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实务中可以看到，对一些唯有持续创新才有前途和活路的行业来说，相当多的公司中部分法务岗位已经逐渐脱离具体业务，开始从立法层面对公司的未来发展战略进行政策性研究，甚至开展政策影响和立法建议，以此来预先适应政策监管动向，进而创造符合公司自身战略发展需求的政策环境。在国外，这已经是屡见不鲜的情形；在国内，有一些互联网公司和笔者所在的律所，已经走在了同行的前列。这类工作本身并不是直接完成公司的某项特定业务需求，从战略角度看，实际上是通过法务人员的努力来获取特定主体的竞争优势，甚至是掌控和产生对特定主体更为有利的社会规则。

为什么公司法务岗位要有这个延伸？

在传统经济模式下，国内早期这部分工作一般是由政府关系部门兼任处理，其主要是在重大事务中协调与政府监管部门的关系，偶尔以行业协会参与者的身份，在涉及公司自身的国家重大政策、法律法规和行业标准出台之前，代表行业利益提出意见，或者参与行业标准的制定。

例如，在家电行业，2007年，海尔空调承担起强制性国家标准《家用和类似用途空调安装规范》的修订工作主导权，与中国家用电器研究院、中国家用电器协会以及格力、美的、奥克斯、tcl等空调品牌组成修订工作组，共同讨论和确定该项国标的主要内容和框架。这是第一次企业承担此类空调安装国家标准。【1】2017年6月，海尔、美的、艾欧史密斯、万和、万家乐、威博、阿里斯顿、阿诗丹顿、博世、法罗力等53家专委会会员企业参与了中国家用电器协会家用电热水器专业委员会2017年第一次会议，会上介绍了“储水式电热水器安全使用年限”标准的进展工作。【2】

在食品行业，2017年7月，来自30个啤酒生产单位及相关科研院所的55名代表参加了《纯生啤酒》《工坊啤酒》团体标准起草工作会议。在标准讨论环节，广州珠江啤酒股份有限公司的代表负责介绍《纯生啤酒》团体标准立项工作的相关内容。【3】

但在互联网时代，尤其是对互联网公司来说，首先，面临的局面和趋势是，生产实践或者商业发展中已广泛采用的诸多技术或者商业模式，缺乏对应规制的政策法规或者国家标准。一旦出现投诉、举报或纠纷，监管机关仅能依据临时行业调研结果来采取查处、整治等执法行为，司法机关则多适用法律理论、原则、行业惯例进行法律推理，从而作出裁判，直接导致各地行政处罚和司法裁判的结果不一致，给公司的日常经营造成极大困扰。

比如2018年，出于规范网贷中介平台的需要，监管部门下发《关于做好p2p网络借贷风险专项整治整改验收工作的通知》，各地开展整改验收工作。网贷平台备案以后，由于互联网没有空间限制，可以在全国开展业务，但是各地备案和日常监管标准不一，北上广等地监管相对较严，中西部地区相对较松，存在监管套利空间。中部某地金融办负责人认为，“刚开始由地方政府审批，存在一些问题，现在暂停审批了。对于北上广等经济发达地区，银证保等金融牌照很多，不差网贷平台，而且又有风险隐患，不用备案太多；但对于中西部地区，金融没有那么发达，希望引进一些互联网金融机构，作为一个突破口，一方面增加税收，另一方面也支持产业转型”。【4】

其次，由于市场竞争日益激烈，即便是同行业公司，在特定领域的各自利益也并不尽相同。如黏性较强的社交类平台，就天然倾向维护自己通过商业竞争打造下来的生态闭环，希望拒绝非关联公司的电商类分享在社交平台的蔓延，那么在立法规则制定上就更倾向于“放任公司自由设定竞争规则而较少由监管介入”。以腾讯和阿里巴巴多年来的竞争为例，“阿里系”与“腾讯系”公司通过屏蔽对手的分享类信息进行商业竞争。当微信还在发展初期时，阿里巴巴就屏蔽了对微信的流量入口，用户在微信上面的导购信息，都必须下载淘宝app进行网购。【5】

