同一旦失守,太原就直接暴露在游牧民族的铁蹄下了。
大同盆地的北部山脉很破碎,有很多小缺口可以进来,在早期,这里经常是游牧民族的天堂,但大同盆地的南边,有一条恒山山脉,东连太行山,西接吕梁山,把山西中南部和北部完全隔断,中间只有一个出口,就是雁门关。所以雁门关成为历来兵家必争之地。
所谓的关口,通常就是具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理优势,而山西有名的关口就特别多。这些关口,虽然各个朝代名字可能不一样,但位置没有变,战略意义也不会变。比如:
娘子关:从石家庄到太原,穿过太行山的必经之地,也是战国时中山国到赵国的必经之地。
平型关:如果说雁门关是太原北大门的话,平型关就是太原的东大门,位于恒山与太行山的交汇处,从平型关往东,穿过太行山,就是华北平原的易水,当年晋国和燕国的交通要道,也几乎是唯一的通道;平型关位于太行山的西麓,这一段太行山很宽,在山的另一边也就是太行山的东麓,还有一个关口就是紫荆关。
宁武关:原称楼烦关,因为在赵国打来之前,这里曾是楼烦部落的领地,明朝称宁武关。位于恒山与吕梁山的交汇处,同样的,它是太原的西大门,过了宁武关,就是大同盆地。
所以在大多数时候,大同地区经常是被北方游牧民族占据;中原王朝要反击,也主要是从这里出发。
大同古称云中,很诗意的名字。五胡十六国时期,这里是鲜卑人的地盘,北魏在这里建都,叫平城,后来推行汉化,才迁到洛阳。鲜卑人,应该说主要是拓跋氏,心胸宽广,不光接受汉文化,也接受佛教文化,云冈的石窟和洛阳附近的龙门石窟,都是从北魏时期开始建造的,到唐代达到极致。应该说,正是鲜卑人的心胸,开创了一个包容时代,才有了后来大唐帝国兼收并蓄的精神。五代十国时,燕云十六州被契丹人割走,宋辽两国为了燕云十六州争斗百年。燕指的是北京,云指的是云州,也就是大同。大同和北京,历来就是抵御北方游牧民族的重镇,互呈犄角,一方有失,另一方就有腹背受敌的危险。大同盛产煤,现在变成了煤都,我们现在很难把大同和“云中”这么诗意的名字联系起来,那里曾经是阴山脚下,跃马边关,驰骋疆场的边塞,寄托着很多热血男儿建功报国的梦想。
山西最自豪的事,就是成为大唐帝国的龙兴之地。李渊守太原时,承袭了祖上唐国公的爵位。但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这里是唐国的故土,是唐尧的地盘,李渊和唐,有着故国的渊源。为什么这么说呢?皋陶是和尧、舜、禹齐名的“上古四圣”之一,皋陶曾做过尧的“大理”,掌管刑狱(唐宋的大理寺,掌管刑狱,也是从这里来的,相当于今天的最高法院),他的后代就以“理”为氏,再往后,“理”改为“李”。所以说,李姓的始祖曾和唐国的首领共事,共同开创了尧天舜世,李姓和唐国有着割舍不断的关系。李渊封到太原做唐国公时,感觉就像回到了故国祖地,一心想着要仿效唐尧,做千古名君。李渊建立唐朝后,封太原为“北都”“北京”。李渊死后,他的尊号就是神尧皇帝。由此可见,他想仿效唐尧的说法不是空穴来风,他以唐为国号也不仅仅是因为身上有唐国公的爵位,更主要的原因还是想仿效唐尧。
山西这种四塞之地,因为有太行山的阻挡,交通不便,每逢战乱年代,这里就成为人们躲避战争的天堂。元朝末年,红巾军起义,中原连年战乱,人们流离失所。朱元璋北伐,一路北上,中原汉人纷纷解囊相助。蒙古人反攻时就实施疯狂的报复,大肆屠杀平民,中原地区经常赤地千里。蒙古人治理国家的水平又很差,元末时又是各种水灾蝗灾不断,人们流离失所。天灾加上人祸,到朱元璋登基的时候,河北、河南、山东、两淮这些常年作为战场的地方人口骤减,农业生产几乎停滞。明朝初年,刚刚建立的大明王朝也不稳定,朱棣在北京称帝,建文帝派兵北伐,中原地区的人民又遭了殃。在老百姓的心中,从南京打来的官军自然代表正义,朱棣是个造反的,所以自然就站在了官军的一边。朱棣南下时,就对支持官军的人进行报复,又是大肆屠杀平民。经过元末的农民起义战争加上“靖难之役”,从河北、河南到山东、两淮,中原地区几乎成了荒地。而这个时候的山西,由于太行山的阻隔,人民安居乐业,人口大量增加。当时全国的人口有五千多万,山西就占了四百多万,差不多十分之一。于是明朝先后十几次从山西往河北、河南、山东和两淮移民。移民从明洪武二年持续到永乐十五年,前后差不多五十年,涉及一千二百三十个姓氏。所以现在的河北、河南、山东,很多人的祖籍就在山西。当时移民的中转站就设在山西洪洞县的大槐树下,很多人的家谱就是从大槐树记起。经过了六百多年的开支散叶,从大槐树下走出来的移民后代已经遍布世界各地,人数已经上亿了,大槐树成了他们心中的圣地。
山西本是个好地方,山水相依,自成一体,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但它处于黄土高原的东端,黄土高原的特点是生态脆弱,承载力有限,养活不了那么多人。到了清朝的时候,中国的人口爆发式增长,山西人开始外出讨生活,这就是我们常说的走西口。西口指的是右玉县境内的长城关口——杀虎口,与之相对应的当然还有一个东口——张家口。走西口就是山西人从这里走出去,到河套一带谋生,所以内蒙古的很多汉人祖籍在山西,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走西口是为生活所迫,但带来了另一个群体——晋商,晋商的活动范围遍及全国,晋商的票号也开到了全国各地。八国联军向清政府索要赔款,慈禧就向晋商中的乔家借钱还债,真正的富可敌国。现在山西,遍布着这个大院那个大院,都是曾经的晋商留下的足迹。晋商后来因为战乱,又在现代化银行的冲击下,衰落了;更重要的是东南沿海开发出来,中国的经济重心东移了,于是晋商渐渐消失了。
山西是个四塞之地。战乱时期,太行山是山西的屏障;但在和平时期,太行山又成了发展经济的阻碍。
但从战略上来讲,山西始终是华北的护身符。历朝历代,山西北部既是中原王朝反击游牧民族的前沿阵地,也是游牧民族南下的必经之地。一旦山西失守,华北也保不住。特别是从元朝以后,北京成为全国的政治中心,山西的地位更显得重要。明朝末年,李自成从关中出发,进入山西,正是因为山西的防守薄弱,李自成轻而易举就拿下了山西,北京也就成了囊中之物。一直到今天,山西仍是北京的西北屏障。保北京,除了保东面的山海关之外,另一个重中之重就是保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