2014年，腾讯注资的滴滴打车和阿里注资的快的打车相互竞争，阿里旗下的快的打车的红包在微信朋友圈被屏蔽了，除了自己别人都看不到，之后快的打车按照腾讯微信对外公开的标准反复调整文案和产品，甚至更换链接，每次上线不到两个小时就被屏蔽。后来，连分享给好友和好友群都被禁止了。【6】阿里注资的微博也和微信展开过流量入口的竞争。一位认证身份为微博用户运营的员工发布微博称，禁止利用微博账号推广微信公众账号，如果账号没有清除掉公众账号的推广（包括背景图、粉丝服务后台、微博正文引导等），将面临禁言和封号的可能。新浪第一互动等官方微博对该消息进行转发，支持这一要求。【7】

新冠肺炎疫情期间，二者的竞争也没有停止。2020年3月，微信官方发布违规公示，并升级了平台的隐私保护机制。其中，钉钉等app被作为反面示例“点名”。微信表示，疫情防控之下，微信持续为各类合作伙伴的合规服务进行护航。但是，部分第三方app通过分享等行为，涉嫌拉取微信关系链、诱导下载，对用户隐私安全造成了威胁。微信认为此举措是为了保障用户隐私安全。【8】

不仅如此，用百度搜索引擎无法直接对淘宝网里面的单个或者某个类目商品进行搜索。这是阿里对百度搜索爬虫实施了屏蔽措施，导致的结果就是百度搜索爬虫无法对淘宝网的商品进行爬取和索引，想要搜索到淘宝的商品，必须直接或者间接地通过淘宝网进入淘宝生态系统，而后完成商品浏览、选购行为。

以腾讯和阿里这两家头部公司的相互竞争为代表的竞争趋势，使得原有的由政府事务部门牵头、以行业协会为主体向国家反馈行业利益的格局被时代所打破。在这种局面下，公司自身开展前瞻性的政策法规研究工作和立法建议工作变得前所未有的重要。政策法规的研究能否准确预测未来的监管方向，能否清晰把握本公司的商业利益最大化和未来监管重点的平衡，未来的监管尺度是不是能够更好地符合公司自身的行业发展阶段，这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法律合规”的问题，而是一定程度上影响或决定公司市场先机的“商业布局”问题。

另一个与我们生活息息相关的例子就是网约车。2016年7月27日，交通运输部等部门发布《网络预约出租汽车经营服务管理暂行办法》。这部规章在一些具体问题上的规定还比较模糊，并且赋予地方政府较大的权力。对互联网租约车是否要设立数量管制的问题，是互联网租约车监管争论的重要内容。此前征求意见稿第十三条第二款规定了数量管制：“城市人民政府对网络预约出租汽车配置数量有规定和要求的，道路运输管理机构依据其规定和要求，对车辆发放《道路运输证》。”但由于专家和网约车业界反对，最终的暂行办法没有明确规定数量管制。但是，暂行办法第十三条第二款规定，“城市人民政府对网约车发放《网络预约出租汽车运输证》另有规定的，从其规定”。这个问题已经构成网约车未来行业发展的最大不确定性问题之一。网约车价格管制也是一个争论焦点。网约车价格管制的争论不是政府要不要限制最高价格，而是政府要不要限制最低价格。很多专家学者和网约车业界都认为网约车价格完全应当随行就市。还有一些人认为，政府应当规定网约车价格必须高于特定标准，以实现和传统出租车的差异化经营。尽管当前暂行办法更加强调市场定价主体地位，但是仍旧赋予地方政府实施价格管制的权力。【9】

还有，2017年国家***出台app分发市场实行实名制的规定，由于迟迟未发布实施细则，对分发市场互相抓取app包的商业行为——现在虽已是司空见惯——当时却不确定是否符合“实名制”的要求。对此，当时有一类公司建议希望按最严格的标准执行，必须开发者本人上传，不允许抓包。如果该意见被监管部门采纳，客观上的效果就是可能极大限制了其他竞争者的应用数量，有助于进一步扩大已经是头部经营者的分发市场的市场占有率。

因此，当前互联网市场主体的竞争层面已发生变化，各主体不仅在“技术”和“商业模式”层面展开激烈竞争，更争相在“政策”和“规则”层面抢占先机，且后一层面的竞争愈加重要——一方主体如有更多的“政策优势”，则可能大幅抵销对手方拥有的“技术优势”。

在“政策”和“规则”层面的活动，通常来说，公司结合自身需求和资源丰富程度，有如下两方面的选择：

（1）短期：会议类、报告类活动

互联网的精神就是分享、透明和开放，伴随着互联网领域的高速发展以及相关规则制度的制定需求，各界人士、各个主体间有着经验交流和内容输出的现实需求。学界需要业界的实务经验，来佐证或推进理论研究，监管部门需要了解业界的真实运营情况来调整监管手段和尺度，业界更需要专业人士的帮助，促进公司运营更安全高效。

因此，互联网领域的法律人不再局限在办公室或法院，更多的出现在了论坛、研究小组的名单中。当然，在纷繁复杂的活动里，寻找到公司最为需要和符合定位的那一个至关重要。

例如，腾讯的收入有很大一部分是通过游戏产品获得的，与游戏相关的法律问题，很大一部分是发生在知识产权领域，那以知识产权为主轴，不难发现，腾讯发挥主观能动性，积极参与了许多有知产庭法官或监管部门人士对话讨论的活动，而且还提供资金资助教育机构进行相关研究，从而在知识产权这一领域掌握了话语权，并可进一步影响这一领域的“游戏规则”的制定。

除了上述短期活动外，公司还可以自行树立“智库”品牌，进行长期的投入规划。

（2）长期：研究院型交互平台

互联网公司的不断创新和发展，使得其自然而然地掌握了数字领域的第一手实战资料，而其中的佼佼者，凭借着资料积累和先发优势，去粗取精，开始构建系统化、体系化的商业运营模式，并在探索和建设过程中，加强了与学界、业界甚至监管部门的联系。

目前，互联网领域的头部公司都已意识到需要在此方面进行布局，除了前面提到的参加和举办各种会议，来提升公司形象、扩大公司影响力甚至引导行业政策研究方向外，投入专项资金建立专门的研究院也不失为一项适宜的举措。

总之，对于公司来说，无论是短期参与研讨活动，还是长期建立研究院，都需要配置一定的法律前沿研究专职人员，以保证能够在“政策”和“规则”层面抢占先机、进而抢占市场。

【1】《海尔主导家用空调安装服务国家标准》，载搜狐网2007年4月10日，://news.sohu.com/20070410/n249318917.shtml。

【2】《电热水器专委会2017年第一次会议在青岛召开》，载中国家用电器协会网2017年7月10日，s://www.cheaa/contents/23/6976.html。

【3】《〈啤酒〉标准起草工作组第二次会议和〈纯生啤酒〉、〈工坊啤酒〉团体标准起草工作组会议今日在广州召开》，载中国酒业协会网2017年7月19日，s://www.cada.cc//99.aspx。

【4】《p2p网贷备案年之思：各地标准不一存监管套利》，载网易网2018年2月2日，://money.163.com/18/0202/05/d9kafnn1002580s6.html#from=relevant。

【5】《阿里巴巴屏蔽搜索引擎，屏蔽微信，马云背后的阿里有什么凭仗呢》，载百度百家号“墨子客文化”2018年5月3日，s://baijiahao.baidu.com/s?id=1599452466353979288&wfr=spider&for=pc。

【6】《微信“封杀”快的打车？》，载新浪网2014年11月25日，s://tech.sina.com.cn/i/2014-11-25/06009822984.shtml。

【7】《新浪微博禁推微信公众号　称违者将封号　业内：或与快的被微信屏蔽有关》，载新浪网2014年11月26日，://news.sina.com.cn/o/2014-11-26/131931205658.shtml。

【8】《微信“封杀”钉钉！官方公布原因》，载看点快报网2020年3月4日，s://kuaibao.qq.com/s/20200304a0ss7600?refer=spider。

【9】张效羽：《网约车新规：中央立法开明　博弈转向地方》，载搜狐号“佚名_119738”2016年7月28日，s://www.sohu.com/a/108086087_119738。